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生活在安定,平静的生活中,却总是感到莫名的不安、不适;以各种莫须有的原因想要逃离自己生活的框框;却始终在喜新厌弃旧的生活,或是其它。
也有的人,天生的被烙上了不幸的黥印,在黑色的池沼中,不断挣扎、下陷、失去知觉,然后在某天清醒过来,继续对着天空幻想着自由,反反复复。阿萍在卖到这座小城的时候才七、八岁,到现在已有十多年了;到如今,恰是花信之年 ,又不得不,随便被养父母推给末门亲戚;是个痴傻,嫁到别的村子。至此,人生已是没有什么期待了。既已结婚,便失去所有的选择的权利了;而她,看上去比之从前,只是稍微木讷了些罢了;那是早已习惯的生活——8岁开始便开始家务、事农,养父母很少和她说什么,亦不曾动手或是谩骂,毕竟比其他被拐卖的孩子,已是幸福太多了,总是缺少人类正常情感交流的;不如说像是小工人待遇,这个小人儿,便木讷的,乖乖听了十五、六年的话,思维也较正常人迟钝很多。
镇上的夏末,天黑得越来越早了,男人们工作之后,早早的回家了,辛苦一天之后,期待天伦,盼个平安。他是个例外,他不喜欢家的感觉,像个监牢;从青年的时候就讨厌与父母的家,讨厌家里的破车子,全是锈迹,勉强开开,停在那快长草了;讨厌家里的房子,时不时地漏些风水进来;讨厌家里的狗,觉得它又凶又丑;甚至讨厌过节时候,院子里的月亮不圆……他更不喜欢他的老婆,像个肥的流油的猪头,天天最爱打麻将,睡觉以及窝囊他。慢慢地他学会自己点一支烟,在台阶上坐着,后悔自己没有听家里的话;为他续好的良缘,却执意娶了这个骄傲的小姐气。他现在特别不爱回家,总是下过班,转好久,累了在外面吃些,就回家,睡觉;觉得若是哪天,在外面出了事情,那就那样吧。老婆不会怪他,因为打完麻将已不知几点了;他们也并不会吵架,因为一天中也不会说上几句话。他不知,为何他自己选择的日子会过成这个样子。一天天过去,破自行车,越走越远,从镇上的水泥路,变成乡村土路。
夜色降临,阿萍依然在她的手工摊上,迟迟没有回家;或许她觉得街角小摊子,台阶上,大树下,一张大伞,一张破床,比家里更像家。她总是透过伞边挂的平安节,看天上的月亮,星星;一般人的感情,她有的不全;人家姑娘会哭会笑,她只会稍稍笑一下,没哭过;人家姑娘会说话,她说话的声音极难听,而且还很慢,她不总说,周围的人就觉得她是哑巴。市场上总有好多好的人,上了年纪大叔大姨会常常和她聊天,觉得她一个哑巴,早出晚归的工作,很不容易:很多人世间的感受,便在这小小的集市上,开始慢慢学会了;学会关心,好奇,通过点头、摇头有了自己的意见、直到卑微和羞愧……如同个木头人,生出了人类的思维和感知;在人世中长呀长,甚至在新芽的末端,结出了一只花骨朵。在某天的月光下,透过满满的平安节,撞入了一个人。
男人在这个小小的村镇上,慢慢穿过;他本是个爱幻想的人,他总是没意义的去想些,没意义的事;想很多,像家里种的葡萄藤蔓,从来没结果;想过节时家里放鞭炮崩碎的玻璃,一直没有替换,用一张红色的*平安*从里往外粘着将就;想自己与别人过未来的日子,现在的日子会是怎样呢?看着村子里相似的格局,样子,他想家了,很想!他突然那么的想吃葡萄,那么的想藏起那张红色的*平安*,想哭!想要从头再来,重新再来,这段悲剧的人生!他骑得开始变快,转弯也不减速,顺着泥土路冲了起来,破旧车闸,铃铛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音,挡泥板上的小门神北风撤掉。直到他穿过小集市的时候,被月光下白色大伞,红色挂饰吓了一跳;放慢了车速,慢慢的路过去,才瞥见是个人。是个女人,一个略阴森的女人,然而月光透在她的脸上,显得意外的凄美;寂寞,瘦销,在有一些的秋风里,伞也动,结也动,素白衣服、头发也动。
最好的化妆品,便是月光,这一刻无论是谁,都被模糊的,又美白的刚刚好的漂亮;阿萍不是一个自信的人,其实,她面黄肌瘦的外表下,有着同样一张刚刚好的模样;因为她并不知道,很多时候与人交流的时候,她都是低着头,用手来比划。这次,她同样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男人的路,不再那样随意了,每次下班,马上去吃饭,等到一个刚刚好的时间,然后等到刚刚好的时间、月色,去偶遇她,去撞见她。如果什么时候,可以和她说说话呢,问她买小手工艺品,小平安节,和她打个招呼呢?问问她在这么晚的时候,在等谁呢?他开始开心了,不像过去那么消极。想想,就开始微笑。
阿萍,从没喜欢过谁,感情,是后来二十岁时,旁边大妈慢慢带给她的,一些好玩的、滑稽的小事儿。有的没的鸡毛蒜皮、还有做是做人的乡土教条。待到男人与她*偶遇*的第七个晚上,怀着忐忑的、好奇的心思,她缓缓抬头,与男人对视了。她看到男人笑了,于是也自然的微笑的,低下了头。
