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故事
儿子还小的时候,和其他的小孩子一样,缠着要我讲故事。于是我就像对他姐姐小时候一样,讲我小时候的故事,还有我父母给我讲的他(她)们小时候的故事。女儿听见了笑着说:“咱妈的老故事,还在延续。”儿子说:“不,我要听。”于是,我就继续讲。那是我父亲讲给我的故事。
一九三一年冬,我和表哥象往常一样赶着四十几头羊上山了。南方的冬天不是太冷,表哥跑热了,就把棉衣扣子解开,敞着怀,露着肚皮儿,我也把破棉衣扣子解开,学着老表的样子,敞开怀,露出小肚皮。“快扣住,别着凉了!你还小,和我不一样!”表哥说我。由于父母早亡,我和二弟三弟成了孤儿。年幼的我们怎样生活?无奈,在亲戚的撮合下,把五岁的三弟送人讨个活命,我和七岁的二弟跟着舅父讨生活。别的活我也干不了,就随着表哥放牛放羊。大山上的树很多,又高又大。表哥的爬树能力极强,经常在山上转悠,他学会了攀爬跳跃一身本领。跟着他一年来,耳濡目染,我也学会了爬树,翻山跳涧,就是没他像猴子般利落。羊在山坡上咩咩的叫着,吃着枯干的草和落叶。我和表哥爬上大树,坐在树杈上边看羊边摆龙门阵(说瞎话,讲故事)。忽然,西边的羊群乱了起来,四处乱窜,正要下树观看,表哥拉住了我不让出声。“别下,有狼!”“狼!”一听有狼,我吓的直打哆嗦。那东西呲牙咧嘴的,眼睛泛着绿光,我可见过。有一次,我和表哥骑着大水牛去放牧,小牛崽一个多月大,在后面跟着。到了一个水草茂盛的地方,我们勒住了牛头,刚要下牛背,忽然牛“哞”的一声猛然折头向后面冲去。我吓的紧紧抱住牛背,唯恐掉下来。等冲到近前才看见草丛中一只背毛发黄的狼正追着小牛要下口。
小牛吓地跟着老牛后面跑,狼追着小牛咬,老牛追着狼用长长的犄角去顶,而我抱着牛背直打哆嗦,估计脸都没色了。表哥骑的公牛也冲了过来,两头牛与恶狼战在了一起。终于,那黄狼寡不敌众,身上被牛角豁了口子,蔫蔫的跑了。
有了那次的惊吓,我是谈狼色变,一听表哥说有狼,我吓得躲在树枝里不敢露头。表哥说:“那东西其实并不可怕,你不惹它一般没事。”我知道他给我壮胆的,那一次他也吓得不轻。我点点头,探头看去,羊群又安稳下来了,狼走了。我们溜下树,看太阳压山,远山变暗,我们拢着羊群开始回家。 进圈的时候,表哥点了数,发现少了一只小羊羔,表哥对我打个手势,我明白,这是不让告诉舅舅。第二天下午换了地方,羊吃的很安逸,没有什么情况,可到家一查,又少了一只。而且是只半大山羊,这下怕是瞒不住了,我建议告诉舅舅去。表哥还是不同意,可是第三天又丢了一只。我们在山上沟沟壑壑找遍了,没有。这下彻底瞒不住了,只好告诉了他爹我的舅舅。三只羊啊,怎么不早说!舅舅气的举起棍子把我们狠狠地打了一顿。
这一夜红肿的屁股疼的厉害,我一想死去的爹娘就流泪。想着二弟还小不懂事,想着三弟在他家不知道过的怎么样,想着苦命的自己……哭着哭着,睡着了。
虽然挨了一顿打,但活还得干,我和表哥跳到猪圈里出粪,表哥趁舅舅舅妈不在家,拿了把斧子磨了起来。等舅父回来的时候,表哥已经把斧子藏起来了。下午照常放羊,表哥让把羊赶在西山坳上,说:“不用管了,走,玩去!”我随着他来到后山,他让我选棵大树爬上去,他也爬了一棵说:“别吭声,看我的。”
我依着表哥的话默不做声,静静的观察着对面山坡上的一片乱石岗。只见岗上有一片小灌木丛,后面隐隐约约有个好像是山洞地方。表哥这是啥意思呢?
