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伟峰大厦66楼,灯火辉煌。
伟峰集团董事长秦伟峰,刚刚沐浴完,披着浴袍,升起宽大落地窗的窗帘。
他坐在窗边,俯瞰着偌大的城市,胸腔里有一种唯我独尊的豪情。那跃动的霓虹,那往来如织的车水马龙,那若有若无的鸣笛声、喧哗声……无一不让他迷醉。
红尘滚滚滔滔,试问谁人中流击水?答:我秦伟峰!
秦伟峰的自信,来自于自己名下横跨娱乐业、餐饮业、房地产业等领域的庞大的市值百亿的伟峰集团,来自于庞大、严密社交网络的巨大支撑,来自于集企业家、慈善家、全国政协委员等名头为一身的强大号召力。
如果人生是一场丛林游戏,那秦伟峰无疑处于食物链顶端。
“铃——铃——铃——”
秦伟峰踱到办公桌,从容看了看来电号码,这才接通了电话。
“秦董,一个自称‘都市广角’报记者的倪小姐要见您,她说已和您预约。”前台小姐,语音清脆、简捷。
“嗯?哦,对!你转告倪小姐直接来我的办公室,另外,我们要谈的事情很重要,其他事务性工作一律找严总。”
“知道了,秦董。”
秦伟峰一边梳理思绪,一边换了一身休闲套装,打开门,留一条小小的缝隙,然后坐到了靠窗的软椅上,点燃一支香烟。
天蓝色的烟雾,袅娜纠缠,像一幅动态的水墨画。
刚才,当知道来人是倪宛茹时,秦伟峰着实吃了一惊。这个倪记者可是他失联多年的女儿啊!他无比期待与女儿的见面,又隐隐有些不安。
所谓的“预约”,是根本不存在的。可既然女儿贸然来找自己,说不定有不得不来的理由吧。兴师问罪?简简单单的探望?还是遇到了足以让自尊搁浅的麻烦?
曾几何时,当他得知,自己亲生女儿现在就在D市时,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立刻见到她,尽一切可能弥补迟到20多年的亏欠。
然而,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好友乌其因时,乌其因劝阻了他。理由有三:一则,消息的真假有待核实,今时不同往日,他秦伟峰如今是D市风云人物,会不会有小鬼作祟难说;二则,就算那个倪宛茹真是倪小兰当年从他身边带走的女儿,毕竟时隔20多年,在父女感情零基础、甚至可能存在某种误解的情况下,见面可能就等于彼此伤害;三则,也是最重要的,他秦伟峰不是一个孤家寡人,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女儿,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甄若楠能不能接受,他的儿子童童会怎么想?一旦火烧起来了,再想灭就难了。
好友的一席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秦伟峰的心头上。他当然不觉得,有谁有胆子来太岁头上动土,搞狸猫太子的把戏,但女儿的想法他却不得不考虑,妻子和儿子的感受他也不能不在乎。深谙世事的他明白,越想靠近一个人,就越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去了解他。于是,他安排了私人侦探,全天候监视,要求把有关倪宛茹的一切都整理成报告,包括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和什么人打交道,爱穿什么衣服,爱吃什么等等,事无巨细。
事情持续了大概两个月,当他觉得自己对女儿有了一些了解,准备有条不紊开展下一步的行动时,他收到了一封挂号信。
“尊敬的秦董,
承蒙您的特别关照,两个月来,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了国宝级待遇。说实话,您的举动让我费解,难道您天真地以为,凭借莫须有的一点血脉关系就有权力剥夺我的自由?还是您草木皆兵,以您上位者的骄傲姿态,怀疑我时隔20多年跑回D市,意图对您图谋不轨?我知道您很忙,请您忽略对我这个小人物的关注,这样对您对我都好。虽然,没有必要告诉您,但出于良知,我可以向您坦白,此次从美国回来,和您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想了解,为什么这里让妈妈那么眷恋……真心请您忽略我的存在,如果您依旧选择干扰我的生活,我会立刻动身回美国,和您永不相见。
顺祝身体健康,富贵永年。
倪宛茹
X年X 月X日”
当看到这封信时,秦伟峰既失落,又欣慰。因为验证了女儿压根不愿见自己而失落,因为女儿有如自己一般独立、自尊的性格而欣慰。他知道女儿的工作地点,完全可以复信,他甚至已经让秘书准备好了信纸,可最后还是打了退堂鼓。他明白,自己的任何言语,都会被女儿理解成辩解。他决定撤掉私家侦探,默默关注女儿,只要女儿不离开D市,他相信总有机会和女儿达成谅解。
