1
凡人间草木,飞鸟走兽。
皆可吸收日月之精华,采天地之灵气,修炼成精。
若心性纯良,则化身为妖,直通妖界。
若心生歹念,则堕入魔道,遁入魔界。
若历经劫难,则生出仙骨,飞升天界。
而所谓劫难,则七情六欲煎心,是为炼心。
2
都说江南好风景,我便一路行至杭州,来到了西湖。
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杭州的男女老少都来到西湖边,将一盏盏花灯放入湖中,远远望过去,五颜六色的花灯在湖面上漂浮着,与倒映在湖中的星星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月色正浓,游人往来。我不便施展法术,却又想去湖心看看。
问了游人,那人只道难了。
原来数十年以来,这西湖上只有一人一船能渡人过湖。其余船家只消是离了西湖岸边,立时便有浪头打过来,不免沉船落水。
只是今日正月十五,这船家不免被达官贵人出钱包了整个时段,寻常人等,怕是没有机会上船。
我循着湖心望去,果然见到一条小舟荡漾,船头一位老人撑着长篙,载着一对华服男女在湖心荡漾。而湖面宽阔,出了那些漂浮着的花灯,竟再无一条小舟,不禁暗自称奇。
天色渐晚,我料想人群不多时便将散去,便想等着夜深人静,央那船家载我一程。
约莫到了午夜,那船家送完最后一趟人,便要上岸归家。我忙上前拱手,说道:“初来西湖,想一览胜景,还望老丈破例,载小子一程。”
那老人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只是一双眸子饱经风霜,略带悲凉之色。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西湖美景,当真好看的很啊!”
说罢便回到船上,我亦跟着上了船。
老人以长篙点在岸上,船便朝着湖心荡开去,他不紧不慢,小舟平稳如陆地,不多时便已到了湖心。
老人停了船,兀自坐在船头发呆,我循着目光望过去,正是断桥。
这老丈虽须发皆白,脸上亦生了不少皱纹,那双撑着长篙的手,却肌肤光滑,宛如少年。
时值午夜,湖面泛起薄雾,一降下些许寒意。老人许是有些冷,从怀中掏出葫芦,晃了晃,又失望地放了回去。
我忙说道:“老丈可是要借酒驱寒。”
老人笑了笑,起身砸了砸嘴,说道:“老咯,不中用了,受不得寒气。”
我亦笑道:“如此夜色,岂能无酒。”
说罢,一挥袖,黄泉馆自袖中而出,落在湖心。屈指一弹,馆中灯火亮了起来。我朝老人拱手忙说道:“拿酒钱抵船钱,可行?”
说完,一座浮桥自黄泉馆门前出现,连着小舟。老丈不以为奇,抬脚上了浮桥,进了黄泉馆。
我问老人要喝什么酒,老人沉思片刻:“可有雄黄酒?”
我知晓人间习俗,这雄黄酒乃是端阳节才饮,可驱邪杀毒。
见我面有难色,老人低头自语:“又不是端阳节,哪里来的雄黄酒?”
