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晚霞!”
农人扶锄而立,指向天边。
“非也,非也。”
书生摇头晃脑,
“晚霞应是红的,这个却七彩多变,瑰丽之余兼有隐隐风雷。实乃天赐之奇景,罕见,罕见。”
“唔.….…”
两人托腮向往,忽闻村中各自婆娘叫骂:“看什么狗屁?还不快回家收衣裳!”
田埂间一时鸡飞狗跳。
01
玉虚宫中,无明正在窗前打坐,忽觉心血来潮,睁开眼,便看到天边那道七彩霞光。
“大师兄,快看外面天相——”
待到师弟们呼天抢地进来,厢房早已是空荡荡的,只剩窗前一缕檀香犹在随风萦绕。
“奇怪,人去哪儿了?”
众人挠头不解,唯二师兄纸扇轻摇,唇边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
02
玉虚宫三百里外,无名之巅,雷云涌动如惊涛拍岸。
脚踏云海苍山,无明御剑,挺立在风中。
“你不该来。”
他缓缓摇头。
漫天霞光一闪而没,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
“怎么,怕我影响你明天的发挥?”风云退散,凭空出现的那位仙女肌肤胜雪、国色天香,她着素白仙衣,周身泛着淡淡的金光。
“还是说,我来的不巧,打扰了你跟哪个小师妹煮茶论道?”
她缓缓靠近无明。
“天人有别——”无明退避,“小心些总是好的。”
仙女笑笑,两厢各自降下,就坐在山顶那株枯树上看日落。
“师兄.….…”
仙女抚摸怀中玉兔,话语中的那份温柔,无明不敢再看。
”.....上一次听你这样叫我,已经是五百年前了。好快。”
仙女嫣然一笑,伸出净白的手掌。她掌心有一枚丹药,丹药通体润泽如玉,氤氲着仙气。
无明脸色一黯,他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仙丹吞下,顿时觉得胸中微热,唇齿间尚有余香。
“.....多谢。”
无明转头致谢,仙女依旧看着远方,余晖洒在她如玉容颜,无明一时忘言。
“好美的日落。”
仙女幽幽叹了口气,复又微笑起来,她看着远方,手却和无明牵在了一起。
“等你也升了上仙,我们一起在兜率宫顶上看日落。”她悄声说。
她憧憬时的样子好像当年,虽然身成上仙,心境却依然如少女般活泼。
无明也微笑起来,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玉兔蜷缩在一人、一仙之间,已经呼呼地睡着。
03
无明回到玉虚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黯淡,道场笼罩在淡淡的白光中,隐约中有一道光柱自道场正中升起,直通九天霄汉。
回到自己的厢房,无明久立窗前,看着那道光。
“七彩祥云,是吉兆。”
声音自身后响起,无明却没有回头,于是二师兄便摇着纸扇来到无明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一起看那道光。
那是天地之灵息,九州十二宫,每一座灵山都有那样的一道光。
传说中,第一代金仙就是通过那道光柱,找到了通天之路。
“刚才私渡下凡的那位上仙,是你的师妹吧?”
无明没有回答,二师兄微笑着,一捋长发,
“我听说,为了等你升仙,她拒绝晋升,自甘去兜率宫为奴为婢,就是为了每次飞举前为你偷一枚丹药,是吗?”
无明神色黯然,于是二师兄又笑,“我听说,你们原本是同班修炼?”他轻笑,“她等了你多少年?你还记得清吗?”
无明默然,二师兄唰地收了折扇,用玉柄在无明肩上敲敲,飘然而去。
无明一直站在窗前,直到东方见白。
04
“二师兄就是那种人,你别理他。”进入密室之前,众师弟围着为无明打气。
“他?他也算人?”
流云师弟性格耿直,他一脸不屑,
“一个仙二代,平素里仗着有仙体,到处耀武扬威。这次,正好大师兄教他做人!”
