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就和她谈到了我的小说。我发现林如意是个很有档次的读者，她在我的后现代的小说里读出了几分酸涩与无奈。她还知道我在小说里给人进行了分类，譬如，在《寻找阿依古丽》里，她说，方老师，我发现你在给女性作着最美妙的分类，你让舒君君这个女性知识分子带上了最庸俗的市刽气，但在方芥舟最倒霉的时候她还能表现出一种柔肠，可是我还是发现了你把她只放在人性层面的最底层。处于第二层的是丁亚琼，她是个酒店的女招待，但她对倒霉的方芥舟动了真情。而那个最美丽也最缥缈无迹的阿依古丽是你的一个爱情梦，是你的理想！我没有说错吧。方老师，你不知道，当我知道你竟然是个作家的时候我有多激动。能有几个中学生的语文老师是作家呢？
我说，你搞错了，我不是什么作家，你一定看错了。
我和我的朋友张岷一样，我的小说是不给我的学生看的。因为我也相信一点，他们是看不懂我的小说的。在甬城的时候，一个华东师大化学系的女生就没有能看懂我的《逃离一座城市》。真正的文学其实离他们已经很远。可我没有想到我的学生——中学生林如意会看懂我的小说而且对我的小说作出了如此精妙的分析。我觉得我不能再对林如意小看了。
现在林如意要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讲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话。喜欢文学的女孩子总是这样会一不小心地就喜欢上她们的语文老师的。这一段日子对我来说已经够烦人的了。
我不想去。但我知道，她一定要等到我，否则明天她仍然会继续操练这样的等待。我没有办法了。
我和林如意默默地肩并着肩向校外走去。我不知道林如意会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后来，我看到已经离开学校很远了，便问林如意想走到哪里去？
我也不知道。林如意说，你选一个地方吧。一定要没有什么人的地方。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林如意又把重要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又怎么能不知道爱情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女中学生心中的分量呢？这就是她们的特点，她们总喜欢把自己的爱情看得很伟大，每一个被她们编织进她们的爱情故事的男人都被她们看成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也像一个过了四十岁的人觉得钱是非常重要的一样，文学少女觉得感情才是最重要的。其实我们才是什么？我们只是狗屎，甚至，我们连狗屎也不如。可是她们就是不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这个世纪末，最好不要去编织什么爱情了。爱情现在只有在童话里才有。对了，我在小说里说过，男人编织历史，女人编织童话。林如意就生活在一种童话中，因此，爱情只有在林如意这些喜欢文学的女孩子那里才有。可是林如意同样不知道一点，那就是文学也不是她所想象的那么美好和富有诗意的了。文学只有我们这些苦难的人们才会把它当作痛苦中疗救自己的鸦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