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八】章 “赊”妻回家
羊年的秋天悄悄来了。经历了无数失望也接受了无数伤害的复生,终于像在大海捞针一样,从众多说媒的佬和姻不厌其烦的推介中,选中了一个女子作为恋爱对象。
这女子长得像根竹竿,头发偏偏要扎起来,真像极了摆在稻田边上吓唬鸟雀的稻草人,风一吹就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复生第一次在茶馆里和这个叫牧凤的女娃见面,本来还想调侃牧凤那长得有些龅的牙齿,正要说话,牧凤先指着复生那长长的头发开口了:“你一个男娃娃家家的,留那么长的头发做啥子?是不是长长了好剪下来卖了钱去打牌?”
“我不打牌。”复生马上回应。
“男人打不来牌,女人就做不来鞋。”牧凤褐色的脸上没有笑,但那凸出来的牙齿,却自带笑意。
复生停顿了一下,认认真真看了一眼也正在看自己的牧凤,问道:“你晓得长头发还可以卖钱?”
“浪凯不晓得?像你这样的头发,现在剪下来只能当发渣卖,再等几个月剪下来,钱卖得到,但,但可能人就变了样。”牧凤说完,兀自先笑了起来,那牙齿虽然有一颗突凸,但也不是全部都参差不齐。
复生做过头发生意,对长头发和发渣的价格区别了如指掌,正想借机炫耀,见牧凤先调侃他,便冷冷地说:“人再变也是人,总不可能变成神。”
牧凤似乎听出复生声音里的恼怒,笑声大了起来:“是、胎、神!”
复生心中一动:这女娃子是胆大还是耿直,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自己要小心应付才是。
“胎神?胎神是神还是人?”复生装着不解,故意问道。
“胎神是不是神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就要有个人样。”牧凤端起复生专门摆在那里的“招待茶”,正把盖子揭开,复生听了牧凤的话,稍微犹豫,就急忙拦住:“你不能喝不能喝!”
“爪子(咋)了?有闹(毒)药?”牧凤看着复生。
“不是不是,泡久了……泡久了不好喝!”复生不好说那是已经有好几个女娃娃喝过的“专门茶”,电光火石之间就对眼前这个女子生出的好感,让他实在不忍心慢怠了她,扭过头来大声招呼茶老板:“上茶!”
“泡都泡起了,不要浪费了嘛!”牧凤说。
“不不不,你不一样你不一样,重新泡重新泡!”复生把茶老板端来的茶碗恭恭敬敬放在牧凤面前。
“你好庄严!”牧凤有点莫名其妙。
“县长三娃看起了,看起了你啊—啊—啊—”,茶老板看都不看复生,做张做势拖长声调冒出川剧腔,滑稽地伸开提着茶壶的手臂,夸张地扭动着肥大的臀部,摇摇摆摆走了。
“县长三娃?县长三娃看起了……”牧凤更是大惑不解。
旁边的佬和姻一把捂住缺牙的嘴巴,笑着把复生是“县长三娃”的事说了。又讨好地再把复生摆“招待茶”的事说了一遍,牧凤恍然大悟,瞟了一眼复生,嘟起嘴巴说:“哦哦哦,我还以为你是客气呢,原来是刻意!我今天差点就喝了你县长三娃的招待茶!”说罢,不解气似的,一拳砸过去,正好打在复生肩膀上。
复生看牧凤一脸的笑,心里想:老子终于找到了个像秀莲一样的女人!
几个人说东扯西地冲了一阵壳子(不着边际的闲谈),牧凤的爹来了。
佬和姻开始正南齐北地讲话,把复生介绍给这位据说是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手里提着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扣得齐齐整整的中山装,说话有条有理的中年人。
几句话交谈下来,牧凤爹和牧凤通过眼神交流了好几次,又问了复生诸如“屋里房子几间”、“现在在干啥子”之类的话,把几根手指齐齐地在桌子上一阵杵,像说书人敲打“醒木”,等复生和佬和姻都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这个子弟呢,还是可以哈,这个,不错。生得眉清目秀,年青有为不是无志之辈,将来肯定大有作为。如果你对我们凤儿没有意见,我同意你们,继续交往下去!”
“他有逑的意见,走,吃饭!”佬和姻看牧凤父女俩对复生都有好感,特别是牧凤爹明确表了态,说这番话就是一锤定音,顿时喜出望外,马上替复生表了态,就要起身准备走惯常的下一个流程。
“不忙不忙!”牧凤招手止住佬和姻,面对复生:“县长三娃,你看得起我不?我是农村人哈,只晓得佬(举)得高挖得深!”
“我也是农村人,不是县长。”复生用手揉了揉头发,“你看得起我就可以了。”
“那就是你看不起我?”牧凤歪着头问,那长头发像鸡公尾巴,摇过来又甩过去,搭在碎花布做的衬衣上。
复生眉头一跳,抬眼看牧凤,心里说好厉害的婆娘!哎,再生不是说这样的性格和我互补吗?这回可不能再大意失荆州了!便连连点头:“看得起看得起!你不嫌弃我就是我的福气!走,吃饭!”
