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梦境

活着的梦境

一

从人行道穿过时，一辆车朝苏善撞来。

苏善轻蔑一笑，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地，躲了过去。

只听见身后车“呼啸”一声而过。

苏善瞥眼看了看公交车一闪而过的车影，收回目光。

想要撞死我，下辈子吧。

苏善迈步，继续前行。

轰！

一辆卡车从前面的道路左拐，直接撞上了苏善。

苏善根本来不及反应。

鲜血洒满一地。

二

苏善睁开眼来，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看。

心里委实憋闷。

又死了。

而且是在同一个梦境中到如今体验了整整十九次不同的死法。

被车撞死，被刀捅死，被高空坠物砸死，触电而死，救人而死，吃个烤鱼被鱼刺卡死……

苏善坐起身来，头仰天，四十五度，思考人生。

他想静静。

十九天前，他还是一个晚上几乎不会做梦的工作狗。

每天结束加班后再坐公交换乘地铁再换乘公交回到家已经是将近凌晨零点。

累得跟一条死狗没什么两样，有时候懒得洗漱直接往床上一躺便是睡着。

因为太累，眼睛一闭一睁就是第二天清晨六点。

对，六点再起来，吃饭，洗漱，坐车，到公司，工作。

哪里还有梦？

对不起，您去别处住去吧。

可这样的情况自从十九日前那一天晚上便是改变。

苏善开始破天荒地做梦，而且连续十九天都被困在同一个梦境中。

首先得说说这个梦境。

不得不说一句，梦是好梦。

这是一个梦幻与现实交织在一起的世界。

精灵们在天空飞舞，空灵曼妙，天籁之声，巨龙们偶尔路过，呼啸一声以作为掌声。

花香四溢，无论行走在哪里，鼻中所嗅之味都是那样美妙。

最重要的是美女多多。

所以苏善觉得这里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梦境。

身为程序狗每天能见的女的只有一人。

嗯，是他们老板，人送外号铁大虫。

铁大虫虽然为人严厉，但真心来说，不错。

工作认真到苛刻，此为铁。

胸前有丘壑，此为大。

身材有曲线，瑜伽满分，此为柔软虫。

合之则为，铁大虫。

三年前苏善入职面试时的面试官就是她，也是她将苏善带入了这家公司。

三年的时间她已然成长为公司的部门主管。

最重要的她还是单身，年纪嘛虽然今年刚满三十，但只要两人心心相印，年纪不是问题嘛。

等等，故事怎么走向美好面了，不行，得赶紧扳直了。

这必须得是一个有想法有意义的故事。

嗯，虽然铁大虫是御姐型的美女，单身，但，最近公司有个有钱多金高富帅在追对方。

所以，身为万千屌丝聚集的无上大教教众中的光荣一员，苏善当然是一脸羡慕嫉妒恨咯。

看着就行，有人一生下来就应该是注定要当一个吃瓜大众的。

早看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苏善觉得他骨子里流淌的就是老人那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他反抗命运。

后来长大，看了《功夫之王》，苏善觉得虽然他抗不过命运，但至少心怀梦想，并不是那最差的结果——那一条咸鱼。

再后来，大学毕业投入工作，苏善终于决定拉起白旗向命运投降。

我错了，我坦白，我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吃瓜大众。

那么结果——就是公司没有女人了呗。

于是苏善觉得这个梦境世界真是他的天堂。

原来做梦也可以这么幸福。

然而，该死的，这种幸福拥有的时间却是太过短暂。

在苏善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灾难便是悄悄找上了他。

无论如何，他始终无法活着走过这个十字路口。

明明对面站着一群等待过马路的漂亮模特，走过去便可以和对方面对面两双眼你盯我我盯你实现人生理想的升华，可，这该死的梦啊，十九次费尽心机，十九次匪夷所思的死亡。

如果这个世界也有新闻，那这个世界的新闻媒体一定会有这样的报道！

《震惊！史上最虐痴情男！十九次死而复生只为对街意中人！》

《无眼看！神秘男和美女搞了十九次都搞不对！》

《撼动全球！论死亡的十九种非人极限玩法！》

三

苏善决定来一次绝地求生。

他的吃鸡游戏玩得可不赖，如果把这个该死的梦境也当作是一个游戏，那没道理他玩不好。

程序员的思维外加单身狗的无所畏惧两者合成的程序狗就是史上最强游戏王者！

今天是休息天。

公司两个月前实行九九六工作制后，星期日这一天便成了苏善的天堂日。

而这一天，苏善想着法子会让自己快活，快活哟，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高潮。

同样，这一天，苏善会拼命想着法子让自己在梦境中存活下来！

苏善开始了冥想。

常看小说，小说中的高手都会冥想，通过冥想增进修为。

而苏善通过冥想想出不死的法子。

记得看过一部系列电影，叫《死神来了》。

主角小队大难不死，但所有人包括主角最后都难逃一死。

苏善有些怀疑，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世界中，是不是同样有一个死神，而他就是那个被死神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便记住了的那个幸运儿。