众师弟正要议论,就听得身后玉石叮咚,有人朗声道:
“我道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聒噪,原来,不过是些泥巴种。”
长廊另一侧,几位玉面公子簇拥着二师兄款款而来,无明身后师弟便立刻噤了声。和无明这边的布衣粗体不同,二师兄那厢都是翩翩公子,个个俊美绝尘,谈笑自若。
两厢人马对齐,二师兄摇着纸扇,和无明贴面站立。
“你倒顽固。”他轻笑,“试了多少次了,还不肯死心吗?”
无明默然,二师兄扫视过无明身后那些师弟,笑意不觉更浓,
“你们这帮凡人,玉虚宫许你等进来,不好好打杂,学些个把戏傍身,整天里梦想白日飞升....…”
“可鄙,可笑。”几位仙二代一起发笑起来。
“你别得意!”流云师弟气得脖子都梗了起来,“你才练气三百年,大师兄几千年的修为,动动指头都压死你!”
“天生贱种,再练上一万年也别想成仙!”
凡人弟子与仙族弟子吵做一团,就听见一声音波如排山倒海般激荡,密室石门缓缓开启,雾起云涌中,一位白发仙长出现在门口。
“师尊。”
众弟子一起躬身。
二师兄朝无明微笑,
“请。”
05
光柱从密室顶上投下,无明、二师兄,还有几位修行界满的弟子走进光芒之中,围成圆圈。
“飞升一事,各凭机缘,若是渡劫不利,就算为师也救不了你们。你们,都不后悔吗?”
“不后悔。”
无明听见自己说,下一秒,金色光芒便溢满他的全身,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了。恍惚中,他看到自己的前世与今生;恍惚中,他看到与师妹的相逢与别离;恍惚中,他已经身处云海,抬头便是金碧辉煌的南天门。
南天门外,漫天神佛浩瀚如星河,唯有她脱颖而出。无明用尽全身力气向她飞去,而她也微笑着,向无明伸出手来。
“飞雪——”
无明伸出手去。
光芒瞬间散尽,就在两人指尖即将触碰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变暗了,冷冰冰的石地板和四壁围涌上来,无明发现自己还是站在方才的密室中,他手臂向前伸出,身边只剩下他和师尊。
“师尊,我——”
无明垂下手臂。
“你尽力了。”
“..…”
巨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无明垂下头去,他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尝试飞升,还有第几次失败。密室石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他看到廊下尚未散去的几位师弟。师弟手抬担架,担架上有两具焦黑的尸体。
“大师兄,你——”
顺着师弟的目光,无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胳膊黝黑,就像是抹了炭,一阵风来,焦黑的衣物化作飞灰,寸寸剥落下去。
那是天雷轰击造成的。
“我没事。”
无明接过师弟递来的衣物,担架上的一具尸体忽然动了一下,无明顾不住系带,上前就为对方渡气。“唔——”
嘶鸣声几不可闻,从那开裂的胸腔传出,那人勉强睁眼,就好像烧焦的黑炭上裂开两道口子,充血的瞳仁死死盯住苍天。
“大,大师兄——”
“嘘,别怕,我在。”
无明继续为他渡气,一边轻声安抚。抬担架的师弟都转过头去,无明强忍住泪水,凑到那人耳畔,
.....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你说吧。”
“我——”嘶哑的声音,夹杂着肉体灼烧的恶臭,那人的声音逐渐微弱,“我不甘….…心”
他的眼瞳凝住了,那里面还有白云上的青天。
06
飞升大典没多久,众多师弟纷纷拜别师尊,收拾了包袱准备下山。
和往届一样,仙二代弟子全部渡劫成功,而那些胆敢一试的凡人弟子,除无明以外,皆被天雷当场击毙。
“也许真的是天人有别吧。”一位平素里不怎么说话的师弟摇头苦笑,“流云师兄修炼得那么刻苦,结果还不是.……”
他把一只嗷嗷叫的小奶狗递到无明手中,狗还小,胖乎乎的,它通体洁白,就好像一头小白鹿蜷缩在无明手中,湿漉漉的鼻子拱着嗅着。
“这是....”无明欲言又止。
师弟没有回答,低下头去。
无明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小狗的眼睛黑溜溜的清澈无比,茫然地盯着新主人看。它的眼睛,让无明想起流云临死前的样子。
“大师兄,就这个样子,你还是要留下来吗?”
