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袁

当老袁腋下夹着沓英语试卷往楼上走时，冷不丁地就听到阿光在楼道里拉客推销的声音。

果然，刚踏上楼梯转角，就看见阿光的鼻子碰在了陈叔家贴了福字的门板上。

老袁心里“哎呀”一声，他一看见阿光那扣到下巴的白衬衫，太阳穴就突突跳起来。他尽量放轻脚步，调头往楼下跑。

可阿光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老袁神不知鬼不觉溜走的计划落空，他才跑出去几步，就听见阿光在身后高声叫了起来。

“袁老师啊，好货，有好货。您别急着走啊，这回保证是好货。”

阿光一个大步就跨了过来，又粗又短的手指像铁钳似的钳住老袁，老袁挣脱不得，偷偷撇嘴，转身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脸。

“不买了不买了，你上次卖的声控风水鱼缸，我儿子回家不做作业，光趴在鱼缸上喊。我老婆做饭的时候被那孩子吓得火冒三丈，已经一个星期不烧饭了。还有上次，你说的那个什么超快万能微波炉，什么都能做。要不是你说买了送只鸡，我才不要呢，什么东西往里面放，都烧得焦黑。这次你说什么，我也不买了。”

老袁满腹委屈，扶了一把鼻梁上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把夹在左边的英文试卷换过来夹在右边，又转了个身试图脱身。

“别啊，”阿光笑得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蚊子，“今天这个是真好货，送两只鸡，还是腌好的。”

一个褐色的纸盒塞到了老袁怀里，老袁被迫接住，脸色有些阴郁。

“来来来，您跟我一起去领。”

还没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老袁的脚就调转了方向。他被阿光拉扯着，胸口堵着一口气，嘴角微微抖动。

“怎么又是微波炉，不要了，真不要了。”

下了楼，他站在楼道口，稀疏的眉毛都愁得好似变得浓密了些。

“家里那个万能微波炉，我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阿光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他从地上的箱子里拿出两个黑色塑料袋，递给老袁。“两只鸡，腌好了的，袁老师先拿着。”

老袁虽然心里堵得慌，但是手一顿，还是接过了袋子，他看着袋子外面露出的金黄色鸡爪，徐徐吐了一口气，“哎呀……这次的微波炉又是什么新奇款啊？”

“这款微波炉还只能袁老师您用，上面都是英文的，外国货，刚刚到货的，还热乎着呢。”阿光从兜里掏出一张说明书，凑到老袁面前来。

“您瞧，都是英文的。”

老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把夹在腋下的英文试卷放下来夹在小腿中间，腾出两只手接过说明书微眯着眼看。虽然嘴角还没下来，下巴却不觉抬高了些，“外国货也不买了，你这买的都是坑人的货，回去你嫂子又要骂我了。”

“这次保准没错，只需要一分钟就能做烧鸡，不信你回去试试，做不出来微波炉我阿光当着您的面吃了。”阿光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真的？那你别走，我回去试试。”老袁眉头舒展开来，紧抿的嘴微微上扬。

“好叻，袁老师，这也不贵，您是老顾客，又是老师，原价一千八，就收您八百怎么样?”阿光从平整的衬衫口袋里掏出一个绿色的二维码。

“好，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哦。”

“叮”地一声，支付成功。

阿光笑得眼睛都没了。“一定一定，您先去。”

老袁歪着脖子，夹着试卷，一手提着两只鸡，一手托举着微波炉，矫健地三两步就上了楼。

“开门啊，老婆，看我今天买了什么好东西！”老袁神清气爽，腰板挺得直直的。

门打开，穿着家居服的大琳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你煮饭，我不煮啊。”

“两只鸡呢，老婆。我没当冤大头，反正那个微波炉不能用了，正好换一个。”老韩笑眯眯的，脸上泛着光，看不见一丝皱纹。

“试试看你就知道了。”大琳扭着腰坐在沙发上抠起了指甲。

老袁也没恼，他哼着歌打开纸箱，插好电，对着微波炉上的英文按钮看，看完按钮看后面的标注，任何一个有英文的犄角旮沓都不放过。

“啊……这里有行字。made in……China？”

“看吧，我就说吧。袁大头啊袁大头，你可真是个冤大头啊！”大琳撇撇嘴。

他一拍脑门，两步并作一步，急急乎乎跑去窗台往下看。

底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阿光的身影？

一阵风起，角落一个黑色塑料袋随风飘动着，张着的袋口，像个滑稽的大口，发出“哗啦啦”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