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老万讲反标奇案,陶莉替晓晗鸣冤
王晓晗确定血红,孙局长始敢秉公
九月九日,星期三。远在南昌的马勇智刚一上班,办公室主任就告诉他:“马局长,这有你封电报。”
电报是大哥昨天晚上发来的,电文很简单,内容是:“二十年前丢失的孩子找到,现被人诬陷为反革命,速想办法解救!”看完电文他有些发懵:啊?孩子找到了?在哪找到的?怎么找到的?诬陷?谁诬陷的?现在孩子被抓了还是没被抓?我怎么解救?
大哥也真是的,就知道拍电报,这么大的事二十几个字谁能看明白?怎么也不打个电话来?想到这马勇智拍了一下脑门,咳,自己当领导这么多年联系人办事打电话都习惯了可大哥他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嘛,一般老百姓家里连市内电话都没有知道上哪儿打长途?再说了他也不知道我的电话号哇。
放下电报马勇智抓起电话想给大哥打个长途,可是和大哥这么多年都是书信联系从未通过电话也没记他单位的电话号码,拨114查吧,好不容易查到了,打通了,又找不到人。这可怎么办?情急之下他又查询大哥儿子的单位,几个电话之后终于和大侄子联系上了。
电话中侄子说得很清楚,说经多方面查证修造厂的这个王晓晗确实是二十一年前他丢失的儿子马曙光。不过就在昨天他被他们厂专案组长给抓起来了,罪名是写了反动标语。这一切是他表嫂说的,因为她和王晓晗是在一个厂……
侄子详细述说了反标事件后说:“虽然是诬陷但极有可能被当成真反革命给抓了、给枪毙了!叔,就算你今天乘火车往回赶恐怕都来不及了,最快也得三天吧?他们厂已经把材料送交公安局了,叔,你可得赶快想办法啊!”
孩子丢了的头几年马勇智还盼望着奇迹能够出现,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现在突然间得知孩子的下落但却是这么个情况,他内心翻滚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焦虑取代了找到失子的欢喜。怎么办?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找跟哈尔滨市领导有关系的人,马上沟通一下,能查清是诬陷最好,暂时查不清也要等一等再判。
马勇智虽然是东北人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江西工作,跟哈尔滨市的上层领导没有来往,那儿的同学战友倒是有几个但不是官太小就是还没有站起来,这么大的事找他们也是白找。情急之下他找出通讯录本挨个给南昌的战友、同事、朋友打电话问谁能和哈尔滨的公检法说上话。
忙活了一上午,终于有了眉目,在市政府他找到一位姓龚的副主任,龚副主任和他很熟也是南下干部,他爱人的两姨妹夫叫孙亚洲恰好是哈尔滨市公安局的一把手。
匆忙吃了口午饭,马勇智乘车来到市政府和这个龚副主任简略谈了王晓晗的情况和他丢失儿子的经过,最后说:“老龚,你看,儿子刚找到就遇到这么个事,你说闹心不闹心?”
龚副主任说:“勇智,去年我跟媳妇回哈市探亲期间,上她姨家串门和这个孙局长一起吃过饭。你放心,你说的情况我明白,什么反标?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废纸算什么反标?还连线法画圈法的,这不明摆着是个假案?冤案?这帮造反派,干正经事不行就是这么抓反革命拿手。你在这坐着等一会儿,我现在就给孙局长挂电话。”
马勇智坐等了一个多小时龚副主任才回来,他急切地问:“怎么样?”
龚副主任说:“万幸,刚好孙局长在办公室,事情我都跟他说清楚了。还好,材料刚转到市局。孙局长他们对那两张作为写反标证据的纸作了鉴定,又详细地看了送交上来的材料,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反标一说不能成立,明天他们再进一步地调查核实一下就可以结案了,这回你放心了吧?”
