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傻子朋友

我的一个傻子朋友  文/篱落

    1

    我乘着月色回到院子时，已经晚上十一点。 上世纪遗留下来的老家属院翻修再翻修，还是抵不住由内而外的破败。这将是我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明天一大早就要搬进崭新的公寓，我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期盼。

    走到我住的那幢楼旁边，突然听到一阵狗吠，不容我反应，一条大金毛直接扑了上来，我连同下班时买的小蛋糕，连人带物齐齐打翻在地上。

    我从小怕狗，吓得大叫，脑子里却还有闲工夫吐槽，素质多低才能大晚上不给狗栓绳让它跑出来?得亏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破烂地方。

    有个男人听到我叫喊了。

    他跑过来，掀开我身上的大狗，伸手把我扶起。狗的主人匆匆跑来，是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一句抱歉的话都没说，又赶着狗匆匆离去，生怕我讹上她似的。

    对于这里的某些居民，我真是无言以对。只可惜了我的小蛋糕，苦命的孩子一个都没进到我口中，不知道还有几个能活下来。

  我想对着男人道谢，他却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小蛋糕的袋子，把撒落在外面的几个捡起吹了吹，塞进袋子里，将袋子递给我。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傻兮兮地笑着，生怕讨不到我一个笑脸。

    是我的那个傻子朋友。

   

    2

    傻子生来就是个傻子。他前头有一哥一姐，他母亲又生下一个男孩时他们全家乐得都快疯了，养了两年发现是个傻子。那还能怎么办，将就养着呗。

    这一切我都没见过，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傻子都八岁了。

    傻子是真傻。不仅傻，还疯疯癫癫的，一天到晚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他哥管他一句他直接咬人家一口。他爸天天唉声叹气，到处跟人讲，怎么就生下这么个玩意儿?国企残留的小家属院居民本来就没多少同情心，久而久之那一点点都给磨没了，家家户户告诫孩子离他远点，好事儿的看见他还要招惹两下，直逼得他追着人家跑，跑一会儿他停了，嘟嘟囔囔得转身走了，人家在那儿哈哈大笑。也就我妈这没心没肺的，居然还允许我跟他一起玩儿。

    这段是听我姥爷说的。

    反正自打我两岁多记事儿起，就老是跟傻子在一块儿。彼时我还是个没啥性别意识的小屁孩，挺喜欢这个白白高高的大哥哥，顶着寸头穿着大裤衩天天跟着他跑。他确实不会说话，只会嘟嘟囔囔，反正我话也说不利索，混在一块儿连蒙带猜，比划比划还真能知道对方啥意思。

    还挺神奇的。

    3

    过了一年吧，我大一点了，知道我是女的他不是，不能再坐他腿上缠他了。

    我说话清楚多了，不仅能噼里啪啦表达自我，还能背十几首唐诗呢。院里好多大人都表扬我，把我当榜样讲给自家小孩。

    人的心眼真是只有那么一点点。

    院里有个大我两岁的男孩儿，还真就因为这点儿事儿记恨上我，恶狠狠地跟我说:“会背诗有啥了不起的?你没爸爸！”

    我这机灵的小脑瓜一想，我还真没有。我哇地一声就哭了，哭声把我妈引来，问我发生啥了，哥哥去哪了。我扭头一看，傻子没了。

    显而易见的，他打架去了。

    能叫个屁的打架，他大人家四岁，单方面撂翻了好吗。虽然他是个傻子，他也那么高呢，四十厘米也不能白长啊，小破孩给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泼妇老妈第二天就找我家来了，因为找他爸他妈没用的，全院都知道他爸他妈巴不得他出点啥事儿好找个借口扔了，谁赔她儿子医药费?当然这是后话。

    我到现在都在怀疑，傻子当时压根没听懂那小破孩说的什么，看我哭得凄惨而已。

    4

    后来我上小学了。傻子不陪我没事儿干，他爸他妈早就基本上不管他了，吃住都在我家。姥爷本来对这小疯傻颇有微词，觉得我妈是有病把我交给这么一个傻子带着，我又喜欢他得紧，姥爷拦我我就哭。渐渐地发现傻子对我是真好，吃得也不多，我妈出去上班他还能帮着我姥爷种菜，姥爷翻不动土了就都交给他，也就不那么嫌弃他了。

    我妈有时候甚至觉得傻子可能不傻，只是稍微笨了那么一点，结果所有人都说他傻，他就将计就计地傻着。待了这么些年了，他渐渐能听懂一点点话，但也就那一点点，我小学一年级的词汇量跟他说话刚刚好，我读到二年级他听我说话已经有点儿吃力了。

    其实我读书一点儿都不顺利。我妈费了好大的劲我才进了那所小学，离家属院很近，基本都是我们那里的孩子。我几年前就知道我没爸爸，他们再怎么嘲我也不恼，安安静静地写自己的作业。但他们偶尔还欺负我，把我写好的作业撕下来，塞到男厕所的窗子里。我没办法，偷偷抹几下眼泪重写，连老师都不敢告。

    我从那时就相信，人之初，性本恶。

    每天在学校受尽了气，回家路上还得被嘲笑一路。可等我到家门口，看见傻子早早等在那儿，一看见我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姥爷站在他后面，拿着把蒲扇也对我笑，我心里的难受一下子全飞走了。

    这么一晃，又是六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