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01

“过来，”年轻的实习老师温浩杰望了望温缺，“你一个人吗?”

“温老师好，”温缺缓缓地跑到温老师身边，“大家都是两个人一组做游戏，主要是我……”

温老师看了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明白了这个小女孩的不敢和被动。

“我选你，我和你一组。”温老师热情地对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格外暖人。这在温缺心里无疑像照进温暖又温柔的光，仿佛碎石见到星辰，嫩草久逢雨滴，雪花遇见热流，一样渴望，很少很难，眼里就像生出绳索一般想拼命抓住。

他带着温缺来到了一群孩子做游戏的场地中。他们玩的是问答游戏，一个像小大人一样的女孩相当于主持人，她手里拿着一张纸，写满了歪扭且蠢萌的字体。由她来负责提出问题，其他人中每两个人一组依次来说出答案。

“蝌蚪没有尾巴变成了青蛙，如果猴子没有尾巴，是什么。”她神采飞扬的说着，提高音量继续说道，“请回答!”

第一组两孩子默契地一同回答:“金丝猴奶糖。”

又一组，“变成了壁虎。”

突然，一个男孩激动地抢答道，“是孙悟空!”

……

轮到温缺和温老师一组回答时，温老师对温缺说，“我帮你说出心里的答案，下次你帮我说，好吗?”温缺点点头，她在心里不断地回复，“好的，好的，好的……”

“是没有尾巴的猴子，对吗？”这是温老师和温缺一起想出来的答案。

小主持人女孩动动嘴角思索，“算对了一半，”她转而俏皮一笑“嘿嘿，还是猴子。”

“接下来举手回答问题，不是脑筋急转弯了哦。”小主持人女孩继续说。

“‘两个黄鹂鸣翠柳，’下一句。”温缺的手握了又握，松了又握紧，手臂不断地想抬高。

“‘一行白鹭上青天。’”一个男孩回答道。

“‘停车坐爱枫林晚，’下一句是什么？”

温缺终于颤颤地举起了手，她真的很想勇敢，为一个并不怎么熟悉，却一眼能看见她的老师。

“‘霜叶红于二月花。’”温老师欣慰的看了看温缺，笑眼弯弯。她能感受到这样的暖，却无法直视善意的光，只能偷偷的欢喜。

“请听好，什么花转瞬即逝，开在天上的。”

“天花板。”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回答。

“飞到天上的昙花。”

温老师也被这群孩子逗笑了，“我喜欢郁金香，不知道它能不能开在天上?”

温缺将“郁金香”这种花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并没有细听答案是烟花。

正值深冬，寒冷也扑灭不了孩子们跳动并快乐的心。说出一句话，哈出一口热气，氤氲上升，高高的天空之下，寒冷也围绕着这个偏僻的小村镇。

临快放学时，温老师叫住了温缺。

“温缺，你的脸好像被冻紫了。快把围巾拿出来，老师帮你戴上。”

温缺不好意思地拿出自己又土又俗的红围巾，但老师并不嫌弃，耐心地解开围巾缠绕的结。套上温缺的脖颈，轻轻一围，包裹好她泛紫的小脸。

“温缺，有什么事，老师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他望着温缺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要怕。”

“老师，谢谢你！”幸好围巾遮住了她默默留下来的泪水。回家的路上，大大的围巾像棉花糖一般包裹着她，给她力量。

02

她回到家，打开门。家里很空荡也很安静，她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也容易忽视了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女孩。奶奶为她留好了饭，应该是出去干活了或者是有事。

温缺乖乖地吃了饭，便刷碗进屋写作业，就算没有大人管，房间里她也会收拾得整整齐齐的。

她写了一会作业便出来坐在门口，一边望着天空，一边等着奶奶。

她看着看着想起很小的时候，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懂事。她在领居家与一个姐姐玩耍，那个姐姐的家里人都很爱她，为她买了许多好吃的零食，那时温缺只在电视里见过那些零食，她想吃也吃不到。那个姐姐开心地分给温缺吃，当时她小小的心只是满足。

回来后她睡在床上，手里握着姐姐给的糖，但她一颗也不吃，只是羡慕地看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也很想像姐姐一样被宠爱，开心地笑，任性地玩。她就这样默默流泪，默默懂事。第一次在泪水中懂事。

“找星星吗?现在几乎看不到星星了。”对门租房的邻居周叔叔总算工作一天回来了，就看到温缺坐在这里。

“还是有的，”温缺回头一看，“周叔叔你回来啊！”

“小缺，快进屋，外面冷。”

“我这里就我一个人，你来了也总算有人和我说说话了。”周叔叔给温缺倒了一杯热水，“我陪你等你奶奶吧。”

“我好想爸爸妈妈啊。”温缺抱着热水杯暖手，“奶奶总是出去找事做，并不太管我。”

