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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就说,这几天二叔就不行了。上一周去医院看的时候就话都说不出来了,饭都咽不下去。”妈妈折着金银壳说着。
“嗯,明天下去还是现在就赶回去?”爸爸吃着饭说道。
“现在么九点多快十点了又不是早上,再说你刚刚才回到家里。赖求烦了么(云南方言)滂死滂活的。”妈妈锤打脖子说着。
“嗯,这个怕是不行。记得爸爸走的时候大哥他们还是大晚上的就来家里了,现在不去村里面的人怕是会说闲话。”爸爸咽下一口水站起来说道。
“怕是没有必要这么孝顺。爹爹走的时候都在村子里面么,挨着近不来能行捏嘎。再说了你们村子里面的那些人么,那哈不是说来说去的。”妈妈洗完手端着爸爸没吃完的烤牛肉串说道。
“爸爸、妈妈,有那事情?”我下楼坐在椅子上说道。
“哦,你二爷爷一个小时前在县医院走了,我们得回去老家一趟。”妈妈递给我一串牛肉说道。
“嗯,那哈克咯”我说道。
“我和你爸说明天去么,但是感觉他想今天去,认求不得耽搁事情呢不得。”妈妈说道,“又要关门一周,要少挣整多少钱呢认不得,啰嗦的很。”
“得得。你只想着你的生意,怕是我挣一百万你都不得。么就明天早早的去,小颜明天收拾好东西,记得带驾照。”爸爸从厕所里出来说道。
2.
我爷爷的亲弟弟,我的亲二爷终究还是死了。
消息从老家传来的时候,爸爸刚从州里开会回来。二爷死于冠心病,我爷爷也是。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去世之前还和我们一起吃饭,看得出是一个病人,可看不出是一个将死的人。二爷去世的时间大家都有预感,心理也早搭起了准备。
我回到房间收起了自己要带的东西,东西不多用不上书包,这也是这个暑假第一次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去过二爷家拜年,气色确实不太好和他说话要凑到耳朵边上说。他的反应也就只是微微的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大多数的人到了这个年龄应该都会这样,只是我没有想到二爷是因为病重。血缘上我们很亲,但在生活中也就只是认识。老家人都是彝族谈话间都是使用本家话,每次回家都是爸爸在招呼人家。也不是说妈妈的不好,妈妈在老家呆的时间也不长。妈妈帮忙干活很勤快,就是直肠子。所以妈妈习惯说回你爸爸家,我也这么认为虽然我的血从这里流出,可哺育我的也是另一个地方。
我坐在床上打游戏时听到二楼爸爸的声音,便把手机音量降到底。爸爸讲的是本家话听不懂,我又埋头打起游戏。我是少数民族高考加十分,很多汉族同学都说我们占便宜,自己多想是个少数民族。他们总是想像我一样——假彝族,不会说本家话、不会跳本家舞,啥也不懂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每次谈到这个他们心里多少是会骂过我,我从不解释,我知道自己解释不清楚而且他们也就是发牢骚不用解释。
早晨七点我从床起来,收拾了一会就提着一个小包包下楼了。
3.
“小颜原本是要给你开车的,不过时间太急还是我自己开。”爸爸从我手里拿过钥匙说道。
“好的,爸爸。”我说道。
“回来的时候给你儿子开么,今天确实急得很。他奶奶早上打电话来说外面打工的那些人也来了一些了。”妈妈说道。
“嗯。人基本都回来的,大大小小的。”爸爸说道,“东西都收起了嘛,直接就回老家咯不去县里面了。”
“收齐了,香了纸了这些。”妈妈说道。
“小颜到了。昨天熬夜嘎,上车几分钟就睡着了。”妈妈说道。
“没有妈妈,昨天睡的早的。”我说道。
“走了去二哥,妈妈他们也在那里。”。爸爸说道。
4.
