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太爷听着儿女的嘱咐,思绪早已飘远。和儿女相处的一幕幕,顷刻间在脑海里循环多次。顾老太爷再也没忍住,眼泪鼻涕一齐涌了出来。
他颤抖地从裤兜里拿出了一块印花的蓝布,将狼狈的自己用一方小布掩盖仅有的自尊。
电话里的嘱咐,只是嘱咐而已。但生活还在继续,年轻人的时间在不紧不慢地过去,但顾老太爷却以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衰老。以至于三木从三条水镇往村里走的时候,每次看到殡葬车、救护车从村里出来,心都揪着。他担心躺在车上的,就是自己的爷爷。
每每这个时候,三木都会加快速度往家里赶,直到在家的附近看到顾老爷子才松了一口气。三木一直记得那一个个傍晚,顾老太爷站在夕阳下,就像西斜的太阳一样暮气沉沉。他花白的头发稀疏而柔弱,随着晚风像芦草一样飘摇。
他看了看东方,深邃的眼里透出一种留恋,也有一种期盼。至于他眼中期盼的是什么,三木无法理解。驻足三五分钟之后,大概是腿酸了,顾老太爷面对着夕阳,一步步蹒跚着往老宅走去。夕阳打在他的脸上,闪闪地折射着光。
走着走着,老爷子拿起了右手,拂拭了一下脸庞。那个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在太阳渐渐下山之后变得越来越模糊,黯淡地似乎不曾出现过一样。
年少时三木对苍老的认知,就是在一次次夕阳和顾老太爷交汇下建立起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从苍老到离去的距离,几乎没有缓冲的地带。
那一年的冬天,顾老太爷就永远的离去了。那是一个多难之年,举国震惊的地震,让无数的人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顾老太爷看着电视里的画面,老泪纵横,渐渐地也哭出了声音。
三木一脸不解地看着顾老太爷,低声询问老爷子因什么而哭。顾老太爷回了六个字:“他们太可怜了。”当时,三木听闻此言,就如现在听到“我太难了”一样,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也许是苦难中的人更容易理解苦难,顾老太爷的晚年,是一段和疾病和岁月抗争的历史。期间的凄苦,三木不懂,但是顾老太爷自己却尝遍了它的滋味。与他而言,电视里家破人亡的同胞,也有自己的影子。为他们哭,也是为自己而哭。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将离开人世,但是却知道这一天已经不远。虽然早有准备,却不免留恋。
同年的12月,顾老太爷永远地去了。从此,三木没了爷爷,豁口子村没了那个看牛就知斤两的憨厚老头。成年后的三木,看着没了顾老太爷的家,常常感到失落。那种失而不复的感觉,让他心中充斥着对自然法则无力抵抗的哀伤。
但是,当他看到顾老太爷隔河而造的坟,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似乎只要记忆还存活,他就还活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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