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敏走在久违故乡的路上,生出些许的陌生感,同时也难掩心里激动跟亲切。陌生可能来源于太久未归,激动跟亲切的是她又回到土生土长的地方。
她想念家乡的泥泞土路;想念家乡的砖瓦房;想念院子里曾亲手种的花儿,每当春风吹过,花草像含着羞涩微笑的孩子,轻轻摇摆。
她扫视着周围的变化,泥泞的土路都变成了柏油路,各家的房子都翻了新,最后眼睛飘落在了她对面的那颗柳树上。她叹了一口气,眼神变的黯淡,神情也变的忧伤。
时隔数年,这棵柳树变的壮了,矗立的更加挺拔。她记得年轻时,经常到柳树下乘凉,那时柳树下没有石灰砌成的石桌和围起来的一、二、三个圆座状的石墩,都是些破半砖头垒起的排排坐。
是啊!都变了,连上自己不都是由小姑娘变成中年大妈了么!
慢慢向村口的柳树走去。柳树才新发出很小的芽,放眼望去细细垂下的金黄色柳枝,随着春风佛动,垂下的千万条“发丝”随风轻摇,显得极其像含羞待嫁的女子。她走到石墩旁抚摸石桌,手感平整光滑,石桌上还刻些细纹路,看起来似一朵荷花虽然不是很细腻。绕过石桌又走到柳树旁,轻轻皱了皱眉,温柔的抚摸这颗柳树,像抚摸恋人一般,又像触发着心上的弦,是嘈杂。
她在柳树旁来回踱步,走的很慢,一边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扫视着像一把大伞把她遮住的柳树。她心里瞬间噔的一下,眼睛有些酸涩,停下脚步坐在柳树下的石墩上。
这颗柳树在她看来是承载记忆的时光机,承载着多少厚重的爱,多少痴往。记忆伴随和煦的风扑面而来。
俊敏的小时候过得不是很愉快,受同学嘲笑,受村邻的议论还被他们试探自己是不是也有“疯病”,最忍受不了的是他们还假装同情的样子,每次难过的时候,这颗柳树就成了她的栖息地。
而这些根源都缘于她的母亲,他们口中的那个“可怜的疯女人”。
母亲在她眼里是对爱执着的傻女人,她不理解母亲那种不值得的爱,但是她知道母亲的爱之深,所以才逼疯了自己。关于母亲年轻时,她当然不知道,都是求外婆讲给她的,她想知道他们议论的根源。
俊敏外公是一村之长,她母亲叫小蝶,长得如花似玉,俊敏也得了母亲的好基因,清新自然自带芬芳,就如院里俊敏种下的月季花,花开时节,粉黛清雅芬芳缭绕整个院里,宛如画中美境。
长得好出身也不错,眼光自然高,小蝶喜欢读书,虽然中学没读完被父亲以“闺女家读书没用”的思想勒令辍学,但也抵挡不了她对学问的向往。年轻人都心高气傲热血沸腾的追求自己的理想,这对高等教育的人叫追求,到了农村就成了白日梦。
那时农村刚下放一批知青,年龄跟小蝶相当,青春正致。外婆说她母亲整日和那些人“厮混”一起,白天有时跟他们一起干农活,晚上跟有些爱学习的青年待在一起。
农村是什么地方,封建思想甚顽固。一是,在那个年代讲究的是温饱问题,都是怎么想好能挣口粮食吃,谁会计较农村的女娃能读书干出什么名堂。二是,男女有别。可是小蝶偏爱跟那些“男女知识分子”腻在一起,怕是时间长了生出闲话。
果不其然,村里的人议论纷纷说小蝶是个疯丫头,有爹生没娘管,整日跟人家那些有知识的人腻歪在一起,就是想勾引人家,不然跟她同龄的人都快嫁完了,她还整日厮混做梦自己当文化人。
话传到她姥爷耳朵里,不再让她出门,可也不管用。小蝶依然我行我素,不在乎流言不在乎蜚语,想方设法的跑出去。姥爷拿她没办法,姑娘大了,打不得骂不离,只要不出格先由她,吃都吃不饱谁还专盯着她。