男人变了,有些开心,有些温柔,有事没事,就笑了一下,掉落在尘埃,土壤里的珍宝,重见天日,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所有的美好都会来临。重见天日的珍宝开始散发光芒,谁都能感觉到他变得开朗了。当然,老婆也感觉到了;她并不反映,她的日子本就那样,油光满面的出门,心满意足的回家。有时,偶然间,他撞见了她有些鄙夷的眼神——这曾是让他最最心寒的;他不知道,这些年来,是什么让她所变成这样,还是说时间久了,那些卑劣的人性,终于包不住,慢慢释放,最后倾泻。这些事情,最后,退化为,人生之中的小事罢了;生活快不快乐,日子幸不幸福,有没有爱情……与生死比又算得了什么,而生命又算得了什么?都算了罢!这一切,那一切,现在,都抵不过,在每夜的晚风里,月光下,要么星光下,一抬头,就能看见的瘦销姣美。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可他们,也没有出现一句交流;尽管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在静悄悄的夜里,在微微的晚风里,他们没有一个交流,没有一个问候;每一天每一天,男人没有停下,阿萍也没有抬起头;阴天里两个人都没有出现,下雨天里,攒好一夜的忐忑、不安入睡,第二个傍晚在默契的等他。一整个秋天,下了好几场雨,每一场都长达三四天到一个礼拜,她些日子,她失眠了,没有人对她说话,也没有人来看她;她就在门槛上坐着编结,看外面的大雨。
悲剧,发生在冬天之前;半个月的大雨,冲断了水坝;冬天快要来了,天有些冷,风也很大,修路的工人,实在无法工作。心切的男人,冒着大风大雨,十一月的冷肃,还有山洪的危险,决定进村去看看那个姑娘还在么。虽然机会不大,他期待她还在老地方等他,或是别的什么都好。要是不在呢?那可以去找找,她住的地方吧;可以和她打个招呼吧?可以给她个拥抱?可以和她说说话呢?哪怕挥挥手,笑笑。一旦找不到呢?找不到也好吧。若是看到她的丈夫呢,多么尴尬呀;那就像个路过的老朋友吧。男人想了一路,想了好久,想了两个星期,想了两个月。不停地想着……路过村口的时候,村口短短的小河上,桥断了,用一棵长长的木头驾着。男人没想多久,抓起自行车,便往对岸踱。他已然不在乎任何危险,这么长时间早已让他难耐;若是姑娘答应了他,那以后的日子是怎样的,都值得,都是令人期待的……
没多久,天晴了,村口小河淹死人了。小村一下热闹了起来,她本来对任何事都很冷淡;长时间的等待,让她也不耐了;还是说恍然间的预感呢……之后确认之后,心情忽的一下就坠下去了;后面的事情,她也忘记了,就像是好多东西都选择性的失忆了;像与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发生过什么,男人是如何消失的,消失了之后呢?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雪,这个冬天很温暖,风也不大 ,阿萍也没有去摆摊子。偶尔,补了补房子,收拾收拾院子,收拾收拾地,然后种了很多很多的菜,少的花。她以为这就是她生命中闪过的最后,涟漪了。不会再发生任何让她期待的故事,让她难过的事情。给自己放个长假,消化一下,无中生有的失落,直到了春天再出门吧。春天终于到来了,阿萍去卖货了,她有些鼻酸,再也没有人,风里雨里,星月里来与自己*偶遇*,真的没什么期待了深深的沉出一口气;就又留痴傻丈夫在家留守。刚过完年,依然随处能见到烧过的烟花爆竹碎片,家家户户贴着的*平安*,小村显得格外安详。阿萍已经二十五岁了;依然年轻,就像这刚刚到来的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又是一个傍晚,阿萍回望了一下,这次她该回家了。
她的家,很小,黄泥砌的,但里面却很利索;阿萍是个手脚麻利的人,会常收拾,也会做各种各样的小工艺品,来装饰,就连窗户上都挂着有小铃铛的平安节,在风里脆响,让人心情安定。痴傻丈夫总是躺在床上,除了上厕所他的一生都在床上度过,像一坨懒懒的大肥白虫子。这是她原本的生活,本无聊事,瓦上却添了霜。她开了门后发现痴傻在床上,被编织用的绳子纷乱缠着,已经没了气……附近的老人帮她布置了葬礼。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撕心裂肺,呼天抢地,天昏地暗……
之后那年的日子是她一人走过,度过的,她比往日更凄清,更显得形单影只。村里风气很好,很多老人劝她,再嫁吧;她摇摇头作罢,默默卖了一年平安后。她离开了这个村子,再也没有回来……
从前的人,也没再见过她。在她二十六岁的时候,她走了。也许她放弃了生活,也许她放弃了从前的生活。
其实,她知道的,那是个多么不错的年纪啊!
……
暧晴姑娘·平安
澍臻
2016.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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