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飞来了一只鸟,我不知道它的样子,只听它唱的欢实。它落在门口的大槐树上,盛夏的槐树枝叶繁密,叶片堆叠紧致,我看不见它,但知道它就在那棵枝上。
它欢快的唱着,啾啾啭啭,间或能听见它扇翅膀的声音,扑啦啦一下,扑啦啦又是一下。它是谁家跑出来的吧,这是在庆祝重获自由,我想。因为我们这里野生的鸟只有麻雀和燕子,野外偶尔会有一些画眉或者铜嘴,但它们绝不会飞进人类的范围。
我围着槐树转圈,想看看它是谁,它不体谅我,在枝间穿梭,跟我捉迷藏。蹦跃腾挪中,歌声却不间断。
“这样唱,有危险呢,”慈祥又苍老的声音想起,回头,是邻居田奶奶。老人拄着杖,一头银发梳得纹丝不乱,绾成脑后的髻,阳光下,白的亮眼。
这么热的天,您怎么出来了?”我迎过去。“它叫我呢,”老人仰着脸,对树上抬了抬下巴。那鸟仿佛听懂了老人的话,婉转的吐出来一串长音。
老人凝视着鸟在的位置,目光深邃又遥远。半晌,老人说:“我年轻的时候,也养鸟呢……”我心里一动。老人九十四岁了,年轻时做过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有着很多传奇的故事,但是老人从不跟人聊过去的事情。
我扶着老人走到另一棵树下,那里有阴凉,还有几个树墩做的凳子。那只鸟好像怕我们走似的,又吐出一串婉转的长音。
“您知道这是什么鸟吗?”我问。“家养的哦,被养娇贵了,放出来也不会飞……”老人答非所问,目光若有所思。
鸟依然欢快的唱着,绵延入耳。一只猫被鸟吸引,放低身体,两眼聚焦,无声无息的一步步向树干逼近,鸟毫无察觉,大声的卖弄着歌喉。猫离树干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的时候,突然一个起跳,一下子跃到树干中央,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树冠。
鸟受了惊吓,一团黄羽应声而起,我看清了,是一只黄雀。“是黄雀吗?”我向老人求证,老人凝视前方,两眼空洞,她的目光穿越了岁月。
“我养鹩哥,教它们唱莲花落,可它们学不会,”老人又开口了,脸上荡出一丝笑意。猫在枝间穿梭追逐,鸟惊叫着躲避,最后飞到我们身边的树上。猫不敢过来,气的“喵呜喵呜”叫。
“它离不开人呢,”老人说。”我十七岁进大院,我妈把我卖了十七块大洋。一般的女孩也就卖五六块,五姨太才花了八块大洋。”老人突然絮叨起来,脸上表情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只鸟被猫惊扰,安静了一阵子,也可能是在听老人讲故事。“进了大院就出不来了,五年。”老人继续说着,好像是说给我听,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鸟又唱了起来,老人歪头向上看,说:“你看,它不会保护自己,它在找主人,人把它抓起来,它却依赖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对父子走过来,手里拎着鸟笼子,“爸,在这,”年轻人一脸兴奋。父亲放下笼子,打开笼门,然后对着树梢发出一串啁啾,那鸟马上回应了一串,父亲再发一串,鸟又回应,一人一鸟像在谈判。
几个回合下来,鸟自动入笼。我笑:“它提了什么要求?”父子俩也笑,父亲说:“要加长放风时间呢,”哈哈哈,笑声也婉转。
“自投罗网,自投罗网啊!”田奶奶突然举起拐杖,敲打着鸟笼,鸟在笼子里惊慌失措。父子俩虽然心疼,可也不敢惹这老寿星,只能满脸陪笑:“您老说的对,说的对……”
我说奶奶回屋吧,天太热了。老人转身往回走,嘴里说着:“因为养鸟,他们把我头发都剃光了,还划坏我的脸……”老人的眼神暗淡下来,眸子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望着老人蹒跚的背影,我明白她在说什么。我听她的本家侄子说过,国民党军官南下,把她抛弃之后,她嫁了一个写文的,后来在那段特殊的岁月里,她被自己的丈夫揭发,吃了不少苦。
如今,老人家跟自己唯一的儿子一起生活,儿子天生体弱,不能结婚 如今也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母子俩都是五保户,靠政府的补贴度日。写文的丈夫早就不在了,前妻生的儿子偶尔会来看看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鸟被主人拎走了,田奶奶也回了屋,大槐树下只剩我一个人,我觉得今天这事应该写点什么,可是从哪里写呢?从哪里写起?算了,还是先去睡个午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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