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的劣质米和凉水,辛丰的胃痛更加严重起来。特别是到晚上,几乎整夜地睡不着觉。而第二天还要正常训练,他感觉自己明显地瘦了。
朋友偶尔会发来短信问候一下,劝他安心训练,有什么需要说一声,但辛丰总是说一切都好,胃痛他也不想告诉朋友。因为朋友已经为自己的事情操了太多的心,怎么好意思再打扰人家?可是这可恶的胃,怎么愈发的不争气,疼起来没个完呢?
吃过晚饭,辛丰躺在床上,一边忍着胃痛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离家已经十几天了,苦也吃了,罪也受了,钱也花了。工作还是水中月镜中花,以后可怎么办呢?
这时同屋的那个海北人正脱下迷彩服,换上便装,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
“你干吗去呀?”有人问。
“出去找老乡,让他帮忙联系单位。”
“得请假呀,要不然——”
“我写了假条,这就去请假。”
穿戴整齐,海北人风风火火的走了。同室里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看,人家有路子,去想办法了。”
“是啊,这样他回到总部很快就能分下去。”
“我没路子可怎么办?”
“我也没路子,看来只能碰运气了。”
“哎,听说隔壁502室今天就走了一个人,看来他的路子很硬呵。”
“ 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能训练没结束就上岗呢?”
“第一天不就有人被领走了吗?什么训练?做个样子吧,只要有路子,屁不会也行。”
“是啊,你看我们的老兵,他什么不会呀,不是还在这儿训练么?”
听到有人扯到自己,辛丰附和地笑了笑,重又想自己的心事。
大约两个小时,门“砰”地被撞开了,海北人骂骂咧咧的进来了。
“这一趟真他妈地不值,花了钱没找到人。”
“花什么钱?”马上有人接话茬。
“你们还不知道吧,”那海北人故作神秘地摆摆手,一边脱衣服,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告诉你们,请假得花钱。”
“什么?请假花钱?”
有人从床板上忽地坐起来,床吱呀呀地叫着,辛丰也挺了挺身子。
“什么意思?”
大家都诧异不已。
“看看,不懂了不是?”海北人卖了个关子“我去请假,你猜那教练怎么说”。
大家一声不吭,伸长脖子竖着耳朵。
“那教练拿着我的假条,头也不抬,嘴里哼哼着说,想请假,不买两包烟我怎么给你批呢?”
“这么直接?”
“那当然,我说我这就去买。”
“他怎么说?”
“他说不要买低于十块钱的,否则没法吸。”我就下去给他买了两盒十块的,咳,花了二十元,也没找到人,真他妈倒霉。“
“怎么这个样子?”有人开始愤愤起来。“我们本来打工就没钱,请个假也得黑我们20块,真不是东西。”
“可不是,八字没一撇呢,到处都要钱,保安公司太黑了。”
大家吵吵嚷嚷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满,辛丰的胃更疼了。
生活和训练一如既往地走,第五天头上,那个五龙的刘不更在训练的间隙又挨到了辛丰跟前。还是一样的劣质烟,只是脸更灰暗更沮丧了。
“联系上你要找的人了么?”辛丰用一种关心的口吻问。
“没有。本来我想请假出去一趟,可是,你知道么?”他突然扭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教练让我给他们买饮料,我下去买吧,一问价钱,买几桶得二三十元,我哪有钱?就没买。你猜怎么着,他就不批我假,还说,象我这么笨的人到公司来干什么?来了也找不着地方,还不如回家种地。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辛丰没支声,他早已知道此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了。直到听到集合哨声离开的时候,他还在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怎么就不会有这样的人呢?”辛丰在心里暗暗地接了一句。本来想请假出去买胃药的念头也随即打消了。看来,忍是唯一的路了。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坐不住了,大家不知道还要训练到什么时候,越晚回总部,分配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小。
“好点都分完了,我们再回去干吗?”
