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一

小黑刚到我们家时，还是个刚刚两个月的小不点，由于全身油黑而得名。

当时看它刚刚离开狗妈妈，又来到一个新环境，我们一家人都很宠它，给它弄了个纸箱做它的小窝，做玉米糊糊给它吃。

那时我们家还养了只猫叫咪咪，咪咪大概比小黑大半岁吧，因为在小黑来之前它是被独宠的。有人说猫狗天生是对头，小黑刚来头几天咪咪看着它是很警惕的，有时小黑无意中走过它旁边，它立刻竖起尾巴弓起身子，露出一幅凶相，甚至伸出前爪去抓小黑的脸，小黑反被它吓得夹着尾巴赶紧逃跑。

这样小黑被咪咪欺负了几次，咪咪拿准了小黑是个软柿子，逐渐地不再怕它，反而时不时欺负小黑，比如有时给小黑的食物咪咪会去抢，它一伸出爪子小黑就吓得不敢靠近，等它吃好了小黑才敢去吃，还好猫咪本来吃得并不多，剩下的小黑有时也吃不完。

本来我们是把它们分别喂的，猫有猫的碗，狗有狗的盆，都是猪肺汤泡饭，可是咪咪偏偏喜欢去吃小黑的，不知道它是不是看着小黑的比它的多好多，像小孩子一样眼大肚小的。因此之后就干脆给它们一盆吃。

到了后来咪咪喜欢暖和，竟然和小黑挤到了纸箱里睡觉，我们都觉得很新奇，猫狗本来是仇敌，我们家这两位却相依相偎。后来想想可能小黑离开狗妈妈，感觉很失落，而咪咪愿意和它亲近它也就接受了。而咪咪又拿准了小黑老实不会欺它，天冷时挤在一起还可互相取暖。

过了两个月，小黑逐渐长大了，纸箱已经容不下它了，这时它胆子大起来一点，吃东西时敢对着咪咪呲牙咧嘴的了，我们有时会唬它两声，它就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走到一边斜眼看着咪咪，等咪咪吃了走开它才敢过去吃，样子好委屈。

二

小黑长到半岁时，差不多已是个大狼犬了，咪咪再也不敢欺负它了，也不敢挤着它睡觉，抢它的东西吃了，但小黑依然很温顺。有时家里有客人来它会汪汪地叫一嗓子，我们只要一出声它立马就不叫了，并且很温和地摇摇尾巴走开。对它这一点，我们都感到很欣慰，因为村里经常有人家养的狗狗会咬伤人，有的甚至主人都唬不住。我们家养小黑只是为了它能在有人光顾时发个声，并不想它对人造成伤害。因为村里时不时会发生偷盗，有些连耕牛都被贼半夜盗走了，我家在没养小黑前就曾经被贼半夜撬开禽舍，把鸡鸭都偷走了，只剩两只跑出去的鸭子返回来嗄嗄地叫了我们才知道，起来看时大门还被小偷往外面用铁丝拧起来了。

所以小黑尽管很驯顺，但它的样子还是比较威武的，自从它来我们家后，家里就一直很太平。

小黑有时就像个小孩子，顽皮起来会把鞋子叼去啃，我们的鞋就被它啃坏了几只。开始我们只唬它几声，不知它是不是在长牙，牙根痒想磨牙才啃鞋子，所以隔段时间它又啃了。

后来我很生气，把它啃坏了的鞋子提到它面前，它也知道自己又犯错误了，温驯地趴在地上，一边摇着尾巴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但我知道它这样子是不长记性的，还是用那坏鞋子敲了它嘴巴几下，还一边问它以后还敢不敢再咬坏东西。被教训了一通之后它这个坏毛病还是能很长时间不再犯了。后来它再犯也已经长成大狗了，就不让它晚上睡家里，屋外给它搭了个狗窝。

三

记得它六七个月大时，有好几天钻到一堆木料里面，怎么叫它都不出来，拿食物哄它它出来闻一圈，也不吃又钻进去躲着，隔两天才哄得出来一下下，闻一下又躲进去。

我们都认为它可能跑出去外面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怕它活不成了。又抓不到它，又不能看看它到底怎么回事。后来怕有三四天它都没动静，我们以为它死在木料堆里了，又怕它是否会感染什么病毒，心里都很着急。