妈妈从货架上拿了几把香、几沓纸钱、一盒炮仗,爸爸在卫生间里洗漱,出发的时候刚好八点整。我不太喜欢回老家,自己的内心里对老家形成了一个屏障,具体是为什么现在说不上来了。自从爷爷去世后回老家的时间一年里就不多了固定了四次:过年、寒假开学前一天、暑假中、暑假开学前一天,老家除了奶奶和小妹其余的我自己都抵触。
我们九点半到了老家,爸爸开车对时间的把控很好。妈妈和我把东西从车里拿出来,爸爸和站在家门口的小平大爹聊天。奶奶给妈妈打了电话叫去二爷家吃饭,妈妈挂了电话和爸爸说了说我们就去了二爷。人很多都是我见过的,但我却叫不上称呼。妈妈拉着我走到门前,门前大婶把白布裹在我的头上。吃得很简单,妈妈去帮忙洗碗我就坐在旁边。
二爷家正前面看去是一个普遍的农村小别墅,左边是一片空地,右边是一个瓦房式的房屋用做厨房。二爷的尸体就放在客厅里。两个椅子、两块木板拼成的床,上面铺了厚厚的棉被,二爷身上穿着彝族服饰。二爷的头朝里面脚朝外面,前面放着有二爷照片的灵台。我们走进客厅,爸爸妈妈先磕头上香随后到我。妈妈来的路上嘱咐我往二爷那里看别看,可我还是因为好奇看了几眼。出门后妈妈被大婶们拉去准备晚上的饭菜,爸爸和大叔们聊起什么后火化、什么时候埋葬等事情。我坐在一个人少地方的磕着瓜子看这手机,也时不时看看人群。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有十二岁。爷爷去世的前几天爸爸妈妈他们都在老家,我还没有放假就没有去。妈妈说爷爷去世的之前从衣兜里拿出了五十块钱说小颜来的话就给他了,这次没有来就下一次。从出生到现在,身边最亲的人去世我都没有赶上见最后一面,下一次就没有了下文。
爷爷是土葬的。我从家里坐班车过来,到村口爸爸骑着三轮车来接我。我走进门奶奶给我的头上裹上白布,磕了头上了香。爷爷睡在黑棺材里,棺材放在两个椅子上下面点着类似于蜡烛的东西。爷爷在下葬的时候,我们一直睡在棺材旁边,在夜里我经常听到哭泣的声音。每一次都不一样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止一个人,有几次我从睡梦里被惊醒。
很乱、很散、很吵。这是我在爷爷葬礼上的感受,整整一周模模糊糊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跳舞。
5.
“小颜,你睡那个房间?”妈妈说道。
“我自己的那个了么。”我说道。
“你房间没有铺床那些,懒得弄么睡我们隔壁算了。”妈妈说道。
“怕的啦妈妈,一哈就弄好了。”我说道。
“么不管你了么”妈妈说,“对了你爸爸今天怕是要在你二爷爷家过夜了,不用等他了。”
“哦,么我去不去,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们也来陪过一晚上么。”我说道。
“不用,你个小娃么去不去都不影响。”妈妈说道。
“好的,妈妈。”我边走上楼边说道。
“喂,妈妈。”
“咋个啦,大晚上的。”
“我被蚂蚁咬了,全身都是小包包。我去你们房间你看看是那样情况。”
“麦麦呦,你是咋个弄得害怕怕的。”
“我也不清楚睡着睡着身上痒了,耐都耐不住,我开灯一看身上趴着很多蚂蚁。”
“我那酒精擦一擦,你怕在床上不要动。”
“喂,你儿子怕是过敏了,你会来瞧瞧。”
“咋个弄得,麦麦呦。我现在送儿子去医院,这边你瞧着一点。”
6.