最后一个师弟离开的时候,无明送他很久,他们没有御剑,一直步行到昆仑山脚下。
“你明知道这不是修为的问题!”山脚下,师弟转身,紧握住无明双臂,“就算你再修炼一万年,这贼老天也不会让我们凡人——”
轰隆隆——
郎朗晴空不知何时变得乌云滚滚,云层中隐约有电闪雷鸣,师弟的牙关咬了又咬,最终还是吞了声。无明解下佩剑,塞到师弟手中,后者瞠目结舌该阅读今日已达上限还有无明。
对此,无明只是笑笑。
“就你这性子,你比我更需要它。“需要借法的时候说一声,别客气。”
无需再说更多,长林外、古道边,两人一拱手,便是海角天涯。
后来无明再听人说起这位师弟的时候,他好像做了猎魔人,去了一个叫兰若寺的地方。他杀了很多妖,喝了很多酒,骂过很多句贼老天,孤独一世。
登天无路,入世无门;
凡人修仙,大抵如此。
07
无明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昆仑山待了多久,师弟来了又去,甚至就连师尊都换了好几任。无明每日只是打坐、练气,境界突破了无数层,却怎么也爬不过那道天劫。
渐渐的,不再有师弟向他讨教心法,
“反正都升不了仙,还练什么练?回头下山当个大仙它不香吗?”
也不再有师尊指点他迷津,他们的法力还不如无明呢。
除了练气,无明常常矗立在云海之巅,看天外丹霞。
“兄弟,真的放弃了?”
听到这样的问题,无明只是笑笑,飞雪已经多久没有来看他了,三届?还是五届?他记不清,他甚至记不清下一届飞升大典是在什么时候举行。
他已经不再参加飞升,正如她已经不再来看他。
纵然海誓山盟,终会有疲倦的一天。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健康。”
无明不答话,身旁那家伙便继续说道,
“像你这么个状态,我怎么舍得放心离开呢?”
无明还是看着天边红霞,不说话,于是那家伙便急了,一下子钻到无明怀里。
“你别这样啊,就算是升了上仙,我还是你的宝宝。”
无明低头,怀中那短毛畜生通体洁白满身金光,无明嘴角抽了几抽,
“….…你是真的狗。”
就是这样,就连养的狗都升了仙,无明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练气士。
就算他的境界已经突破到天干地支法计算不过来,他始终成不了仙体,去不了飞雪所在的地方。
“我这样的人.....真的很失败吧?”
送狗上天的那天,无明心潮莫名涌动,他腾云直上,甚至越过那道天界定下的界限。他一直抱着狗子来到南天门外,漫天神佛莫名惊诧,二十八星宿急匆匆赶来,天兵天将布下阵势,把翘首以待准备迎接亲人的众仙护得周全。
——这位同学你要冷静,这次升不了仙,下次还有机会。
多闻天王撑开伞盖当扩音喇叭使,远远地朝无明喊话,修成正果的仙二代从他左右驾云闪过,远远地投来惊疑、不屑的目光。
无明盯着云头里人头攒动,他找不到那道熟悉的霞光。
“兄弟,算了....…”
狗爪子搭在无明肩膀上,狗头缓缓摇动,狗鼻子朝上指了指。
无明抬头,九天霹雳就凝聚在他头顶,蓄势待发。
08
“你们听说了吗?就后山那个疯子,他今天闯了天界!”
“不会吧!怎么回事啊?没给天雷给劈死啊?”
细碎的八卦声从耳畔传来,无明毫无反应,他只是低着头,看手中的那件东西。
“具体我也不知道,我听我二舅妈她三表弟说的,说是两边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云堆里有谁出来跟那疯子见了一面,给了他一件东西,他就从云头掉下去了。”
“直接掉下来?”
