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余生找我（4）入泥01

  01

        八月末，凉风习习，巷口大树的叶子，飘飘洒洒地落在青石板路上。风吹开俞双葱绿色的裙摆，贴上她的小腿肚子，冷冰冰的。

        俞双是俞生的妹妹，比他小了整整一轮。她是九月份出生的，须七岁才能上学，因此比班上的同学——连男带女，都大一岁。生得又高挑，又白皙，此时追着一只风筝，跑得比同伴们都快。画着老鹰、系着五色彩带的风筝，在碧天上飘荡，慢悠悠地落进巷子里。

        这是学校大门旁边的小巷，前段是商铺，后段是家属楼区。从楼区出来方是大路“建设南路”。楼区房屋挨得紧密，昏暗幽森，像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俞双从明亮的商铺间突然闯入，望着一片昏天黑地，不禁放慢了步伐。

        孩子们都追上来，问道:“风筝呢？”

        俞双忽然心中慌乱，转过身招呼道:“不找了，我们家去吧。”见大家愁眉苦脸，她扬起身上的小挎包:“我刚才看见碧莲百货店还在开门，我们去那里逛逛，怎么样？”

        碧莲百货位于巷子正中，和周遭的铺子一样，是灰色的两层徽派建筑。只是这家百货店比别的铺子都要红火，商品也最多，包揽了这群孩子们六年来的文具不算，还出售一些格外精巧实惠的日用品。

        孩子们成群结队远远的来了。女老板叶碧莲走出大门，朝他们招手:“你们还没开学呀？”

        叶碧莲四十多岁，保养得满面红光，脑后盘着髻，身穿一件黄绿格子的衬衫。她牵过孩子们往店里走，亲亲热热地说:“现在来好，好多本子才进的新货，等开学了，都要抢光了!”

        大家进了门后四散开来。俞双挑了一支笔后就没了太大的兴致，在店里闲走闲转。小店不算太大，货物塞得很满。真要贴着墙根走，才能注意到墙角开了一扇小门。这是一扇普通的推拉门，随手就能拉开一条小缝。

        叶碧莲站在柜台后，看见俞双站在小门边，忙问道:“你在那里干什么？”

        俞双脑子一空白，索性踹了门两脚。

        “你怎么啦？”叶碧莲走过来，俞双又踹了脚墙，转身抱住叶碧莲，埋在她怀里呜咽起来。

        孩子们赶紧围上来说:“她哥哥给她买的一个风筝，刚才飞到巷子那头去了，找不着啦。”

          叶碧莲舒了口气，拍着双儿的背安抚道:“这么点小事，你在我这里挑一个风筝不就是了？”

          一边把她领到柜台后的风筝处，一边笑道:“哥哥的风筝呀，那肯定很宝贵吧，要不要我帮你找去？”

        双儿只擦擦眼泪说:“不能麻烦您了，我爸爸过下子就要来接我了。”

        碧莲又问:“你哥哥呢？他在哪里念书？上初几呀？”

        双儿说:“他比我大很多，是个警察，又高又凶。”

        碧莲的目光轻轻移向满墙的风筝。

02

        “又高又凶”的俞生，此时正举着手机，坐在案前思忖。夕阳的余晖沿着百叶窗滴在画纸上。纸上还没有画什么。

        “消息可靠吗？”俞生问，“我来这里学画像才三个多月，我怕我还不能——”

        手机那头的个州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蒙锐，此时也坐在案边，清峻的四方形的眼睛垂了垂:“不仅是你们一家，我们找这个嫌犯也找了很久的。这次是根据宋法医的画像，结合很多群众的情报，才确定了这个人贩子在个州小学附近出没。”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前只有一两段监控视频拍到了他，我们需要有足够眼力、耐心和精力的警察，盯着个州小学这里。我们都知道这个办法听上去很笨，但是我们……真的不想再多孩子丢失了。”

        毕竟被夸了一下，俞生有些激动地摸摸鼻子，又有几分自嘲地说:“这样的警察很多啊，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蒙锐的嘴角微微勾起:“你现在是画像师，全省百万分之十几个的人才，轮也该轮到你啦。”

        俞生觉得脸有些烫，还笑着想说什么，蒙锐又说道:“当初派你出来学画像，又不是让你镀金，给你树典型，当什么个州骄傲的。你是个州的孩子，他们也是个州的孩子，你是不是应该抱着你的画板站在你的岗位上，把那些坏蛋都撵出去？”

          俞生低下头，许久后才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能不能抓住这次机会。”

          蒙锐有些急了，正色道:“你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成千上万，左手放过这一个右手就能捞着下一个，可是人家的机会要是多一个，二十年之后又会有一个年轻人打电话跟我说——”

        “好了!”俞生闭上眼，咬了咬牙，“我知道了。”

          放下手机，俞生撑着空荡荡的身体坐下。姚杭不知什么时候进的门，拖着个箱子，一屁股坐上桌沿，对他说:“你今晚就回去吧，我跟你一起走。”

          “干嘛去？”

          “上班去!”姚杭笑了说，“你忘了我可是在个州小学教书的!”

          俞生这才回过神，笑了一下，叹道:“好好的怎么非要去我们那里教书，肯定是师范附小的编制没考上!”

          姚杭撇撇嘴，跳下桌，俞生的目光跟着他打开那箱子，看见平整的衣物中间，挤着一个香包似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不需俞生指出，姚杭自己把那香包抠出来，握在手心，乐滋滋地说:“泥土，我舅舅在楼下绿化带里挖的。舅妈说，出门带上家乡的土，睡得安稳，出入平安!”

        俞生心里一动，拉开抽屉，掏出那个豆荚香囊，里面不知塞了什么，竟还是幽香的。

        “你那也是吗？”姚杭爬起来够着玩儿。

          俞生把香囊递给他看，眼眶含热，却是微微笑着说:“是的，这是我们家院子里的土……”

        他点点头，忍住心头的潮湿，捧着沉甸甸的泥土，笑着说:“局里定下日子要派我来这里的那天，我妈妈就把这个香囊给我，她说带着家乡的土就什么都不用怕——”

        “我舅妈也这么说。”姚杭说道，“什么都不用怕，放心地去踏想踏的土地，做想做的事，走到等着自己的人身边!”

        俞生把那条锦鲤紧紧地攥住。修长有力的五根手指，都是和和气气的硬骨头。

03

        月亮挂上树稍。俞双坐在书桌前，一边泡脚，一边写作业。一本暑假作业终于要做完了，双儿的小脚丫欢快地踢着水面。

        俞波收好晾了一天的衣服，敲门进来，收进衣柜里，随口问女儿:“明天想穿什么呢？”

        “就想穿睡衣。”双儿伸了个懒腰，“明天不想出门了。”

        “你不要那个风筝啦？”俞波笑问。

          双儿靠在椅背上，想了想，又坐直了，扭头问道:“爸爸，我们下学期上学能不能不走那条巷子了？”

          俞波没由头地紧张起来，转过身挨床沿坐下，问女儿:“怎么了？今天还有什么事不开心？”

          双儿扳着指头，嘟囔了一声“没有”，转回背去。

          双儿的作业本底下压着一张画。画纸上的她，打开了百货店的那扇小门。

          趁爸爸走了，双儿深呼吸了一下，在画上添了几笔:

        门那边是一个小房间，正对门是一扇窗户，窗下有一张书桌。有一个小男孩跪在桌子上，正在往外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