我取出一坛花雕,替老人斟了一杯,他一饮而尽,又说:“我早知先生非平凡之辈,却不知先生能否找到我娘子。”
不待我开口询问,老人自己便说道:“她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她让我唤她白素贞。”
3
船家说许多年没人唤他姓名了,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姓许,生在杭州城外一个小山村里。自幼父母双亡,由村里人接济长大,因其聪慧好学,村里私塾的先生便让他一边在私塾干活一边读书。
许生十八岁那年中了秀才,又苦读了几年,准备妥当,这才孤身一人,前往京城赶考。
时值三月,正是江南风景正好的时节。许生于书中对杭州西湖神往已久,便先到了杭州,想一览西湖胜景,饮一壶西湖龙井,把酒临风,吟诵诗歌,亦不枉少年风流一场。
那日细雨绵绵,许生在西湖边找了一间客栈,将随身行李放在房间。撑了一把油纸伞,便来到了西湖边上。
三月的江南,天气捉摸不定,他刚到西湖岸边,这天气立时便放晴了。
他收了油纸伞,沿着湖边徐徐而行,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古人吟诵西湖的诗句,顿时觉得古人所言不虚,这西湖胜景,竟比那诗词中之言,还要美上三分。
雨后的西湖愈发显得秀丽,岸边柳树已经抽出鹅黄的嫩芽,随风舞动,柔美无比,湖心水波荡漾,不少人泛舟湖上。
许生一路走到了断桥,忽而又是一阵春雨如丝,竟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忙撑开油纸伞,路上行人皆小跑而过,找躲雨的地方去了。
不多时,断桥之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许生撑着伞,下过雨的西湖烟雨朦胧,宛如仙境。正凝神之间,却见前面一株柳树下有两个身影。
他又细细望过去,确是两名妙龄女子。一人身着白衣,一人身着青衣。彼时许生与两位女子尚隔着几丈之远,容貌虽然看不清,却依稀觉得眉眼如画,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来西湖游玩却忘了带伞。
那株柳树生的高大,可毕竟时节才三月出头,尚未枝繁叶茂,绵绵春雨从树枝间落下,有大半打在了两人身上,那青衣女子举起衣袖遮在白衣女子头上,试图遮住雨水。却显然于事无补,仍有雨水落在身上,那一袭白衣已然湿了大半。
许生快步上前,这才瞧见两人容貌,白衣女子端庄贤淑,眉眼如画,宛如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青衣女子五官亦精致,却多了一分灵动。
两人突然见到许生,白衣女子微微颔首,青衣女子却立刻挡在了白衣女子身前,娇呼一声:“你想干嘛?”
白衣女子小声埋怨了青衣女子一句,抬头对许生抱以歉意。许生忙将手中油纸伞递了过去,挡住了她们头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己身子则完全被绵绵春雨笼罩。他温言道:“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这伞就暂且给二位避雨了。”
白衣女子尚在推辞,青衣女子却一把接过油纸伞,说道:“还算你有点男人样。”
许生淡然一笑:“我歇脚的客栈就在这西湖边上,小跑一段,不多时就能到了。”
说完便要离开,那白衣女子脱口而出:“公子且慢离开。”许生停了脚步,面带疑惑。
白衣女子抿嘴一笑,柔声道:“我家亦距西湖不远,待天放晴了,公子可来府上取走这把油纸伞,亦好略备薄酒,聊表谢意。”
许生本想推迟,那青衣女子却率先说出了她们府邸所在,这个地址宛如一道魔咒,瞬间就刻在了许生的脑海里。
眼见雨势愈大,许生随口应承,朝着客栈一路小跑而去。
还未跑出十丈,这雨就忽而小了,进而云开雾散,天空又放晴了。
许生回首望过去,那株高大的柳树还在,那两个女子却没了影踪。
4
接连几日,许生觉得这杭州的雨,怕是有些和自己过不去。
这几日,每当他打点好行装,准备出门的时候,便是一场春雨而至。他便只好又回到客栈,安心盼着雨停。眼见这雨停不了,甫一上楼在房间坐下,这天气便又放晴了。纵使他想顶着绵绵细雨赶路,那雨便立时犹如瓢泼,莫说撑伞,就是马车也难行。
如此几日,许生苦不堪言,盘缠本就不多,再耽搁几日,别说去京城,怕是这杭州城都待不下去了。
他心情既郁闷,趁着一日天晴,也没了赶路的兴致,忽然记起那个地址,便一路问着路人,来到了杭州城外的一处宅子外面。
他在门前徘徊许久,每次都想敲门,手在半空停了许久,又落下。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正欲敲门,门却自己开了,那青衣女子探出头来,扔过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羞不羞?”
许生立时拱手行李,青衣女子让开一条路,说了声:“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许生这才慌乱进了大门,宅子里布局独具江南水乡风韵,格局开阔。那青衣女子关上了大门,小声说了声“呆子”就领着许生进了大堂。
那白衣女子早已恭候多时,与许生相对落座,青衣女子将伞拿了过来,递与许生之后便站在了白衣女子身后。
两人就着一盏雨前龙井攀谈,青衣女子时不时会插过话头。
许生这才知道白衣女子名为白素贞,是这宅子的主人,青衣女子名为小青。宅子是白素贞祖宅,她父母于前些年亡故,又未曾有过婚约,故而为了节省开支,便遣散了仆人,只留下自小与她相伴的丫鬟小青,两人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不觉天色渐晚,许生起身告辞,白素贞却说已经备了酒菜,要聊表谢意。他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白素贞依旧与他相对而坐,小青在一旁斟酒。两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酒过三巡,白素贞不胜酒力,脸上已经微微泛起红晕,由小青扶往内室休息。
许生亦连忙起身告辞,却不料酒劲上头,差点摔了个踉跄,小青忙一把将他扶住,许生手臂触到女子胸前的柔软,顿时醒了三分,忙拱手道歉。小青笑骂一声“呆子”,又问他:“我和姐姐,谁美些?”