听了这话马勇智慌乱的心绪稍稍得到一些安定,对龚主任说:“老伙计,我们两口子得马上去趟哈尔滨,等把儿子带回来再好好地谢你。”
龚副主任用手托了一下马勇智的胳膊说:“咳,咱们是什么关系?还谢不谢的,赶紧去找儿子是大事。”
出了市政府马勇智立刻前往火车站买票,他要尽快赶到哈尔滨,尽快见到失散了二十一年的儿子。
龚主任的这个电话打得太好了,太及时了!江西传过来的信息让哈尔滨市的公安局长孙亚洲沉重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今天早上听了陶丽的反映他吃惊不小,坐在办公桌前不禁回忆起了往事:那是五九年年初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等待分配,春节期间他约了两个同学到班主任王闻道老师家拜年,就是在那天他见过这个王晓晗。当时王老师说他十三岁,可个头已经跟大人差不多了。小伙子长得漂亮,举止稳重,说话有礼貌,一看就知道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文革初期王老师莫名其妙地被红卫兵打死了,报上说是因为暴打革命小将犯了反革命罪可孙亚洲了解到的事实却不是这样,明知道老师冤枉可他又无能为力。
这回怎么又是老师的儿子?听陶莉说这是个冤案,怎么办?还是先看看材料再说吧,他马上给南坡公安分局挂电话详细询问汤捍卫报案的过程并要求马上将材料送到市局来。
详细看了汤捍卫写的材料和王晓晗那两张练字的纸,孙亚洲沉默了。他眉头紧锁,大口大口地吸烟,按说老师的儿子摊上了冤案他应该帮忙调查澄清,可这忙怎么帮?
咳,这个王晓晗也真是的,父亲是反革命,家庭出身又是地主为什么不学着保护自己?中午休息干什么不好?偏要写什么字?你看现在被管制分子干活休息时哪个不都是规规矩矩地坐那闭目养神?只许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是说着玩的吗?
再说了,写字为什么还这么随便?人常说言多语失,难道你不知道字写多了也会字多有误?为什么不知道避讳?不管那个汤捍卫用的是什么方法毕竟是叫他连出了这几个字。你要是遇到这三个字就略去不写或是用同音字代替看他还怎么冤枉你?年轻,就是年轻!
两年前,南坡区一个街道小五七厂为了庆祝总厂革命委员会诞生组织厂里的妇女上街游行,带头呼喊口号的是小厂厂长高瘸子。为了不出错他把口号写在一张纸上,其中有一句是:“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要命的是他把那个“无”字漏写了。
一群没有多少文化的老娘们谁都没反应过来,一路上高喊着:“战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万岁!”向市中心走来。路旁有个细心的革命群众听出了毛病,马上到附近的派出所报了案。公安人员跟在了这支游行队伍后面,浑然不觉的高瘸子对这条漏字的口号又带头喊了两遍。这下子问题严重了,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毕竟造成了恶劣影响,结果这个高瘸子以现行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王晓晗反标案如果坐实了的话,比高瘸子的缺字案性质要严重得多。更何况高瘸子家庭成分是贫农,其本人还是受公伤的复员军人;你王晓晗家庭出身是啥?是地主,父亲又是反革命!看来要想救他一命就得彻底否定反标案。可是,这样一来会不会招来非议?他父亲是我的老师有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有人说我是有意包庇?
孙亚洲一时拿不定主意。这回好了,这个王晓晗原来是南昌马局长四九年丢失的儿子,难怪当年见到他时觉得他长得洋气与老师和师母不怎么像,敢情是回民,是抱养的!他身上流的既然是老革命的血,他的本质就应该是好的。
什么是本质?本质是指构成物体的材料,是物体的基本元素。同样是动物狼就残忍,羊就温顺,基因本质不同嘛。对于现实社会中的青年人来说什么是本质?所谓本质就是说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里。出身好的人犯错误或是犯罪那是受了资产阶级的诱惑,是忘了本。就像话剧《千万不要忘记》里的丁少纯和小说《金光大道》里的高二林一样,这样的人经过组织教育如能诚心悔过,结果还是好人一个。
出身不好的人犯罪那就是阶级本性了,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李玉和有句台词唱得好,“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你看,这唱得多清楚,说是不讲血统论实际就是讲血统论。
革命言语对于红五类出身的人来说那就是母语,怎么说都顺。对于黑五类出身的人来说那就是外语,外语说得再好个别语句还是会让使用母语的人感到蹩脚。
那王晓晗既然是马局长的儿子他今后肯定会调到江西,他的亲生父母肯定会把他安排在什么局当干部,到时候谁还能拿他的养父说事?他喊革命口号时谁还能议论他讲的不是母语?谁还能从他练字的纸上连线找反标?笑话。
孙亚洲这回心里踏实了,可以放手调查据实处理了。他亲自写了调查顺序、调查内容以及注意保密事项马上安排人开始调查,他要查明诬陷王晓晗写反标一事的详细经过以及王晓晗在单位的表现。
动用专政工具调查一个生活在本市的青年工人这太简单了,一辆吉普车,两个便衣公安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把孙局长要掌握的内容全都弄清楚了。
九月十一日,周五。孙玉英冯大英在惊恐和焦急中熬过了三天。直到周四孙玉英姑婆的大儿子才接到南昌方面打来的电话,晚间他告诉来家打探消息的表嫂说:“嫂子,我叔我婶已经启程来哈尔滨了,下星期一二就能到,他说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还挺接洽,嫂子你放心,可以肯定王晓晗这回没事了。别着急,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和你们主管局沟通由你们主管局给那个汤大眼下令让他放人。不过我叔特意嘱咐说:为了不给栽赃陷害的人以口实,在公安局没公开作出王晓晗无罪结论的时候咱们还是不要声张。”
孙玉英高兴地说:“不用你叔说呀,这我还不明白?”