可是后来,俊敏姥爷后悔没看住她,狠狠扇自己大嘴巴子。俊敏外婆说,不怨她姥爷,能看住心吗?就这样的命挡不住。
小蝶怀孕了,她真的和一名叫凡锋的知青相爱了,真的应了村里人的“流言蜚语”。这让小蝶父母觉得丢人,更难堪的是未婚先孕,这在农村就是活现眼。
没的选择,小蝶父母承认了他们,反过来一想,知青没什么不好,人家是文化人,都没嫌弃咱么。可是后来的后来没想到的是这样。
那时候知青上山下乡,并非全是自愿,有的是被迫。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隔年恢复高考制度,这对大多数奋进的知青来说,无疑是一次机会。他们想方设法回自己的故土,实现自己的追求。程凡峰也不例外。
他走了,许诺他会回来的接她和未出世的孩子。那天小雨淅淅,虽然入春,却还是春寒料峭。她走到与寒冬相差无几的柳树下,折下一段柳枝赠与他,什么都没说,他懂的,古人往往以此当作离别之情。她何尝不想挽留,但是她不想绊住他,她了解他所要的海阔天空。他走后良久,她才缓缓转身回家。
俊敏外婆说她母亲傻,当初要是听了她外公的话不放他走,也许就好了。俊敏想说,母亲对爱真的勇敢,用信任深情换去深爱之人的追求,母亲对他爱之过甚。
许是相思太重,瘦小的身躯拖累不住两个人,他走后没多久她就流产了,这让她郁结很久。唯一可以支撑她的,大概就是对程凡峰的爱和等待。
终于三年后在寒风飞雪的季节,程凡峰有了消息,给她来了信,是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
信上的程凡峰告诉她,他考上了大学,小蝶高兴坏了,可是再往下看,小脸煞白一直摇头后退,似乎很难以接受,最后扑到俊敏外婆怀里,嚎啕大哭。
信上后来写的是,他如何对不起小蝶,因为学业不能回农村也无法去接她和孩子,叫小蝶不要等他,忘了他,最后能得到她的原谅。
小蝶要去找他,被她爹骂了回来,本不是一路的人,人家找各种理儿,就是不和你过了,强扭的瓜不甜,就当烂了丢吧!
俊敏感叹她没哭,但是她心里疼。都要抛弃爱人了,何来的原谅,原谅了又如何?能抹得去留下的被原谅人的痛处吗?
她不知道是不是母亲太傻,那个人从未像母亲这般爱她,否则那么久怎么只会有一封信?这些母亲都曾明白么?
最后,小蝶用不能接受的方式承受着痛处,爱的深伤的透,她情绪低沉,每天郁郁寡欢,有事没事就去那颗柳树下,睹物思人,哪里有他们的回忆,树下嬉笑怒骂、打情骂俏;一起进步学习,他像老师一样滔滔不绝讲着她所向往的学问。仿若昨日历历在目,后来时常出现幻觉,错把别人当作程凡峰。再后来变的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每到疯癫时都去村口柳树坐着,嘴里时不时的嘟囔。
俊敏在听的同时想起已故的父亲。父亲是个话语极少的人,却是对母亲温柔的男人,从未嫌弃过母亲。可惜父亲在她十岁时便去了。如果父亲早些出现就好了,母亲就不会这样。突然的鼻头酸酸的。当然这是小俊敏的想法。
后来俊敏发奋学习,圆着母亲对学问的梦,她想继续着母亲的追求补充她的缺憾。
她是成功的。母亲很欣慰,欣慰的放手走了。她走的时候不是很清醒,嘴里念叨着那个名字,似乎那成了她一辈子的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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