许生支支吾吾半天,说道:“都美,似天仙般。”
小青嘴上又骂了许生一句“油嘴滑舌”,眼里却有些许得意,又问他:“那你可愿意娶天仙为妻?”
许生闻言,酒已然全醒,一时已不知该如何回答。小青故作嗔怒:“你这穷书生,难道还嫌我姐姐配不上你?”
许生忙说不是,小青又转怒为笑,笑逐颜开:“那你就是答应了!”
许生又说不是,小青被他窘迫的模样逗笑了,又说:“我姐姐说了,也不要你的聘礼,也不要你入赘,你若是应了,便是这宅子的主人了。”
许生未料到小青说话如此直爽,一时语塞,哪里还知道说些什么,忙拿了雨伞,夺门而出。
刚一出门,夜色之下,这春雨竟然又下了起来,细雨绵绵,绵如情丝。
许生撑了伞那雨便近不得身,可是那雨却好似一滴滴都落在了他心上,滋润出一种莫名的情愫。
5
次日,许生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本来他此去京城是为了求取功名,可是自见了白素贞,这个念头便渐渐淡了。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干脆起身,亮起灯火,取出纸笔,挥毫泼墨,不多时便画了一幅人像,那人素衣飘飘,眼角带笑,却正是那白素贞。
灯火摇曳,许生看的痴了,忽而又叹了一口气,他孑然一身,又无功名在身,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敢真的如小青说的那般上门提亲。
念及此,不由又叹了一口气,熄了灯,过了许久才沉沉睡去。
及至敲门声响起,他方才醒来。打开门一看,却看见一对中年男女站在自己房间门口,衣着华丽,气度不凡。
那女子见了许生,立时流出泪来,叫了声“小弟”便泣不成声。
许生满脸疑惑,他自小父母双亡,寥落半生,都是孑然一身。
那女子止住哭泣,这才慢慢道出原委。
原来许生当年尚有一位姐姐,只是家贫无力抚养,被父母送到别处。后来父母双亡,还未来得及说与他听。他姐姐后来嫁到了杭州城的商贾之家,如今在杭州城经营了一家药铺。她前日偶然在街上看见许生,见容貌与自己父亲酷似,便差人回乡问了问,这才前来认亲。
许生闻言,喜极而泣。当场跪下给姐姐磕头认亲,又请姐姐姐夫进屋坐下,姐弟俩执手说了些话,俱是泪流不止。
他姐姐瞧见桌上白素贞画像,又连番追问。许生只好支支吾吾说出原委,姐姐立刻起身拿了主意,要去给他提亲。
不待许生推辞,他姐姐已经差了人前来,聘礼一应俱全,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白素贞宅子去了。
事情愈发顺利,当日便定了婚期。只过了三日,许生便于白素贞在白家祖宅拜堂成亲。
这一切恍然一梦,有些不真实。许生掀开白素贞头上红布的那一瞬间还在疑心这是一场梦,只是那红衣映着绝美的容颜,低头一抹浅笑,一切却又那么真实。
几日之前,他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这几日却寻到了亲姐,又娶了娇妻。仿佛前半生受了许多苦难,上天亦于心不忍了,这便让他时来运转。
温香软玉在怀,许生只觉这杭州,不愧为人间天堂。
6
姐姐在许生大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说是家里的生意需要打点,不便过多停留,也不远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便和丈夫辞行离去。
许生有心挽留,却也知道留不住,又因为新婚燕尔,便想着闲下来再去探望姐姐便是。
白素贞这个如天仙一般的人儿,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的十分妥帖,每日早早为许生备了三餐,还变着法子制作菜肴,荤素搭配,摆盘精致,生怕许生哪一日腻了。许生闲暇读书作画,她竟也能指点一二。
得此贤妻,许生只觉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只愿岁月悠长,与白素贞长相厮守,白头到老便是此生所求了。