说是明白,不声张,可是第二天一上班老孙婆子还是忍不住把这个好消息悄悄地告诉了冯大英。冯大英得意地说:“看这回大眼珠子怎么收场?到时候告诉他王晓晗他爸是老革命,是大局长,他抓的反革命是假的,怎么抓还得怎么放出来,看不气死他!”
老孙婆子意犹未尽地说:“咳,当初就是想帮你,谁想到事情就这么巧,他还真是马局长的儿子,歪打正着了不是?这下好,我和他还沾了亲了,他成了我的叔伯小叔子了。不过就是你没戏了,成全大楼那位了。”
“孙姐,你看我用不用告诉她一声?让她也高兴高兴?反正过两天她也得知道。”
“你可真是个大好人,愿意告诉就去告诉吧,不过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跟她说千万不要宣扬。”
王晓晗叫汤捍卫给抓起来了,抓人的因由传出来后厂里好多人都明白这就是汤大眼没事找事的陷害,虽说王晓晗冤枉但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了。叶雅群也是束手无策,父亲说得明白,就算王晓晗是她的男朋友他也爱莫能助。
尽管她提前离开了车间王晓晗的厄运仍然没能避免,眼睛一直盯着他的人终于找到了可以置他于死地的反革命证据。看着汤捍卫那满脸阶级斗争的表情她很是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整人呢?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不能多一些友善?难道革命就是要不间断地找对立面?
她内心对文化大革命早就有看法,对报上登的国家大事也有疑问:既然党的主席、副主席、政治局委员、常委等都是经过党的代表大会选举产生那怎么可以将林彪事先定为接班人写进党章?这算什么事?怎么?连遮人眼目的党内民主过场都不要了?
两天来她坐卧不安精神恍惚,今天上班后她一直坐着,手里拿着报纸两眼却木然地看着墙上的毛主席语录发呆。对面的丁工看着报纸嘴里小声地念叨着: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叶雅群突然来了脾气,插话道:“这是谁说的?什么意思?难道今后文科大学不办了?难怪人们连李白杜甫都不敢提,念几句古诗就被说成是一脑子的封资修!”
丁家盛赶紧冲她摇摇手说:“诶,小点声,这可是最高指示!”
“啊?”叶雅群倏然惊悟:不好,走神了,在办公室里怎么可以说这种犯禁的话?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啊,我没听明白,是,说得对,既然是最高指示,那,那就不应当有疑问。”
丁家盛看着语无伦次的叶雅群小声说:“关于王晓晗的事也许不像汤大眼说的那么严重,你别太担心,也许很快就没事了。”
对丁工说的话叶雅群并不相信:怎么会没事了?她没有追问为什么会没事,她觉得丁工是在安慰她。正在惶惑间办公室的门开了,冯大英冲着她摆手看意思是有话要跟她说。
在厂院外冯大英跟她讲了王晓晗的身世和市局的鉴定结论。叶雅群听了十分惊讶,噢,难怪他长得有些西方人的影子,原来是回民啊!啊?他亲生父亲是老革命?是局长?怎么?他没事了?真的?
天降喜讯!瞬间,叶雅群的胸中好似打开了两扇门,秋日阳光下的清风“呼”的一下吹了进来,驱散了积压多日的阴霾,她浑身顿感清爽,眼前一片明亮。“谢谢,谢谢!”她上前抓住冯大英的手使劲地摇晃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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