“直接掉下来。”
……
云头中雷声大作,战鼓隆隆,无明腿发抖,可他还是僵直了不肯走,一直伸长了脖子往人堆儿里看。他看了许久,身体忽然僵住,他缓缓转身。
“....…你这又是何苦。”
云头中,飞雪不知何时出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
无明张口无言,飞雪的装束变了,不再是兜率宫女的扮相。
白云间她宝相庄严、步步生莲,她把一件东西渡到无明手中。
无明低头,那是一块玉珏,玉石冰清如雪,入手凉意潸然。
“.....这是我送给你的。”
他抬头,伸手想要把东西还给她,却被飞雪推拒。
“你留着吧。”
她轻巧地说,
“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
珏者,诀别也。
飞雪转身离去的样子很唯美,长发飘飘,衣带随风。
玉兔跟随在她脚边。
09
无明第一遇到飞雪,是在那座无名的山峰上。
无名之巅有株桃树,仙桃树。那届的师尊是个吃货,天界派他下来掌管玉虚宫,他偷偷夹带了不少奇花异草,搞了个小园圃,隔三差五就要解个馋。
无明擒住飞雪的时候,她腮帮子塞得鼓鼓,正拼命把仙桃往肚里吞,汁水都流了出来。
“求师兄放过我这一次。”她可怜巴巴地求饶,“我就是一时嘴馋。”
无明没有说话,只是捏个法诀,新晋小师妹便唰地上下翻倒,无明手指上下抖动,飞雪就被无形之手提着抖了三抖,
哗啦啦一一
师尊心头所爱之物掉落一地,有仙草、有云梅,玉兔被丝带捆得像粽子,嘴巴也被堵了起来,正委屈地看向无明。
“这个我没打算吃。”被倒挂在天上,飞雪双手乱摆,“我就是觉得可爱...…”
呼啦——
盐块和调味瓶掉了下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所以,你那时候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
多年后的一天,两人肩并肩坐在树枝上看月亮的时候,飞雪这样问无明。
桃树已经被礴秃,树下玉兔抱着萝卜正要回家,抬头看到飞雪,吓得萝卜一丢,抱头就往树洞里钻。
无明笑了笑,他没有回答飞雪,而是向她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一定要升仙?”
飞雪沉默了,那晚的月色很凉,第二天就是飞升大典,以肉身挑战天雷的时刻。
“留下来,留下来厮守一生,不好吗?一座山、一间屋,朝寒暮暖,相偎相知。”
那是无明今生说过最大胆的话,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样的话来。飞雪转头看了无明很久,没有回答,只是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
第二天,无明陪她参加了飞升大典,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
第三天,当飞雪脱胎换骨,准备超越天界的时候,无明送给她一件东西。
玉珏。
10
“因为不想拖累她?”
无明点了点头。
“但她还是来见你了,前后三千年。”
蹲在无明对面,狗子垂涎欲滴,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咕嘟嘟的砂锅不肯放。
无明筷子抄起一块喷香烂熟的肉块,丢过去,狗子呜地一下叼了。“你也注意点吃相。”无明摇头,“好歹也是上仙了。”
“什么狗屁上仙!”肉太烫,狗子吃得吸溜吸溜的,狗头不屑地摇晃,“生下来是狗,到哪儿不是当狗,还踏马一天到晚清汤寡水的。”
它吞了肉,圆溜溜的眼睛又开始盯着砂锅,“要怪就得怪你灵息太足、仙气侧漏,跟着你左右,一不留神就飞仙了。”
无明又捡了一块好肉给它 看它吃得香,无明迟疑着,终是忍不住提起那个人。
“她——”
他虽未吃肉,喉头却好似被烫到一般,
“她还好吧?”
他的头垂了下去。
“好,怎么不好!”狗子大吃大嚼,“平步青云了,不再是仙婢身份,据说,蟠桃会上都给她预定了位置,第一排呢,晓得啥子概念吧?”