不过幸运的是苏善也看过《死侍2》，他很欣赏里面那个自带幸运超能力的女异能者，说不定他最后能完美逆袭也成为这样的人呢？

想过很多办法。

比如向天上飞的美丽女精灵搭讪。

记得第一次搭讪时苏善很是胆战心惊。

人生中这还是头一次搭讪一位漂亮女孩。

还是天上会飞的。

当然，第一次的回忆似乎大多数是苦涩的。

苏善面红耳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一个帅到欠揍的男精灵飞过来一个顺手牵羊便牵走了苏善眼中那唯一的一只美羊羊。

该死，你这可恶的灰太狼。

那时的苏善破天荒地人生中第一次开口大骂。

为了一个女孩。

轰！

男精灵和女精灵齐齐挥手降下一片紫色的神雷将苏善轰了个魂飞魄散。

这该死的一见钟情。

这是苏善死前惟一的想法。

那次之后，苏善还做过许多次尝试。

十九次做梦，十九次尝试，最后的结果都无一例外。

不过有一件事苏善还是觉得不亏。

那就是通过和漂亮女精灵的多次交流，苏善现在面对美女变得尤为自信起来。

现实生活中，苏善面对公司惟一的女人铁大虫，再也不是先前一副怂货呆瓜的样子，而是渐渐变得可以和她从容交流起来。

这让苏善想起了他似乎早已忘记的大学生活。

他开始记得，大学里他曾经参加过几次演讲比赛，甚至拿过两次一等奖。

他也成功组织过五次大型省级活动。

他也曾经意气风发过。

他曾是少年，归来却风光不再，岁月蹉跎，蛋疼。

彼时苏善会叹一口气，然后喝一口水，嗯，不敢喝酒，还是叹气。

不会说一些感叹的话，他只会憋在心里。

对着窗外灯火繁华，苦笑一声，城市你好，而我不好。

又是“咕噜”声，喝下一口水。

四

再问问女精灵？

问了六次，死了六次，算逑。

花样高难度三百六十度旋转躲避？

做了五次，死了五次，算逑。

租车？

车被撞了两次，算逑。

一个人过更不可能。

救个美女被歹徒骂死扑街拿刀子捅死。

路人甲给了一只烤鲍鱼被鱼刺卡死。

被突然出现的电鳗电死。

天空降落四个字“屌丝必死”压死。

从天而降一招“单身有罪”掌法砸死。

一首凉凉送给你，被歌声折磨而死。

整整十九次死亡，让苏善死到怀疑自己来这一世到底图啥。

呼！

苏善站了起来，他握紧拳头，这一次一定不会死！

若是成功熬过去，回去就和铁大虫表白。

想想看铁大虫其实对他也是挺好的。

当初就是因为赏识他才破例录取了他这个毕业三个月后来辞职转行的转行狗的。

进了公司后在他刚开始不适应并且感到举步维艰时也几次帮助他。

三年时间苏善其实已经成长得很快，只是他的个人性格，他始终没有转行管理。

一心一意待代码，我和你，手牵手，说要一起走最后，我们不会忘。

嗯，虽然知道被拒的可能性应该是百分之百，但，他苏善现在可是连死亡都不怕的男人，拒绝？

算个逑。

不尝试一次，不甘心。

苏善想了一天。

他将整个梦境中的环境，包括人，都仔细回忆了一整遍。

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

他试图从中找到什么。

身为一只合格的程序狗，苏善始终相信一件完整的事是有一个完整的逻辑的。

从开始到过程到结束，总有三个点连成一条完整的直线。

第一个点，开始，也就是苏善做梦的第一晚。

第二个点，就是迄今为止苏善做的十九个梦中经历的所有一切。

第三个点，便是勾连了开始与过程的那最关键的一个点！

苏善回忆做梦的第一晚，那一天发生了什么，那一夜又发生了什么。

然后和之后比较。

有什么不同。

一上午很快过去。

苏善吃了桶泡面，喝了杯水，睡了个觉。

吃好喝好才有力气继续冥想。

下午三点苏善醒来，继续冥想。

晚上不吃饭，减肥。

这样又到了晚上十点。

苏善在地上做了五十个俯卧撑，五十个仰卧起坐，随后去外面跑了五公里步。

回来时是11点。

第十次于梦中死亡后，苏善决定改变自己。

梦境世界中他可以做到很多他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做到的动作，但那一次他还是被车撞死。