转眼到了五月,临近端阳,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挂起了艾草,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西湖边上的游人也多了起来。
许生此前寄居私塾,逢着节日,便只能形单影只,看着寻常人家里笑语欢声,自己却只能顾影自怜。
此番端阳是他与白素贞成亲之后第一个节日,那多年郁结的抑郁似乎要被一扫而空,他忙前忙后,准备好了过节的一切物件,还亲手去买了雄黄酒和艾草。
日子来到了端阳这一日,艳阳高照。他将艾草挂在了门口,为了显示对节日的敬意,他特意挂了许多艾草,艾草飘香,整个宅子里都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不知是不是天日热了些,小青和白素贞都昏昏沉沉,似有些困乏。许生便亲手操持端阳节当日的饭菜,准备了满满一桌。
小青困乏,不愿意出来。白素贞原本也不愿意出来,耐不住许生苦苦恳求,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出来陪他。
白素贞勉强提了兴致,与许生推杯换盏。不多时头渐渐沉了,脸上亦飞起红晕,神色愈发难看。
许生趁着酒兴,借着节日喜庆,还要与妻子喝酒。白素贞似已有几分醉意,醉眼迷离,接过酒杯,眼角带着三分媚态,仰着头一饮而尽。
许生正要上前拿过酒杯继续斟酒,却见白素贞身体往后一仰,不待许生将她接住,整个身体软若无骨,贴在地上,宛如一条蛇一般向后游了过去。
许生亦有三分醉意,只道白素贞与自己嬉闹,正欲上前扶起她。白素贞却将身子一晃,化作一条白蟒,初时不过三尺,而后迅速变大,霎时间已是三丈长短。
许生未了生此变故,大叫一声朝后退去。小青闻言,晕晕乎乎从后面出来,见大堂躺着一条白蟒,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艾草的香气钻了进来。她亦软绵绵倒下,化作一条青蛇,霎时间亦是长到了数丈之长。
许生将这些都瞧在眼里,哪里还能镇定自如,当下便直挺挺倒下,不省人事。
7
许生再次醒来的时候,白素贞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小青告诉他有白蟒闯入宅子里,咬了白素贞一口。
许生脑海中一片混乱,只隐约记得自己看见了一条白蟒。听小青这么一说,亦不疑有他。
只是白素贞这么躺着,呼吸平稳,却始终不醒。找大夫瞧了,只说是受了惊吓,不知道何时能够醒来。
许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每日与小青一起照料白素贞,替她喂些白粥。好在她虽然不能言语,白粥却还是能够勉强吃下,除了有些消瘦之外,其余倒也还好,整日也就如睡着了一般,看不出病态。
许生日夜照顾,衣不解带,小青亦没了往日活泼,只是帮着许生照料白素贞。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天气愈发热了。
那晚,许生怕天气炎热致使白素贞身上起了疹子,便在后院井里打了水替她擦拭身子。
白素贞症状没有半分起色,面色如常。许生替她褪去衣物,烛火下胴体依旧美艳动人,肌肤胜雪,吹弹可破。
许生替她擦拭的极为仔细,每一寸肌肤都没有忘记。手指偶尔划过白素贞柔嫩的肌肤,前些日子里闺房之中的缠绵瞬间袭上心头,情欲像一条蜿蜒盘旋的毒蛇,从心底深处慢慢爬上心头,似乎立刻就要破体而出。
许生忙按下念头,替白素贞穿好了衣物。放下纱帐,带着一颗跳动的心,逃到了后院,想让晚风吹散那一缕阴魂不散的欲念。
许是天热,小青也受不住炎热,她趁着许生照料白素贞的时间,自顾自来到了院子里,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清凉的井水,就地在井边沐浴。
她褪了衣衫,少女的体魄充满着最原始的诱惑,与许生的目光不期而遇。
许生慌忙别过头,转身欲走。小青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她的手臂宛如一条滑溜的蛇,攀上了许生的脖子,舌尖轻轻挑逗这他的耳垂。