终于那天早上我再三叫它时它出来了，我非常忐忑地抓住了它，它也温顺地趴在地上，于是我一手抓住它头颈，一手帮它揉揉肚子。我是想它几天不吃东西，会不会像小孩子一样隔食呢？把它死马当活马医，试着帮它揉揉肚子看会不会好。揉了大约十几分钟，我把事先准备的水给它喝，它舔了几下又钻进木料堆里了。

唉，我想只能听天由命了。没想到下午点它自己钻出来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好像想找东西吃。我赶紧弄了点食物给它，它居然吃了一些才又钻进去。

第二天我煮了点粥，先弄了点酵母片拌进去，叫了它它就钻出来了，我又帮它揉揉肚子才给它食物，它又比头天多吃了点，而且还是掺了酵母片的。

就这样我精心调理下，小黑慢慢好起来了，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终于捡回一条命来。

小黑从小胆子就小，春节时农村家家放鞭炮，它就吓得钻到木料堆里不出来，这次开始我们也以为它是被什么吓着了才躲进去的，没想到它身体不舒服也会躲起来。

四

那时候我们家还种地，地都是山里的山地。家里养了条耕牛，有时地里出农活时老牛拉上车到山里去，小黑因为时常会睡牛圈里，跟水牛也有感情，就会跟上牛车一起去。到了山上我们会把车卸下，用一条很长的绳子把牛拴在树上然后人到地里做活，小黑会很乖巧的守着老水牛，有外人经过时它会汪汪地大叫，直到人走开，但它只是叫叫，决不会扑上去咬人的。我们只要是听它的叫声不是很激烈，就知道只不过是有人路过而已，老牛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小黑就是个忠实的守护者。

记得有一年玉米收获的季节，我们收了一大车玉米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这个季节雨水特多，经常大雨说下就下。这天也是眼看天黑沉沉的，很有大雨要来的势头，我们匆匆的赶着牛车，生怕下雨山路会非常泥泞烂滑。

正匆匆走着迎面碰上同村的一辆马车，也正匆匆的赶去地里拉玉米，小黑一惊扭头就往回跑，感觉马车像在追它，于是一下窜进旁边的玉米地里，一下就没了影踪。我知道它胆小，这下是被吓着了，等马车走了叫它它就会出来了，可这回叫了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看天越来越黑沉沉的，孩子爹很是生气，说不要管它，走吧。

我还是于心不忍，又返回去到玉米地里去找，边找边大声叫它，一点回应也没有，我以为它跑远了，正生气时终于听到地里有唽唽娑娑的一点点动静，徇声找去发现它正趴在地里瑟瑟发抖，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没好气的拍拍它的头，安抚它一下叫它起来走，可是它却不肯起来，拉起来又趴下去拉起来又趴下去。最后我实在没办法叫它走，只好扯了些草扭个草绳套到它脖子上，半拉半扯的带它往家赶。

天越来越黑沉沉的了，孩子爹肯定早赶着牛车到家了。我拽着小黑一路紧赶，遇到对头有车或者人经过它就趴下不走，这样连拖带拽的来到后山，我想避开大路抄小路，一来能近些，二来大概不会遇到人了，就松开了草绳，叫着它往家走。

眼看就要进村了，不巧又遇到一个同村的人到后山的地里去，我也没防备，小黑一扭头又往回跑，一下又蹿到玉米地里去了，我使劲叫它几声它也不出来。这下我真是又气又累，懒得再爬坡去找它了，心想反正离家也不远，它躲一阵子应该会自己回来的。

这天的雨也真能耐，虽然天空一直黑沉沉的，但直到我们吃过晚饭后还是没下下来，小黑也一直没有回来。本来吃过饭后我还想再去找找它，但眼看天就要黑了，后山有许多坟墓，我又有些害怕就作罢了，可心里依然很牵挂。

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耐了一天的雨终于哗啦啦的下起来了，而且势头不小。我想那么大的雨，小黑在外面没地方躲会不会就跑回来了呢？可是两三个钟头过去了，雨势一点没减，依然没有小黑的踪影。我不仅担心起来，不知它究竟躲在哪里避雨呀！

这一夜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夜里我几次醒来就竖起耳朵听听有没有小黑的动静，可是除了雨声根本没有小黑的一点点声息。秋天的气候已经逐转凉，夜里气温更低，加上下雨会更加的寒冷，不知小黑这一夜怎么熬啊！

