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015年9月14日 多云
试用期今天结束了。
财务主管通知我：从这个月开始底薪为3200元。其实，底薪增加400元意义并不大，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个月的提成工资能拿多少？我工作的这家所对助理的提成工资是即时结清，即只要客户付款，主办律师就要立即向助理分配提成工资（其他辅助律师却不会如此），助理也可以马上领取，不需等到发工资的日子。目的就是鼓励律师助理多劳多得。
这个月，我还能顺利地拿到提成工资吗？心里还真是没底。
余律师和罗律师正在会议室接待客户，那个客户已经和他们合作多年，业务都已经做熟了，彼此十分信任，如果没有新的项目，他们就不会把业务交给我做，最多是安排我做些跑腿打杂的事儿；王律师和李律师还没从澳大利亚回来，虽说听罗律师的口气，这次业务是十拿九稳，但会不会让我参与，却要取决于王律师。有了刘烨的前车之鉴，估计我一时半会儿也接触不到什么核心业务。
我趴在格子间的办公桌上，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忧心忡忡：还有半个月就到国庆节，要去给火火老爸祝寿，寿礼虽然准备好了，但总还要给火火老妈和火火那个混血儿的外甥准备点礼物才行！还有来回的路费，现在高铁倒是方便了，但票价也高啊，……。
正胡思乱想间，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喂，哪位？”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无精打采，对方迟疑了一下，“胡晓吗？我是范林澜。”
我愣了几秒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范林澜？”是那个被我的舍友们认为是我的蓝颜的人吗？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我是范林澜啊，胡晓。”
我总算从那声音中找到了些许的熟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呵，不好意思啊，一下子没听出来。”
他似乎松了口气，“胡晓，我现在在K市出差，明天回去。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
我有些伤脑筋：但是，再怎么也要尽尽地主之谊，不是吗？“好啊”，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快起来，“你说个地方，我过来找你吧！”
电话那头传来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范林阑在电话里说，“你上班的事务所在哪儿呢？方便的话，你下班的时间，我去接你吧！”
我不再拒绝：说真的，我虽然在K市读了四年的大学，但对它的了解，却开始于工作之后。而且，我的方向感极差，遇到立交桥、环岛之类的地方，往往是借助手机导航也会弄错方向，只得找人问路！万一范林澜说出一个我不熟悉的地方来，我还真没把握能够很快地找到。
下午五点，我看了看旁边桌后的周琳琅：一副专心研究卷宗的样子，我却知道：那卷宗不过是掩人耳目，她真正研究的是卷宗下面的那本公务员考试用书。
自从她上次跟我说了准备去考H市的法院后，我便发现：她呆在办公室的时间明显增加了，而且经常都是在认真地研究“卷宗”！事务所有规定：助理可以从档案室借阅结案达到一定年限的卷宗，作为业务参考！她借得多了，张姐自然有些惊诧于她的“好学”，今早，偷偷地问我，“胡晓，周琳琅最近很闲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周琳琅和王箫箫都是齐敏言律师团队的助理，齐律师的团队一共五个律师，外加王箫箫，昨天全部去了城郊的双龙镇。
K市气候温和，森林覆盖率在全国名列前茅，每年冬季都会吸引大批的“候鸟”老人前来过冬。K市政府准备将依山傍水的双龙镇打造为专业的养老小镇，除开发适合老年人居住的房产外，还将配套医院、保健中心、养生馆、老年大学等机构，开发规模在国内也难有媲敌。作为为这个项目提供法律咨询服务的齐律师团队，自然是全力以赴！但是，齐律师偏偏在这个时候，把周琳琅留在了办公室。要说这其中没点什么考虑，还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周琳琅自己却似乎没有半点的不自在。今天一整天都呆在办公室里研究“卷宗”。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还没有将今天借的卷宗还回去，估计张姐一会儿就要来催了！
我见她专心致志，也不好打扰，便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转身出了门。才一到走廊，果然迎面就遇到了张姐。
“胡晓，周琳琅还在办公室的吧？”张姐脸色有些不好。
手机响了，我冲张姐点了点头，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胡晓，我到楼下了。”是范林澜。
我答应了一声，就听见身后的办公室里传来张姐的声音，“小周啊，你这是何必呢？既然这卷宗借来就是装装样子，那就早点还回去嘛，也免得我下了班还要等你呀。”
我心里暗叹一声，急忙离开了事务所。
环境的确能改变一个人。不过短短两个月，此刻站在写宇楼门口的范林澜，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范林澜：读书时的青涩正在迅速淡去，另一种令人陌生的气质开始笼罩在他身上。只是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原来腼腆的模样。
正是这种七分陌生三分熟悉的感觉，令我十分地不自在，他似乎也有些拘谨，因此，当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时，两个人竟都无话可说。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范林澜的眼神几次落在我的脸上，似乎在探究着什么。我转头看向他时，他却只是低头走路，眼睛并没有看我。
他在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定了座。我们进去时，餐厅已经开了灯，擦拭得锃亮的餐具，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餐厅中央的钢琴前，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正在做弹奏前的试音。叮叮咚咚的琴声，断断续续地飘浮在餐厅的每一个角落，整个餐厅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这个点，客人刚刚开始上座，稀稀落落的分散在宽敞的餐厅里，一眼看去，大多是些年轻的情侣。
我不太会点西餐，有些别扭地把点餐的任务都交给了范林澜。他笑笑，“胡晓，你这样可不行！点餐也是一门学问，你得好好学学。”
我垂下视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拔弄着桌上的刀叉。
一顿饭的时间，聊的都是彼此的工作情况：范林澜现在在老家的法院工作，按照规定，新进法院的法官，都要在执行局工作一年，再分配进业务庭。他这次因为就是一个案子的执行标的物在K市，出差过来的。
看得出，他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意：“天天都有执行申请人来找，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撇撇嘴角，很有些委屈的样子，“也不想想我们的难处：查财产、追线索、找被执行人，有时还得深夜蹲点，玩追踪似的。”
他一边切着牛排一边问我，“你没觉得我现在说话的嗓门都变大了吗？”
我有些好笑，“哪有那么严重？”
也许是餐厅的氛围，使人身心放松，我明显感觉到范林澜比刚才健谈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也比读书时老练了不少。
我三言两语说完了自己的工作，当然地避开了目前经济上的窘迫和对自我的怀疑。
他静静地听着，眼神中透露出少许的困惑：也许是对我不愿深谈的工作吧！我想：法官和律师，虽然同为法律人，终究会因为工作思维的不同，而相互难以沟通！
谁知他听我说完后，竟问了我一句：“胡晓，我听别的同学说律师助理的收入并不高，你一个人在这里，又要租房又要生活，撑得住吗？”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刚才还悦耳动听的钢琴顿时成了噪音，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来，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气恼：我不知道这气恼是从何而来的？似乎是因为之前的伪装被扯开，又好象是因为是范林澜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的表情一定已经扭曲不堪，范林澜有些着急起来，“胡晓，你别误会。你们班的那个秦明莉，你还记得吗？在我老家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做助理。他男朋友跟我是同班同学，在政府法制办工作，跟我说律师助理的收入很低，我想你是不是也……”。
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停住了。我深吸了口气，迫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我这里还行。”
范林澜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的决心，“胡晓，有什么困难你别硬撑着，我可以帮你。”
他的眼神太过炽热，我只得低下头，喝着早已凉透了的罗宋汤。
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他悠悠地叹了口气后，说道：“胡晓，你有没有考虑过，去我老家工作？”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到现在，凌晨一点半，我独自坐在灯下，头脑清醒，毫无睡意，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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