大约有一碗饭的功夫,对面灌木丛边有了响动。很快的,一只灰色的东西从洞里爬了出来。“狼!”我吓得捂住了嘴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着那东西。
但见那东西左右瞅一眼,立刻快速的向前山跑去。看着它翻过山梁,表哥一声说到:“你看着前山,看那东西回来给我打招呼,我去看看里边有没有咱那羊。”说完不我答言,下去就走。我看手里分明多了一把亮闪闪的斧子。“啊!原来他磨斧子是想干这事的。”我想喊住他,可又怕惊回那头狼,犹豫间,表哥已爬到对面山坡上。 一会儿,表哥从那个山洞里爬了出来,只见他在外面捣鼓了几下又进去了。我不敢再看他,就专心看着老狼回来所有可能走的路,因为我不知道它会从哪里回来……
表哥已悄无声息的来到我的树下,我竟然不知道,也许是太专注了吧?“快点下来!走,回家!”“那狼还没回来呀!”“没事,快点走!这会儿它肯定回来了!”我一听“哧哧溜溜”下了树,撒丫子就跑。表哥也不说话,飞快地跑到前山我们赶起羊就走,羊群走得很快,可表哥依然嫌慢,不停的驱赶,直到把羊群拢进圈里。
夜里,我被一种凄厉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异常难听,如鬼哭一般……“是狼嚎!”
二弟也醒了,惊恐地抱紧了我。我蹬蹬表哥,他“嘘”了一声,爬过来轻声说:“别出声!一会儿就走了!”谁知道,那嚎叫声从前面到后面,又从后面到前院,一会儿近,一会儿远,直直地叫到天亮,我们也就靠着墙坐到了天亮。 吃罢早饭,表哥被舅舅喊走了,我一个人无神的清理着猪圈里粪,一夜没睡,头有点晕。忽然,一阵打骂声和着表哥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是不是羊又少了?我这才想起昨天回来没有清点羊群的数目。
想起前天晚上那顿打,我没敢去看什么情况,生怕也会挨打…… 可是,表哥对我那么好,处处照顾我,我听不下去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扔了粪杈子,就朝正屋跑。正屋里,表哥被舅舅按在板凳上用一根鞭子抽。坚强的表哥这一次是真受不了,哭天喊地的,舅妈在一边唉声叹气的。
“舅,哥怎么了?又打他?” “你也一样!”舅舅举起鞭子抽过来。“别打他!爹,都是我做的,他不知道啊!呜呜……呜呜……”我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哭了起来。舅舅扬起的鞭子没有打下来,扔在了一边,咬牙骂道:“滚!”
我擦擦泪,起来扶起表哥就往西厢房走。表哥的裤子被打开了花,还好没把皮肤打烂。搀表哥爬在床上,表哥也不哭了,直冲我伸舌头撇鬼脸。 “哥,到底咋了嘛?又打你?”“来,拴儿,哥告诉你。”表哥就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 原来,表哥发现天天叼我们羊的是只刚下过崽的母狼。护崽的母狼很凶的,本来不敢惹它,可前天晚上的一顿打让表哥咽不下去这口气,所以就有了昨天上午磨斧子的事儿。昨天下午,表哥进了狼穴,发现里面有六只小狼崽,还在添着羊骨头。看到一堆羊骨头,气的表哥一斧头一个,很快解决了六个小东西。出来走的时候,又心不甘,又回去用些小棍棍把狼崽子的头和身子穿起来,放在那里,就跑到我身边。
表哥边说边笑,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我说:“哥,这是两个人的事,咋不叫我干?”“你太小了,怕你跑不快,再说我有事了,你还可以回来报信。”“唉,疼吗?”“不疼,栓儿,其实我爹没实打我。”“你爹咋知道的呀?”“嗯,老狼精着唻。” “老狼回去以后,估计肠子都悔青了,血淋淋的一片,动一下头掉了,动那个,头滚了……唉!”“咋了哥?说!”
“可惜我太慌张,把斧子掉下了,被那东西闻到了味儿,找来了,昨天夜里老狼把墙都扒掉了一块。我爹说,没人惹它它不来家里伤人。” 我和表哥相对笑了起来。那年他十四岁,我十岁。六年后,川军北上,到处抓兵,表哥跑了,我被抓了壮丁。从此亡命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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