“家里人终究是爱你的，”他叹了一口气，“叔叔也很想家。”

“我被人介绍到这里，在厂里干活。挣的钱也并不多，我总想着回老家看看老婆和女儿。”周叔叔浑浊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落寞，他继续说道，“现在我女儿应该也和你一般大吧。”

温缺静静地听着周叔叔述说心里话，从口袋掏出了一颗糖。

“周叔叔，你吃颗糖，生活就不那么苦了。”

他低头笑了笑，接过温缺手中的糖，剥开，含在嘴里。

晚上，奶奶回了家。温缺就坐在屋子里，准备在白纸上画一张画送给周叔叔。她开心地一笔一划勾勒着周叔叔的家人，身子大大的是周叔叔，头发长长的是周阿姨。在最中间笑得最开心的是周叔叔的孩子，一脸暖萌相。在画上许多的星星，还有他们温暖的房子。温缺看着这张充满可爱童趣的画，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

周叔叔收到温缺的画时，心一下子就软了。它不是一幅多么成熟的画，却含着最质朴的祝福。

03

很快夏天来了，郁金香也盛开了。温缺常来街里的花店，这家花店店铺并不大，但是花的品种多，包装也十分精致。

她曾进去过问一束郁金香的价格，百元的郁金香让她原本欣喜的心情一下子化为自卑感。一句“我只是看看。”让她落魄走出花店。住在村里的她家里本就普通，奶奶不会愿拿一百多元去买一束花。

如果送一枝郁金香呢？可她真的好想送一束啊。

后来每每放学，她总是喜欢来看，假装不经意的一次又一次路过花店，好像多看几眼，她就能拥有这束郁金香了一样。

“小缺，在看什么。”

温缺回头一看，看见周叔叔向她走过来。“周叔叔，我正准备回家呢。”

“看你来这好几次了，是想买花吗?”

温缺不想骗周叔叔，她点点头。

“和叔叔说说，想买什么花？”周叔叔看出了温缺的想要却达不到的想法。

“我想要送给温老师一束花，他喜欢郁金香。”仅有一次的关爱，她一直都记得，一直都想报答。

“我帮你吧。”周叔叔蹲下来轻轻地对温缺笑。

“周叔叔，谢……谢谢你，我以后也一定帮你!”温缺内心是不想麻烦周叔叔的，但她没有办法一下子拥有那么多钱。一百多元对于许多人来说并不算多大，但对于小女孩温缺来说，已经超过她的预知，她所没能看见的还有很多很多。

“你已经帮过我了，你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他眼神安详，拉着温缺的手走进店内，挑了一束暖黄色的郁金香。

温缺抱着花回来的时候，她记得周叔叔还告诉他，“小缺，谢谢你。我想回家了，或许很快就会搬走了。”

温缺不舍的抱着花回来时，满满的落寞，以后是不是都看不到周叔叔了，是不是人都会离开。

温缺小心翼翼地抱着这束郁金香，好看的包装她摆了又摆，黄色的花瓣她看了又看。

04

今天温老师请假了，明天温老师请假了，后天温老师请假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温缺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看见路上有许多来来往往的人群。

在这漠漠人群中，繁忙与浮躁充斥着上空。她忽然看到自己的郁金香被丢在路中间，她刚想去捡起，一辆车子就飞快地碾压过去。温缺顿时心里一紧，郁金香在灰尘中已经暗淡的花瓣将她拉回曾经伤痛的日子，花根的根系好像揪着她的心，一下子所有的情感和委屈都化为了肆无忌惮，号啕大哭。

街上人们来去匆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泪水。

温缺从床上醒来时，枕头和脸上落满泪水。她急忙下床去看要送给温老师的郁金香，郁金香没有被压碎，却毫无生气地枯萎了。蔫了的花瓣一触就落。

温缺来到村野的一片葵花田里，她送不了温老师喜爱的郁金香，她想送自己喜爱的野葵花，送给善良的温老师。

她用长长的野草扎成一束向日葵花，同样是暖黄色，明亮向上。

温缺想温老师应该回来教学了吧。可是她听到班主任说，温浩杰老师因为临时有事，所以实习被迫结束了。

希望一下子破散，仿佛把蒲公英一吹，全无踪影。

温缺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向日葵，紧紧地，将脸埋进花盘，汲取温暖，无声落泪。

多年后，长大后的温缺经常会来看自己种下的一亩向日葵，她的神情变得很温柔，好像在她眼里，向日葵绵延万里，炽热又带着某种无限的爱意。清风拂过，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她说，我曾经所有的自卑，我都要用自信来偿还；我曾经所有的缺爱，我都要用自爱来弥补。

当她走进葵花田，发现一个男孩躲在角落里轻轻抽泣。

温缺蹲下来，温柔地看着他，将手中的向日葵送给男孩:

“快看，向日葵在对你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