它吃完,意犹未尽地吮吸爪爪。
无明点头,“她一直很努力。”
“可不是?”狗子嗤笑一声,“当初傍上了你,仙桃、仙草什么的没少吃吧。”
“你还挺爱八卦的。”
回想起飞雪那贪吃的样子,无明不禁微笑起来。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了,因为他看到了狗子变出的那个东西。
一张喜笺。
11
“忘了她吧。”
吃了肉,狗子起身,爪子拍在无明肩上。
大红喜帖,鎏金嵌玉,隐隐散发着仙力波动,一看就知道是高阶上仙才能有的东西。
“上仙看上了她,所以她才能破格以凡人之躯飞升。”
不是靠你的渡气,也不是靠你的仙桃。
“她坚持过,她坚持不下去了。”
云头中她宝相庄严,步步生莲。
“上仙是不会让你飞升的,不光因为你是凡人,你就算练气到地老天荒,你跟她都没可能了。”
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生下来是个凡人,没那个缘分。
冷了汤、熄了火,无明送狗子到云天外,猎猎寒风中,他喊住狗子。
“有件东西,想请你帮个忙。”
那是一柄剑,一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剑,因为长久跟随巨大灵力源的缘故,剑身紫气相当内敛,已经达到一品神器的等级。
“这是——”
“我曾经赠给过一位故人,现在他已经死了.....帮我带给她,就算…..就算是我的贺礼吧。”
无明惨然一笑。
狗子迟疑良久,最终点了点头,接下那柄剑。
“保重。”
保重?无明苦笑。
活到他这个岁数,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保重?
为了修仙,为了长生,他抛弃了一切,亲情、友情、尘缘,把自己的一切都烙在这座灵山上。
无明一步步走下石阶,每一步都印刻他漫长的一生。他的黑发一点点变得灰白、枯槁。那些不知道第几代弟子惊呆了,围在宫墙上翘首观看,无明全然不知,他只是一步步走下去,一点点憔悴下去....
12
“他最终走到了东海之涯,心力耗竭,面朝大海,化为了一块礁石。”
狗子蹲在玉阶之下,长舌头呼哧呼哧地伸出,红红的好像厉鬼。
玉阶之侧,飞雪手捧胸口,缓缓跪倒。
庙堂之上,众仙班交头接耳,各个面露喜色。
“做得好。”
说话的那位神仙,他高居云台之上,万丈金光从他背后投下,刺眼到任何人都无法直视他的容貌。“如此一来,隐患总算清除了。”他转向左手侧,那位曾经执掌玉虚宫,做过无明师尊的上仙,
“太白金星,除此孽障以外,可还有其他需要警惕的凡人?”
“回禀陛下,没有了。”
太白金星毕恭毕敬地出列,“九山十二宫,再无此等痴者。”
被称作陛下的上仙微微点头,
“不可掉以轻心,飞升大典在即,着令天雷部众将神威翻倍,务必断了这等渣滓的念想。”
……
13
天阶夜色凉如水,兜率宫顶,飞雪静看漆黑夜幕。
狗子缓缓来到她身后,蹲下。
“想好去处了?”它问。
飞雪没有回答,亦没有回身,“出卖了抚养你的人....…”
她看着夜空,“居然还能如此坦然。”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狗子咧开嘴笑了,“不然你以为天庭擢升你我是为了什么?鸡犬都能升天,没事偷着乐吧!”