“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秦伟峰的思绪。
“请进。”
秦伟峰双手微颤,灭了手中的半截香烟,“嚯”地猛然起身,跨前两步站定。双眼像是探照灯,他看到白色的帆布鞋,看到松松垮垮的牛仔套装,看到推开门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看到一头乌黑如墨的短发,看到一张精致、生动的脸,一双怔忡、迷茫的眼睛。
他们面对面站着,双眼对视。死亡一样的沉默。
当看到秦伟峰那双锐利、逡巡着泪光的眼睛时,倪宛茹恨不得转身就跑,她觉得那双眼就像小小火山,仿佛随时可以把人的身体、灵魂化为灰烬。
“很抱歉,打扰到您……”倪宛茹低下头,声音怯怯的,简直是在窃窃私语。
这样的仿佛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让秦伟峰依稀看到了前妻的影子,在他残存的记忆里,前妻一直那么顺从、温柔,除了带着女儿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那次。
“没关系,你只要肯来,我这里呀,什么时候都欢迎,”秦伟峰闪过身,轻轻关上了门,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说,“来,坐,坐。”
秦伟峰的“自来熟”,反而激起了倪宛茹的“斗志”。她心中一阵腹诽,本小姐谁啊,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倪宛茹!
这样想着,她把小坤包往身后一甩,一屁股定在了椅子上。 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秦伟峰办公桌上的一张相片:绿油油的草地,女子戴了一个遮阳帽,笑得很开心,男子抱着一个穿白色背心的小男孩,面带微笑。
多和睦、幸福的一家人啊!可这张照片,在倪宛茹眼中,更像一个大大的嘲笑,她愤怒,她开始后悔自己此行的鲁莽。为什么来见他,妈妈说的对,我们早就是不想干的人了,我真他妈贱!真该撕碎那张照片,然后潇洒离开……可是我的磊哥怎么办啊?
秦伟峰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拧开盖子,放到倪宛茹面前,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椅上坐好。
他显然没有发现女儿的情绪变化,这尤其让倪宛茹气恼。
“小茹啊……”
“我叫倪宛茹!”
“哦——,这么多年了,你妈妈还好吗?”
“凭什么不好!你什么意思,难道离开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你早就忘了我们了吧,何必假惺惺的!”
“小——宛茹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可笑!20多年,不闻不问,叫误会?您可真是见多识广……”
“你应该恨我,我不怪你,只怪造化弄人……”
秦伟峰可以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可以在人际交往中左右逢源,却在和女儿的交锋中败下阵来。
在女儿的质问下,他感觉自己的心针扎一样痛。
倪宛茹再次看到了小火山一样,让人不安,让人想逃走的眼神。 这让她感到了些微的不忍。
倪宛茹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她发现自己实在高估了自己,即便很想很想救磊哥,却根本无法开口求这个男人。
她像一阵来去自在的风,卷出这个让她不舒服的地方,离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人。她没有理睬身后男人的呼号。
一种莫名的委屈充塞倪宛茹的心间,让她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没有心思顾及周围人的眼光,一路小跑着冲出伟峰大厦。
出了伟峰大厦的大门,晚风轻轻撩拨她的短发,海滨城市特有的微甜的空气冲入她的胸腔,车流人流从她面前流过,她觉得自己如同刚刚做了一场梦。
她打开微信,给妈妈发了一段语音:
“妈妈,对不起。我来见他了……我没有求他。您能再想想办法吗?我不想磊哥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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