乡下相亲的顺序,一般是先由媒婆把般配(大多是根本不般配)的男女双方喊到一起,地点一般在茶馆,甚至就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双方相互“初选”。满意的要么进茶馆喝茶,要么进饭馆吃饭。在饭桌上,男女双方再进一步认真观察,询问一些更加深入的问题,这个时候双方的父母基本都在场。核实查清了男方的经济状况,比如欠没有欠帐,有多少存款,男方和家里兄弟的房屋权属等等问题,到这里双方都满意,男女就可以互通往来。在乡下,“互通往来”就是城里人说的“同居”。只要双方父母,特别是女方父母同意“互通往来”,婚事就基本定了。
“吃饭?吃啥饭?你没看见想吃抹鼻子的人多得很么?”牧凤四下一瞧,镇定自若地对复生说:
“既然你我都没意见,那我们成为一家人的可能性就大得多,反正也不是很饿,我们就去你屋头吃吧!”
“吃抹鼻子”就是农村里爱占小便宜想吃欺头的人,趁正在相亲的男女双方还不很熟悉的时候,跟着到饭馆里混饭吃。都是同赶一个街场,多少都有共同认识的人,席间说几句奉承话,敷敷哄哄就过去了,毕竟雷都不打吃饭人嘛。
牧凤这样主动周到,让佬和姻都赞不绝口,竖起出黢黑的大拇指,连连夸赞牧凤:“姑娘会当家理事,还没过门就晓得精打细算。龚三娃,你娃娃好福气哦!”
复生父母早得了消息,忙天慌地地做饭招待牧凤一行。
牧凤看复生母亲一个人在灶房又切菜又烧火,手忙脚乱满头大汗的样子,便坐到灶台前去帮忙添柴烧锅。
“姑娘,要不得要不得!你出去耍你出去耍,把你衣裳整脏了咾!”复生母亲有些惊慌失措。
牧凤笑道:“啥子要不得?大家吃饭您一个人忙活才要不得耶!”
边烧火边和复生母亲摆龙门阵的牧凤,看复生母亲可能有些怯生,炒菜的顺序都有些颠三倒四,问清了要做哪些菜,让复生母亲去烧锅,自告奋勇地挽起袖子,手脚麻利地做了一桌饭菜上来。
看起来干瘦的牧凤,吃了两大碗白米干饭,复生爹兴奋地说:“吃得饭就干得活,这女子身高手长,种地是没话说的!”
和牧凤恋爱了的复生,这才知道牧凤在家能种地,还养蚕,闲时也上街赶场买卖小东小西。
牧凤对复生满意得很,赶了几次场就和复生“互通来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牧凤来复生家的时间越来越密集。
冬天的山村很冷,喝了酒的复生有点口渴,牧凤要起床给复生烧开水,复生不允,说忍忍就天亮了,牧凤嗔怪道:“有锅有灶有柴有水,起来烧一下开水就那么恼火么?真懒!”说罢披衣起床,给复生烧了一碗开水端来。
复生终于下定决心,要娶牧凤了。
结婚需要置办家俱,结婚需要给女方彩礼,反正结婚需要钱。复生没有钱,家里也没有钱,大哥的工资要养活妻女,二哥要攒钱去寻找他的宝佳,四弟也没有钱,怎么办?
眼看距约定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无计可施的复生像被逼慌了的兔子。
四弟再生说:“三哥,活人肯定不能遭尿憋死吧?你想想,你结婚不置办家俱,不要说面子不面子,这以后你成家了还得用是吧?我的意见,你不但要办,而且还要大办!凡是你将来用得上的东西,你都在这次全部办了!”
“钱呢?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还欠了一沟子(屁/股)帐……”复生有些不解。
再生胸有成竹:“你不管!我都帮你考虑好了!”
原来,再生已经为三哥打好了主意:把需要采办的家俱和所有结婚物件,全部放到牧凤的娘家去定做,理由相当充分:一是定做的家具质量可靠,二是置办好的东西以后直接放在牧凤家,结婚那天再送过来,既方便又让女方家特别有面子。
农村人嫁女,非常讲究面子。送女儿的嫁妆越多越好,也越说明女方家富裕。嫁妆基本都是家俱,这些家俱无论男女方的家隔得再远,都是两个人抬一件,从女方家送到男方家去。送亲的抬嫁妆的队伍,长长的逶迤盘旋在山路上,蔚为壮观。
再生其实是想凭借牧凤家良好的信誉,分钱不给把家俱做好,赊在那里,只说等到复生结了婚收了礼钱就去付账。
结婚办酒席要用猪肉,家里养的猪还小,再生把头一拍,翻过洞孔垭,沿着山沟一路问过去:“你们谁家有大肥猪?我三哥结婚要办酒席,要一头大肥猪,酒席散了就给钱。”
乡人都互相认识,“龚家的娃儿个个能干”早就家喻户晓。肥猪整个卖出去收整钱,也可以用来做一件大事,结婚收“人亲钱”(礼钱)肯定是现钱,所以正要出售肥猪的人家争相把再生请到自己家里去看查验肥猪。
不多久,再生就牵着一根(头)肥滚滚的大肥猪回来了。
就这样,复生“风风光光”地办了婚礼,分钱没出“赊”了老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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