如果速度可以再快一点。

如果他的身体反应可以再快一点。

所以，醒来后的苏善决定学一部神漫中的琦玉老师，开始超人式锻炼法。

就这样坚持到现在。

回来后苏善洗了个澡，站在床边，看着空床好久。

良久，他叹口气，床确实太大了，该找个伴了。

不再多想，熄灯，躺了上去。

进入睡眠，进入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梦境世界中。

五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四周一切。

还有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

精灵在天空飞舞，美丽的花儿在四周纷纷扬扬。

狐女摇曳婀娜身姿笑着朝他招手，龙女霸气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过去。

脚下一条鲜花盛开的花路出现，一直延展到路的那头，那群黄金身材漂亮的女模特们正说说笑笑。

有仙籁之音于四周响起，音乐柔和舒畅，最适合温柔那些带刺的心。

苏善的心没有带刺，他原本带着，现在却是放下了。

如果这是古代的江湖，如果人生就是江湖，如果这一切是真，那么苏善便不会再去游戏人生。

顺了意，只为明心。

这里，怎么会是真的世界呢？

真实的世界有光，但不是七色的光，那光会随着人的一生变明变暗。

每个人都拥有一种惟一的颜色，会亮，会暗，但绝不会如这个世界中的人们，身上永远散发着七彩氤氲的光芒变幻。

从一开始便明知道这里是虚幻的，可还不愿离开。

在躲避什么，在逃避什么？

哪怕明知道在这里会一次次死去，可还想要一次次进来，为什么？

苏善回忆起第一次做梦的那一夜，那一天。

白天的记忆是空白的。

这让苏善不安，及至恐惧，那一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可苏善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一天白天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的记忆便定格在了那一夜。

苏善走进这个美丽的梦中，为梦中的绚烂而神迷，甚至忘记了外面的世界。

一次次死亡哪怕死亡时的痛苦难以忍受，但还是义无反顾一次次进来。

因为不舍得。

或者说，是逃避。

外面的世界太辛苦，里面的生活好舒服。

在经历了十九次的死亡后，苏善想了一天，想通了很多。

常常有人在将死时大彻大悟，放下了很多。

苏善却是在经历了十九次死亡后才明白，他太执着于拿起，而忘记了放下。

对面美丽的模特姑娘们似乎在此时此刻发现了苏善的好，有几个姑娘笑着对苏善招手，示意他过来。

那掩唇一笑的风情可真是令人浑身难受啊。

苏善笑了，笑得很勉强。

他看着她们，说，我们有缘再见。

话出，对面的模特们却似乎听清了他的话，面上的笑容皆是渐渐敛去。

苏善又笑了。

这一次，是解脱的笑。

他笑得很开心。

转身，他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

不知道前路的尽头通向哪里，但，要一直跑下去。

直到跑不动。

苏善越跑越快。

几天的五公里长跑终究是发挥了作用。

奔跑中，他感觉他渐渐超越了风速。

耳畔风声呜咽，似乎传来这个世界的哭诉。

再见了，我的过去。

再见了，曾经的我。

逃离，十字路口！

六

“醒来了，7号病人醒来了！”

欢呼声刹那间传遍了整个走廊。

苏善睁开眼来，看着面前穿着白衣服一脸关切的护士，愣了愣，笑了，说美眉你好，我看我们一见钟情，留个联系方式如何。

护士也是一愣，随后俏脸含怒，说滚。

随后摇曳婀娜身姿离开。

一如梦境中那个狐女。

苏善看着离去的护士的背影，一时间有片刻的恍惚。

“哎，苏善，你醒了。”

护士离开片刻，门就打开了，进来一个苏善熟悉的人。

苏善一呆，是铁大虫。

“嗯。”

苏善下意识回答。

铁大虫在他床前坐下，看着她，不说话。

苏善看着她，她看起来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神色疲惫，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发生了什么？”

苏善还有一些事不明白，所以他想到问铁大虫。

铁大虫看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惊疑。

一向面对她会脸红会不好意思说话说话吞吞吐吐的苏善，怎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不过，这重要吗？

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活过来了。

“你被车撞了。”

“昏迷了十九天；医生本来都断定你是植物人了。”

铁大虫顿了顿，说，医生们说能醒来真的是奇迹。

你被车撞了。

苏善心中猛然一动。

他想起来了。

十九日前，他是看见公司那个追求铁大虫的高富帅进了铁大虫的家，最后他心情抑郁横过马路被车撞了。

没错，两人的家就在相邻的单元楼。

“你和那个叶总发展得怎么样了？”

苏善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铁大虫。

“叶总？”

铁大虫眉头一挑，疑惑的语气说。

“他应该进了你的家。”

苏善直截了当说出。

这话说出后他自己也很是惊讶，若是以前，他绝对无法当着铁大虫的面说出这话。

那个梦改变了他很多。

“他是我表哥。”

铁大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生气道，作势就要起身。

“我喜欢你，能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顾落珊女士？”

苏善却是突然说道。

铁大虫愣住，随后低下头去。

一向习惯怼人习惯了正视苏善的铁35大虫，这一次却难得沉默难得避开苏善直视她的目光。

苏善笑了，一如梦境中转身时那个笑，笑得最真实。

最没心没肺。

铁大虫精神不好一定是熬夜了。

精神这么不好，一定是经常熬夜。

有一点苏善起码可以确定，她对他并无太大的恶感。

那么，这便足够了。

有些事，做与不做，便是很大的区别！

“我想我喜欢你很久了，今夜我对你表白，哪怕你拒绝我千百遍，我也会不舍不悔追你千百遍，除非，你找到了那个对的人。”

苏善看着她，笑着说道。

这一笑，一如那年顾落姗站起身来朝他伸出手，笑着说，就你了好好干。

这一夜，是独属于苏善成长后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