它笑得很纯良,眼睛会眯缝起来,就像一头天真的柴犬。
“鸡犬?”飞雪缓缓转身。
“对啊,鸡犬。”
黑暗中,狗子双眼闪烁着诡异的红光,“为了升仙背叛情感的女人,不是鸡,又是什么?进过欢喜园的女人,不是做鸡,又是做什么?”飞雪缓缓站起,她拳攥得很紧,她的手在发抖,于是剑便在鞘中发出轻响。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那柄剑,那柄无明带了五千年的佩剑。
“下次,别再让我碰到。”
“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怕是有难度。”狗子边后退边冷笑,“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我要去投奔的那位主人,别说你,就连陛下也得忌惮三分。”
它的身形渐渐隐入黑暗,笑声却还在天宫久久回荡。
第二日清晨,在天兵押解下,狗子和飞雪一同前往谪仙台。
一白一紫两道光直奔大地而去,白光据说落在了灌江口,紫光则在离开天庭不久后飘散,不知所终。
“无所谓了。”值日星君挥挥手,打断天将的呈禀,“大恶已除,谁还管他们。”
他随便写了一份报单,结束这累人的差事。
14
日出东升,阳光洒落在金碧辉煌的南天门上,仙众踮脚翘首早已按耐不住,期待各自子女飞升的同时,也早早站好位置,准备看那些僭越的凡人如何被天雷击毙,烧成灰烬。
500年一遇的盛典,热闹程度堪比蟠桃会。
远离南天门,远离喧嚣的宫闱,东皇安坐在云台深处,他张口,便有仙女摘下凝露,送到他口中,龙床两侧还有玉女摇扇送凉。
东皇抚摸着仙女的腰,仙女的腰身很细,盈盈不堪一握,东皇不禁想起某个曾伺候过他、却又背叛他的仙姬。
他起身、拂袖,玉案之上的玄天镜便开始发光。
一个满脸横肉的西域秃驴出现在画面中,媚笑着双手合十。就像埃及人那样,秃驴画着浓浓的眼妆,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每一寸肥肉都在颤抖。
“陛下。”
“佛祖。”
东皇微笑,
“寡人送你的灯芯,可还好用?”“这——”秃驴脸色微变,“恳请陛下赎罪。”
“怎么?”
“她逃走了。”
“逃了?”东皇缓缓坐正,他一拂袖,赶走怀中仙女。
“是某的疏忽。”
秃驴脸上的肥肉颤抖起来,豆大的汗珠子自那油光的额头渗出,“本已将那贱婢煎熬了七百七十七年,眼看得已经要把她心底里最后一点思念也熬尽,不知怎地,那厮居然走脱了,不知去向。”
……
东方未明,巍峨群山间有位白衣少女,她手牵着一只小猴子,一人一猴沿山路迤逦而行。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少女念诵一句,小猴便跟着念一句,少女仰头看天,那眼瞳澄清而又迷惘,她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她只是恍惚地记得,自己要牵着他的手,就这样牵着,不放。
一座山、一间屋,朝寒暮暖,相偎相知。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山路将尽,少女青丝渐白。
“大道无名...…”
少女忽然哽咽,泪水涌了出来。为什么会流泪呢….…
小猴懵懂,世事尚不知。
15
和东土的传音结束,佛祖弹指,空明镜便凭空消失。光线黯淡下来,阴森森的洞穴高大如殿堂,钟乳石滴滴落下水珠,落在犬牙交错般的乱石间,落在妖魔鬼怪、菩萨金刚的头顶。
“罗刹!”
低沉的隆隆声在洞穴中回荡。
“在!”
黑压压看不到尽头的豺狼人分开,一员魔将骑座狼、挽骨矛,缓缓出列。
“罗喉!”
“在!”
阿修罗部众分开,人身蛇尾的魔将出列,三叉戟一顿,山河为之动摇。
“娜迦!迦楼罗!紧那罗!帝释天!”
隆隆梵音震撼大地,空间开裂,漆黑的裂隙中,无数异界生物披坚执锐,蜂拥而出。
“东土闭塞仙路,凡人不得入圣,天庭尽是些二代纨绔把持。如今吾等兵马齐备,若长驱直入,不出三月便能踏平东土。”
莲座侧,迦叶拈花一笑,
“只待世尊令下。”
“踏平东土!””踏平东土!”呼声震天动地,岩洞摇晃,钟乳石纷纷折断,随碎石落下。
莲座之上,一改通话时贪馋谨慎的模样,佛祖微笑着,拈指测算。“不急。”他轻笑,“不急。”
微笑的眼瞳中,是因果、是情仇,是金戈铁马、是处处劫灰。
零从混沌起,界定是非真;
天下本无道,竖帜逆封神。
方寸山、三星洞,伊人耗尽最后一丝心血,逐渐化为石像,一点点随风而逝。
此时,一只石猴手捧玉珏,缓缓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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