许生只觉得背后被一团柔软抵住,身体里原本就无处安放的欲念宛如一团火苗瞬间蹿起数丈高下的火焰,一瞬间就吞没了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小青像蛇一样缠住了许生的身体,许生转过身子,与她纠缠在一起,此刻两人如同两条缠绵的蛇,仿佛要将彼此吞没。
许生只觉得小青的身上传来阵阵清凉,双手抚摸上去亦变得愈发滑溜,他贪恋着这份清凉,仿佛连月色都要变的清凉起来。
可是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抱着一条碗口粗细的青蛇。他顿时吓得失了颜色,立刻松了手,跌坐在地。可是当他定睛在看时,却发现并没有什么青蛇。
而他转过头,白素贞正幽幽望着他,面沉如水,不见悲喜。
许生从地上爬起来,白素贞却双脚点地,朝身后飘了过去。许生拼命追,却始终追不上。这并不宽敞的宅子,此刻仿佛有千里万里。
等到一声闷雷响起,许生忽然觉得脑海一片清明,再环顾四周,却哪里还有什么古宅,哪里还有什么西湖。
他所处之处,是一片荒野,四处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阴云密布,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暴雨。
忽然,一声嘶吼声从云层中传了过来,一条白色的巨蟒身长数百丈,在云层中翻滚着,巨大的身子比远处的山岳还要庞大。
乌云中积聚的闪电终于落下,尽数砸在了白蟒身上,白蟒发出震天慑地般的嘶吼,却还是抵不过雷电带来的伤痛,巨大的身子从云层中跌落,将下方的山岳砸成了粉末。
许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事情,他清楚记得自己好像是去了一趟阴司,是一个白色的影子将自己救了回来。
那白蟒,许生已然能断定是白素贞无疑了。只是还有许多事情,他心中依旧不甚明了。
白蟒又一跃而起,扎进了云层之中,雷电陡生,它依旧在云层中穿梭,可是身子过于巨大,雷电尽数落在白色的鳞片之上。
许生见了不忍,却又无可奈何。他一路狂奔,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衣衫被石头割破,宛如乞丐,却终于奔到了山巅。
云层还在山巅之下,云海中白蟒翻滚着,雷电已经渐渐消了,可是白蟒却仿佛比方才还要痛苦。
许生泪如雨下,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这白素贞虽然是妖邪,却是这许多年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对自己好的人。就算是一场梦,那也是一场求之不得的美梦。可是就在方才,他却用一场背叛,亲手毁掉了这个美梦。
他跪在山巅,心中顿时生出无尽悔意,山风吹打着他单薄的身子,他放眼一望,白蟒嘶吼着,翻滚着。
“娘子……”他跪地长嘶,泪洒长空。
白蟒听了这一声嘶吼,忽而从云海中探出一颗硕大的头颅,对着许生一声嘶吼,伸出一条分叉的舌头。
这声嘶吼卷起一阵狂风,几乎要将许生吹走。
许生死死跪在那里,任膝盖鲜血长流,自是不肯动。
白蟒又仰天长嘶,冲天而起,而后张着嘴,朝着许生一口吞了下来。
8
许生醒来的时候,身在西湖旁边的客栈。小二说是有人从西湖把他捞上来的。
还有人说,捞他上来的那日,一道闪电落入了西湖里,游人四散,待游客散尽,这才有人发现了他。
许生从客栈出来,找了整座杭州城,都没有找到白家的祖宅,又来到城内,也没有找到姐姐的药铺。
他整日喃喃自语,众人只当他疯了。
后来他许是觉得生无可恋,便投了西湖。只是这西湖水却沉不下去,任他抱着巨石沉湖,依旧会浮起来。
正巧,西湖上所有的摆渡人都在同一日被风浪所袭,再也入不得西湖。许生便借了一条小舟,成了西湖上的摆渡人。
偶尔时候,他会想,那日若是不喝雄黄酒,是不是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哪怕是永远生活在梦里,他也愿意。
他问我缘由,我沉默不语。
他又说这西湖水待他极好,撑了一天船,手上起了茧子,只消在湖中洗洗,茧子便消了。头疼脑热,喝一口西湖水,也能痊愈。
我说:“这都是造化。”
他却笑了:“哪儿来这么多造化?”
