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街之后》

《那条街之后》

      我被转移到了临终关怀所。

      父母已经不再抱有期望能治好我的病，他们已经认为再让我待在ICU里是毫无意义的扔钱。

      关怀所里没有太多人，我一个人住在一个房间里，房号是26，和我的年龄一样。

      我站在窗边，看着干枯的树叶落到地上。护士走进来帮我打开电视，说现在又有趣的节目。电视上的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大笑着，我总觉得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痛苦。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慢。周围的每个人都一样，都在死亡边缘试图挣扎过，但是最后都只能无奈地等待期限的到来。

      未来的确定让人们变得淡然，对生命也充满了宽容。这里没有人争吵，也没有在ICU时经常听到的生离死别的哭喊，走的人也走得很安详。

      大家都尽力不打扰周围的世界，一个人静静地生活和死去。

      有一天下午我坐在活动室里，电视上在播着某个台的娱乐节目。一个男孩走了进来，坐到了我旁边。我认出他是27号房的。

      我问他，你来这里多久了。

      他看着我说，我认识你，你是26号房的，我在你来之前就在这里了。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能感觉到那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之后我们又闲聊了几句。他说他住在27号房，房号正好和他的年龄一样。我说我的也是。说完我们淡淡的笑了。在生命快要结束的时候这种小小的巧合并制造不出什么波澜。

      我问他之前在活动室怎么没见过你，他说他今天才有力气走出房间。

     

      那之后我们经常在活动室碰面，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有一天他突然问到，你去过医院前的那条街么？

      去过，我说。医院前有一条街，有饭店有服装店，到了晚上十分喧嚣。这里位于市中心外，这条街是住在这一片的人们的唯一的消遣之处。

      他说，我想知道那条街之后是什么。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来这里之前我去过那条街，那条街很长，走了很久依然看不到尽头。

      从他提起后，我也开始猜想那条街之后的世界。是一样的繁华，还是只有破败的店铺和屋舍。

      我们没有去求证，护士不允许我们离开那么长时间。

      每天晚上，我们俩都坐在窗前，看着医院外的灯火，和灯火尽头的黑暗里隐藏的无限可能。

      他说，我们哪天溜出去看看吧。我说好啊。之后我们一直在寻找时机。

      过了一个星期，他的病情开始恶化。有力气走出房间并不是病情好转的迹象，倒像是一段稍有力气的“回光返照”。

      有天我坐在他床边，他对我说，我觉得那条街之后会是一座教堂。我问为什么。他说他认为有活力的事物旁要有一个极静的存在生命才能平衡。他一点点描述着他想象中的教堂的样子，我仿佛能看到作为他身体里最后活跃的器官，那颗大脑用力制造色彩的样子。

   

      结果他终究没有活到看到谜底的那天。

      他走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我起床去找水，一起身就趴到了地上，无力的腿告诉我我的时间也不久了。

      就在那晚，我偷偷跑了出去。外面正下着雨，我走过那条长长的街，来到了尽头。

      我淋着雨站在无人的街道上，看着面前的景象。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和一片已经废弃的土地。信号灯全部显示禁止，亮红的灯光在雨中漫开，将整个世界染得鲜红。红色的小人站在狭小的光屏上，就像我站在那条路的末端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荒芜。

      原来我们在生命的末尾最后抱有幻想和向往的地方也是这样的荒凉，像我们二十多年的人生一样，都曾在这个世界上微小地生存，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庆幸他没有来到这里，美妙的幻想还能让他抱有期待地死去。

      我站在那片没有生机的土地上。秋天异常冰凉的雨一滴滴地拍打到我身上，我感受着它们一点一点地侵蚀我最后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