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小黑竟然一夜未归。我和孩子爹决定分头再去找它，不知它能不能挺过这一夜。

我沿着小路一路走一路叫着小黑，希望它能听到我的声音就跑出来。可一直到了山顶也不见它的影踪，我只好顺着一块块的玉米地找，终于在山顶上几块玉米地中间有几座坟头旁边，小黑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那里，看到我只是不住地摇着尾巴，却不肯走出来，看那样子像是昨晚一夜就是在那里熬过来的。

我不敢到坟头中间去，叫它它又不出来，这个时候孩子爹也从大路找了过来，正好带了脖圈，才用脖圈给它套上拉出来。它一直冷得瑟瑟发抖，我还以为它是冻坏了走不过来呢。这样套上脖圈拴住一直拉到家里，路上都不敢再松手，生怕它再次跑掉。

经过这次遭遇小黑很长时间都不敢跟我们到山里去，我们也不敢再带它去折腾。后来大概它老练些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它还是又跟着老牛上山，依然忠实的守护着老牛。

五

再后来我外出打工，不再种地，老牛也卖了。孩子成了留守儿童，小黑也成了留守狗狗。

头两年孩子还上小学，每天吃住在家里，小黑成了孩子忠诚的陪伴者，孩子也能照管小黑。可是孩子上初中后，因为学校离家稍远一些，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学习任务也比小学要紧张很多，而且孩子独自留家里我也时时提心吊胆的，就让孩子吃住在学校了，只有周末才回家两天。

由于生活所迫，我们也只能自私地先管好人，小黑留在家里，最主要的就是吃的问题。每个周末孩子都会给它多留些食物在狗盆里，但又不能留太多，怕吃不完坏了它是不吃的，毕竟食物不可能放四五天呀。

有时孩子也会抽空在下午放学赶回家一趟，弄点吃的给它，但小黑还是时时面临被饿的情况。好在我们家在一个小镇上，有餐馆或肉摊丢弃的东西，小黑有时只得可怜巴巴的去打点野食。

尽管这样，小黑始终不离不弃，依然忠实的每天守在大门口。孩子常说他每次回家，小黑远远的就又跳又蹦又摇尾地跑去迎他，一幅欢快异常地表情，让他顿时感觉不再孤独。在留守的日子里是小黑给了他温暖、安慰、陪伴和守护。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三年多，有一天孩子给我打电话说小黑不见了。那是孩子刚好放假了，他回家了一趟，给小黑弄了点吃的就跟同学去同学家里玩去了，过了两天回家就不见了小黑。

平时他一回家小黑老远就会跑来迎接他，可是这天却没有，他以为它又跑出去打野食了，可是一连几天都不见它的踪影。

我们猜测它是不是被别人偷了，因为这两年家里人都不在家，但小黑始终不离不弃地坚守在家里，那么忠实，它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我们都希望它是被别人拴住了而不是发生了其他意外，那样的话总有别人大意的时候放脱了它就会跑回来，可是直到现在再也没有小黑的一点点信息。

村里人说经常有外地人到村里吆喝买狗，会不会被那些人偷偷杀了。尽管我们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我们宁愿希望它是老死在外面也决不要遭遇这样的结局。因为小黑算起来也有十几岁了，据说如果和人比较已经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了，我希望它像小时候一样不舒服就躲在僻静处安静的离去，决不要遭受那种残忍的下场。

六

这么多年，小黑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们的家庭，就像一个家人一样在我们的记忆中刻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烙印。虽然它已经消失了七八年了，但我一回到家常常觉得它什么时候就会不经意的出现在面前，欢快的摇着尾巴扭着身子，眼睛里慈善的目光……

每次一提起小黑我们都唏嘘不已，都觉得对它很愧疚。当年也曾想过把它送去亲戚家，可是小黑已经深深地依恋我们的家，它是不会呆在别人家里的。除非用铁链拴住它，那就意味着它将失去自由，那样比当流浪狗还可怜，因为小黑从小很温顺，我们都是放养从不拴它。

因为觉得愧对小黑，自从失去小黑以后我们家再也不愿意养狗，一想到小黑始终感到太虐心。

小黑，愿你下世安好，不要再遇到像我们一样自私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