又多喝了几杯,终于醉的不省人事,沉沉睡了,嘴里还在不停念叨:“娘子,娘子……”
9
我一跃而起,穿过黄泉馆的屋顶,升到了西湖的上空。
湖面上雾气渐浓,我捻了法诀,眼前顿时清明一片。
果然如我所料,这西湖底下,颇有些不简单。
一条白色巨蟒,身体不知道有多大,盘成了一个圈,将湖底撑的满满的,硕大的头颅正在湖心,双目紧闭。
我探测神识,却见这条白蟒神识微弱,却又在拼命挣扎,似有话要说。
终究是心软,我屈指一弹,一道白光自湖底涌起,在湖心渐渐凝结成一个透明的影子,一袭白衣,面容清冷。
她朝我弯腰行了礼,飘入了黄泉馆中。
许生睡的极沉,白素贞伸出右手,想要抚摸许生的脸庞,却摸了空。她凄然一笑:“这些年,我是看着他一日日变老的。”
我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说到:“你终究是炼心失败了。”
10
白素贞修炼了千年,差炼心一步,便可飞升仙界。
于是她找到了许生,历经人间七情六欲,不堕魔道,便可炼心成功。
为了得到许生的心,她于西湖边截住他,便带着他入了自己构建的幻境。许生犹豫没有父母之名,媒妁之言,白素贞就化了他姐姐姐夫前来,甚至邻居,行人,白素贞都耗费法力幻化。
到了端阳那日,为了试验真情假意,她故意喝下了雄黄酒,只是未料许生真的被吓死了。
虚情假意,在那一刻都不再重要了。她失魂落魄,身边根本就没人能给她指点一二,就连小青,都是她幻化而来的虚影。
于是她截住了阴司的黑白无常,又耗费了法力替许生续命。法力消耗过多,她只能留下幻化的小青,谎称受了惊吓,无法醒过来,自己则暗中修养。
可是炼心之路,一旦开启便停不下来。与许生在一起这短短数月,七情六欲横生,独独差了背叛。
白素贞犹疑再三,这才有了小青的故意引诱,许生情欲陡生,终究是没能把持住。
白素贞本以为这次炼心定能成功,却不料低估了情欲的力量。
嫉妒之情在心中滋生,环境一下子就破碎了。
她现了真身,一颗心被各种情绪折磨着,每一道情绪都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那颗心切的七零八碎。
祸不单行,雷劫这时候也找上门来。白素贞身体里饱受炼心之苦,身上则饱受雷劫之痛,眼看就要被雷劫轰成飞灰。
这时,她听见了许生的嘶吼:“娘子……”
无数种情绪涌上心头,那一声“娘子”宛如一阵暖流,将此前心上的伤口一一滋润,渐渐愈合。她终于知道许生是念着她,爱着她的。
那颗被七情六欲煎熬的心眼看就要焕发新生,炼心成功近在迟尺。
可是,她却放弃了,散去一身法力,舍了飞升仙界的机会,和许生一起,落在了西湖。
我问她为什么放弃。
她嫣然一笑,满眼温柔:“因为我看见了未来。”
在飞升的一瞬间,她看见了未来。她飞升仙界,成了天界的仙子,许生守着悔恨,孤苦一生。天界虽好,她却一样孤独清冷。
她不愿两人天人永隔,各自守着孤独,抱憾终身。
11
我听说,白素贞这样明明可以飞升,却在最后一刻放弃的妖,将不属于三界六道。天界会认为亵渎了天界的尊严,会将她打入无间地狱,生生世世,永堕轮回。
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人间天堂一样的杭州,是所有人的天堂,却是他们两人的无间地狱。
许生是凡人,终究会死,投胎转世。可是无论他投胎何处,他都会凭着一丝执念,来到杭州西湖,了此残生,周而复始。
白素贞有一日会苏醒,重新修炼成妖,找到投胎转世的许生。可是无论他们何年相遇,前世的经历都会重新上演。
就像是一个永远也跳不出的圈,也不知道经历多少次轮回,才会打破这个循环。
后来我又听说过很多个这个故事的版本,许生的名字换了又换,白素贞却只有一个。只是那些故事的结局,他们终究没能走出那个轮回。
12
白素贞的身影在黎明时分消散,湖底的白蟒又陷入了沉睡。
许生醒过来,小舟在湖心飘荡。
我隐去了身形,藏在半空,向下望过去。
一条白蟒在西湖湖底盘旋,硕大的头颅正对着许生,许生撑了长篙,在湖心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听见他在放声高歌:“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
这是《黄泉馆》第三季的第三篇,至于第二篇你们怎么没看见,是因为简书给我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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