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我的一位大学老师在五台山剃度出家,皈依了佛门。同学在告知我此事时感慨道:“抛夫弃子啊!抛夫也就算了,弃子是真难。”作为男性,他也算洞察中国女性的内心世界了。
老师是淡泊智慧之人,我想她作出这样的选择必是真的可以放下俗世中的一切,去佛门安放她的心。
这次的西部游,我看到了许多需要安心的人。
藏区的寺院之多用一句粤语来形容便是“多过米铺”。不必说那些出名的大寺,我们一路行去,路边、山间时不时就冒出一座白塔、一角飞檐,一天可以遇上好几处。
由于不久前刚看过电影《冈仁波齐》,我们在甘南夏河的拉不楞寺盯着那些磕长头的藏民看了许久。他们一律肤色黝黑,脸部线条深刻,表情虔诚。有意思的是,寺里的阿卡们无论肤色的深浅还是表情的丰富程度比之善男信女们都要更接近俗世。与内地的和尚相比,他们的气质则要剽悍许多。
在郎木寺景区,我们碰上了一场别具一格的僧人运动会。在热烈的藏语加油声中,小阿卡们轮番上阵,拎起一袋重达几十公斤的包袱前行,比谁负重走得更远。维持秩序的僧人态度强硬,不允许任何游人拍照。
这种强硬的态度我们在后来又遇见了一回。
从唐克(四川阿坝)到久治(青海果洛)的这一天,首先经过的景点是瓦切塔林。先生去拍照,我和女儿则站在一个小院门口看里面一群藏族妇女们裁剪哈达。
小小的院落,娴熟的配合,偌大的彩缎五色翻飞,将这件简单的事装点得颇为美好。忽然一群游客涌了进去,一边嚷嚷着“真美!”、“这个太难得碰上了!”一边纷纷举起相机、手机凑近去拍照,立刻将那份安宁破碎了。
我们往塔林后边去,见到一位小师父急急地往前赶,然后冲着一座正在修建的塔不客气地喊:“你给我滚下来!”我们惊讶地望过去,只见几名游客从塔顶爬了下来。
即使在俗世,爬上别人家的坟头、墓碑也是极其无礼的举动吧!不信仰不等于可以不尊重,好奇心不等于没有界限。
翻过美极了的高山草甸后,我们经过了一座尼姑庙。占据一整面山的建筑群在蓝天白云下极其打眼,觉姆们穿着暗红色的衣袍在溪边嬉笑浣衣。若有机会,很想了解一下她们的生命是怎样一种状态。
四洼尼姑庙令我们震惊的是下一个未曾计划过的路边景点,一个多星期前刚刚竣工的各莫寺法喜苑。什么雄伟、壮观、恢宏,这些词汇通通难以描汇我们看到如此巨型寺院群落时的感受,那就是一座横空出世的王国。
寺内的马路宽阔平整,我们开着车一共进了三层宫殿,才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前停下。僧人们闲适地来来去去,没有人在意我们的猎奇。
我在外面看美仑美奂的建筑,先生拎着相机消失了许久,回来时只是摇头感叹。他说殿内的金佛有好几十米高,人站在下面往上看根本望不到头;法喜苑3万多平方的占地面积,他的广角镜头没法将这大殿的全貌完整收入框内。
这样大的手笔,耗资必定以数亿计。听说建寺院的费用多数来自各方的功德捐赠,这供养的力度实在太惊人。
几天后,当我们终于到了著名的色达喇荣寺五明佛学院时,因为一路上心理准备太充分,反而没了震撼的感觉。
游客自己的车只能停在半山的停车场,要转乘学院提供的公交车上山。我们排了将近一个小时队,看到形形色色上山的人。除了游客和山上住的僧人们,还有的便是拎着沉重的行李箱准备来此长驻的人,我们见到的多为一人独行的女士。4000米的海拔、艰苦的环境完全不能阻挡人们的求道之心。
上车时,先生帮着两位女士把她们死沉死沉的箱子搬上车。坐下后,一人沉默地望向窗外,另一人则与先生攀谈起来。她准备在这片净土学习、修行,因此带了许多补给,她说人世的苦,说向佛的决心,又滔滔不绝地说佛法如何。
我常觉得宗教跨越了许多学科。它为普罗大众在心理上提供了一间忏悔室,一处避难所;对愿意思考终极哲学问题的人则开辟了一种思路,所谓我,即非我,是名我;爱因斯坦说:当科学家登上一座高山后,却发现神学家早就坐在那里了;而像我这样的业余文学爱好者,对于“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样的句子是无法忽视它优美的韵律的。
有这么广泛的人民群众的刚性需求,使得宗教在凡间能获取丰厚的给养,从而根深叶茂。
下了车,那两位女子道谢后各自挪着沉重的行李离去。我们看到漫山遍野的红色小木屋,数以万计,无数穿着暗红色僧袍的僧众们出没其间。
夜幕降临,小屋里亮起点点灯光,像满天的繁星,最亮的那处中央佛殿被这些星光衬得恍若天宫。每一颗星星便如同一颗需要安放的心灵,只不知那天宫是否可将心为汝安。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