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起，晨风微凉，一枚半红半瑟的落叶从半掩的窗台翻转而来，缓落在了桌角的一侧，看着它在寻找平衡的间隙中左右摇摆，它太轻了，哪怕我走路的空气流动，也让它有些许的飘忽不定。我起身倒了杯热水，看着窗外，由于起晚，整个城市早已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与行人，记叙着又一天的劳碌奔忙。日复一日，整个城市是这样，整个人是这样，连风带进来的桂香也是这样……
好在今天阴天，天边愁结着大片厚实的云幕，遮蔽了朝晖的视线，掩藏了穹空的蔚蓝。让人捉摸不透这天气何意，打开天气软件，提示“今天百分之五十可能会下雨。”，我笑了笑，原来猜不透的不止人的意识。
我还是背上了双肩包，带上画板和工具，或许因为天气，不再想呆在这狭小的空间——仿佛身陷囹圄，任由百无聊赖遏抑着我的思维、任由意识遭受奥斯维辛般的极刑。
我并没有带伞，轻快出了大门，倘若真有雨来，就作“一蓑烟雨任平生”罢了。穿过人山人海的集市，经过三三两两的公园，走过门可罗雀的古街，扎入寂静悄然的小山，寻一处曲径通幽的小路，喜路上美景的不期而遇。
在两处小山坡的垭口，我坐了下来，此处视野显得稍微开阔些，小山间的清风掺和着看不见的蒙雾扑面而来，心情霎那间便被塞进一颗糖，口中有野花的馥郁，杂草的清香，山风的爽朗……舒畅地打开书包，取出画笔和工具，开始起稿构图，饿了就啃着带来的零食。
近处山上鳞次栉比的树木、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村庄和池塘、更远处城市一角的轮廓、天空依旧凝结的云团，都一一落在了面前的白纸上，在我的眼中显得俏皮而可爱，我想，此情此景，在任何想要逃离闹市生活的人眼里，都是大自然最惬意的馈赠了。
已是下午，拂袖的山风似乎闷热起来，空气像是麻绳一样异常扭曲而紧张，云团沉压、翻滚、缠绕，好似要把所有的怨气撒向大地，“轰”——远处滚来震震雷声，在山谷间响彻，连绵不绝。我知道大雨将至，手忙脚乱收拾着东西，狼狈地沿小径快速跑入树林，宛如一只仓皇失措的野狗，沿着泥泞的石板路、挤进荒芜的慈竹林、踏着滑溜的青苔藓，在一家农院的屋檐下暂避。“哐”的一声，豆大的雨瀑在大地撑起，毫无防备，整座小山便笼罩在滂沱大雨的洗礼下。屋檐瞬间有一帘雨注滑落，噼里啪啦的打在檐下的空地，而我此刻看着眼前的景象，气喘吁吁，与孤魂野鬼相似。
——看来，我还不能坦然地讲什么“一蓑烟雨任平生”。
“小伙子，进来躲雨吧，雨这么大。”一位大概花甲年岁的阿婆向我喊道。我三脚两步地踏进大门，连声道谢。我环顾了四周，房子有些年份了，显得古朴和陈旧，但看得出两位老人家很爱干净，整个堂屋的陈设整洁而有致，桌上一捆修剪好的茉莉静静待放，堂屋里散发着茉莉的清香。除了老太太还有她的老伴儿，正在看着书，见我进来，摘下眼镜对我微笑。
“阿公，你看什么书啊？”我走过去，翻了下封面，是一本秦汉史的著作，“原来您喜欢历史啊？”
老先生摆摆手，重新戴上了眼睛。“下雨天啊，没事做，就随便看看，算个小爱好吧。”
“看得出来啊，这书估计你看好多遍了，都发黄了。”我看着一些贴上透明胶的残损的章节，一道道页脚的折痕，就明白这书有些年份了，在一次次破损后，主人依旧百般修护着。
“喝点茶吧，淋了点雨，喝点热的暖一下。”阿婆端上来两碗红褐的茶汤，我点头道谢后，便一饮而尽，完全没有品茶人该有的模样，一碗入喉后，方觉熟普的陈香沿着鼻腔弥漫开来，热饮下肚的感觉驱散了许多落魄的模样。喝了一杯接一杯后，大家都止不住笑了。
“茶很香，你们家的花也很香。”我笑道。
“她呀，从年轻时候就喜欢茉莉花了，现在是今年最后一个花期了，所以多摘了点。”老先生看向阿婆的目光中多了些慈祥——或者说是宠溺。阿婆低下头笑，右手中指戴着顶针，缝补着一件衣服的袖口。
我的意识似乎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不愿开口说话，甚至想要屋外杂沓的雨声小点，怕打破这片刻的安宁，想要这一刻定格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可能恍惚间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关于恬淡的生活，关于真挚的感情，关于人生的观念……但也可能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我只知道当下的疲钝，最好不过就是停下来，翻一卷书，呷一口茶，与亲密的人对视，还有人陪你看一帘幽雨。
骤雨初歇，愁结的云团像是变成了雨，落下了不少。苍穹开始辽阔，麻雀开始啼鸣，连石板上的青苔也变得葱茏。我挥手告别了阿公阿婆，告别了可爱的老房子，告别了甘甜的茶汤，带着身上丝丝缱绻的茉莉花香，走在依然泥泞但觉宽阔的田埂上，走向城市深处。
我明白，有些你所逃避的，终将要面对；有些你所郁结的，终究会释怀；有些你所追求的，终还是回归。
夕阳在它要落下的时候，透过仅剩的云团，映射出晚霞，大片大片紫红的落霞出现在天际，显得刺眼，城市所有的建筑和人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我突然想起冰心老人的一句话：愿你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我依旧走过门可罗雀的古街，经过三三两两的公园，穿过人山人海的集市，一条狗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前去追赶着走远的主人。我知道我要加快步伐了，因为天要黑了。
推开门，半红半瑟的落叶还在桌角，而天色已晚，热水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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