我傻傻的坐了一个下午,吃完饭妈妈聊了一会天后就和我回了家。妈妈和我坐在厨房门口聊了一个多小时,妈妈说她要洗一个澡我们就回到了家里面。妈妈想让我睡他们隔壁为了玩手机,我还是打算回到三楼自己的房间里。凌晨一点我被一群蚂蚁围攻,身上过了敏爸爸送我去医院打吊针,直到白天七点多才回到家。
爸爸回到家后直接去了二爷爷家那里,今天有人会陆续过来给二爷爷上香,我们这些小辈要去跪着给来的人会礼。我原本也想和爸爸直接过去,但爸爸叫我用肥皂水洗一遍身上再过去。
我给二爷爷磕了头上了香,就走到长辈们的后面跪着。在没有人来的时候,大家都坐着或者蹲着。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姐姐,也就是我二爷的亲孙女。她的变化很大,上高中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每年过年的时候,奶奶都会说她的“坏话”。叔叔大爹们不像阿姨婶婶她们一样,他们没有一个人眼角有泪花到是婶婶她们哭的和一个泪人一样。我看到有很多婶婶跪在那里就开始嚎啕大哭哭了十几分钟,我不是想亵渎她们,也有可能是自己哭不出了的缘故觉得这样很假。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批什么领导过来吊唁二爷爷,用方言话说了一堆“官话”。
到吃饭的时间我们开始招呼来的人,我被叫去抬菜上桌。带我的是一个聋哑大哥支支吾吾的“指挥”我,我弄完后双手一直在抖,看着很多好吃的菜有胃口却没了力气。
爷爷准备下葬的时候也是有很多人来上香,我也是跪在那里回礼。当时年纪小没有现在滑头,一直低着头跪到结束。地上全部都是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每次和人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都会问他们我是不是良心很坏,他们总是回答你当时还小不知道而已。我记得爸爸流泪了,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很孝顺爷爷。那个时候家里不富裕出行工具一辆摩托车,爸爸和妈妈每两个星期都会回老家一趟,有时我也一同回去。爷爷生病后就去县医院住院,所有的医疗费都是爸爸出的。有一次和爸爸大吵了一架,他问我你觉得你爷爷认为我孝顺吗?我没有犹豫就说肯定的,爸爸说不是便摇了摇头。我问为什么,爸爸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
爷爷下葬的时候我在最前面撒纸钱,奶奶和我说这些钱是为了买通这条路的死人,让他们不要拦着爷爷下葬。
爷爷的棺材很大不像二爷爷的很小、很轻,爸爸他们负责抗,抗爷爷的是他们二爷爷的也是他们。二爷爷下葬的时候我也是负责撒纸钱,这次和二爷爷亲孙子一起,他的年纪比我那个时候还小。爷爷下葬的时候我一直往前走,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这一次我就走的很慢,所有人走出村子几百米后就停了下来,随后全部都跪了下来。男女女女都哭的很厉害,我们俩距离他们还是有些远就没有跪,而是一直看着他们。随后所有的女性都回了家,只有男性走到公墓那里把二爷爷下葬。
爷爷下葬完的那个晚上我就发了高烧,烧到了我目前为止最高的一次。打了一天的吊针也不见有什么好转,回到家后奶奶在我的枕头底下放了几根桃树枝,第二天就退到了低烧。
7.
“妈妈你咋个上来了,不是所有的女性都回避吗?”我看着妈妈说道。
“我和你姑妈来送糕粑粑给你们吃,这块拿给你爸爸。”妈妈说着递给我一块。
“好的,妈妈。”我说道。
“走了小颜,我们三个走路回家。”爸爸对着我说道。
“终于忙完了,明天差不多就可以回去了么。”妈妈说道。
“是的。真就是滂死滂活的。”爸爸说道。
“你看小友他们刚刚哭的和真的一样。”妈妈笑着说道。
“那喊跟真的一样。”爸爸说道。
“一点眼泪都没有,你说是不是。”妈妈说,“爹爹走的时候也没有见你哭么。”
“那个时候还不是忙了,到处跑。那点是哪点都认不得,等反应过来都结束了么。”爸爸笑着说道。
“想一想,爸爸走了快有十年了。时间啊,真的是快。”爸爸又说道。
“嗯。今晚吃饭的时候你和大哥他们说一声,明天饭都不吃早早的回去了。”妈妈说道。
8.
我们下来了一周,和爷爷那个时候一样。我和爸妈从公墓走路回家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二爷爷家门就传来跳舞的声音。不知道处于什么目的人去世的时候都要请人来跳舞,凝重的气息瞬间就没了。爷爷去世的时候也请,当时我就不明白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们给的理由也不是不无道理,可在我这横竖都不行。
在二爷爷火化前一天晚上,举办了一场仪式。
过程是这样:
首先拉来了一只家里的猪把它固定好不乱动;其次拿出两个红线一头分别拴在猪的左右后脚上,一头又分别栓在二爷爷睡着下面的椅子两边;再次就是男左女右的拉着这根红线,一个男的在最前面念着咒语;最后叔叔他们把猪杀死用一点猪血洒在地上。仪式就这样结束了。我问过爸爸那个人念的是什么,爸爸说他只听出来是讲彝族话至于讲什么听不懂。
我们在第二天就从老家回到了家里,依旧是爸爸开车。出村口的时候,我不由地转过头看着村子。村子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9.
事情就是这样,他的葬礼也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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