“介绍我的人收了我的钱说的好好的,三两天就来接我,到现在连个鬼影都不见。”
“老子再等两天,不行就走人。”
“找他们退钱,不给告他们去,这算是什么鸟事。”
整个楼层的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大家经过几天的相处都熟识了许多,互相串门打听消息,可打听出来的没一个好消息。
“听说总部现在还有200多人待令,分配不下去。”
“我们看来没时候回去了。”
“是啊,那边的人走不了,我们回去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这边的伙食也太差了,我的胃都吃出毛病来了。”
“看来比我们想的还要糟,这么多人往哪分呢?”
“早知道不来了,弄到现在这个份上,干也不成,走也不成。”
“花那么多冤枉钱,走了谁赔你?”
“还是再等等看吧。”
辛丰深有同感——还是再等等看吧。
下午到会议室学习理论课,椅子不够,大家只好盘膝坐在地上。每人手里捧一本保安训练教材,眼睛盯着书本,心里想着心事。
教练坐在讲台上,悠然地喝着茶。这时辛丰看见刘步更站起身子,捂着肚子走向讲台。
辛丰看见他跟教练说着什么,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好一会才见教练皱眉撇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刘步更这才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在走出去的刹那,回头望会议室扫了一眼,正好碰上辛丰疑惑的目光,他的眼里突然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凉,而后迅速的消失在楼道里了。
辛丰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感觉沉重而漂浮,灰暗而凄楚。他忍不住回头看了 一下四周,大家都一本正经地捧着书,小声地说着话,会议室布满了翁翁的声音。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会议室马上安静下来,大家看到教练员拿起了手机。
“喂,你好,我是——什么?今天晚上全体人员回总部?哎,好。吃过晚饭来车接,是,准时集合队伍,明白。”
大家都听到了教练的讲话,都有些不相信地盯着教练,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得到更为确切的消息。
教练缓缓合上手机,看了一眼大家,轻轻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才不慌不忙地说:
“上面来电话了,今晚就回总部。”
“噢——”人群中骤然发出一阵欢呼,教练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不要叫,一会儿下课了大家回屋收拾好东西,吃过晚饭在操场排队。”
下面的学习,自然是乱做一团,教练索性扭身走出房间,留下一屋兴奋的叽叽喳喳的队员。
晚饭过后,大家各自扛着自己的行李,早早地来到了训练场地,脸上露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我说吧,这两天就会走人,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人做起了事后诸葛亮。
“好在今天让回去了,再不让走老子就不干了。”还有人在发着狠话。
“谢天谢地,到了总部就好了,这鬼地方比监狱还监狱,我早就受够了。”
辛丰夹在人群中,一言不发,静静地等车。他知道,回到总部未必就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分配,还是一个难以想象的迷。
在大家的翘首期盼中,当初送他们来的那两辆铁笼子大卡车终于来了。在教练的安排下,大家很快登上了车,清点人数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少了一个人。
车停在那里,无法回去,大家都焦急地打听起来。
“谁不在呀,马上就要走了,谁会跑出去呀。”
“是啊,出去不得请假吗,教练会不知道?”
消息很快反馈过来,是下午正上课时离开的那个五龙人。
“刘步更”。辛丰突然叫了一下,胃仿佛打了一个结。
半个小时后,人终于没有等到,车还是驶上了回总部的道路。
一个星期的封闭训练把大家都憋坏了,又加上不似来时的陌生,车厢里充满了融洽的欢声笑语。路,还是来时的路,景,还是来时的景,木棉树的叶子似乎已经掉光,只剩下硕大而鲜艳的花朵挺立在枝头。
辛丰无心观风景,更无心说笑,他脑子里一直闪烁着刘步更的身影。
汽车到达总部,辛丰没有见到刘步更,显然他真的没有跟过来。
第二天他也没有见到刘步更,直到辛丰离开总部,始终都没有再见到他。或许,以后再也不可能见到这个可怜的五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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