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面对人生的难
（二）
回到宿舍，孟小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孟小北的性格很象老爸，内向，话不多，善良又执着。有时候爷俩儿一起出门，一路上都说不了几句话。孟小北七八岁的时候，老妈就辞了工作，专职在家照顾他们姐弟几个，老爸一个人上班赚钱养家。孟小北能想起的和老爸相关的儿时记忆并不多：七岁的时候老爸带自己去幼儿园办入园手续，然后老爸就去上班了，晚上自己一个人走回家；小学二年级，自己的脚被铁丝网刮掉一大块肉，走不了路，老爸用自行车带着自己上下学；坐在老爸自行车的后座上跟老爸到澡堂子洗澡；小学五年级，学校家长会，结束的时候老爸拿着考试卷子对自己说：‘这道题你算错了啊。’；每年的春节前，一个山东叔叔都会来家里看爸爸，这时候老妈就会弄满满一桌子菜，平时从不喝酒的老爸会陪那个叔叔喝上几杯，山东叔叔的嗓门特别大，边喝酒边夸老爸仗义当年如何如何帮自己……小时候的记忆差不多就这么多；自己长大后，老爸总是笑呵呵的，从来不和谁生气着急。考上大学的那一年，爸妈送自己来北京，自己还和老爸生气发了脾气，因为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后来他们临走的时候，老妈教训小北：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以后还能见你几回，你还发什么脾气？当时这句话让孟小北难过了好一段时间。这一切好象就在昨天，怎么一转眼老爸就病得这么重呢？
孟小北几乎一夜没睡。早上六点，孟小北就起来洗漱出门去四道口。老妈已经把早饭做好。一家人简单吃了几口就出发了。肿瘤医院人山人海，各种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闹闹哄哄象进了菜市场。门诊挂号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难，居然还挂上了一个副主任的专家号。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轮到了孟老爸。老爸和老妈进了门诊室，小孟三个人在外面等。五分钟不到老爸和老妈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堆要检查的项目，孟小北去拿着单子交了钱。去做检查的时候才知道根本查不上，时间最长的一个检查已经排到了二十天以后。姐夫和小北问了几个号贩子也没找到解决的办法，只是说你们先回去等消息，我们搞定了联系你。一家人只好先回来。姐夫在路上就给他北京的朋友打了电话，问他们能不能帮忙，那两个朋友真不含糊，问清楚是肿瘤医院，说没问题，你放心吧，最晚明天给你回信。
孟小北下午在家陪老爸老妈。他很怕和爸妈待在一起，因为超过十分钟他们准会问一些孟小北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你女朋友长什么样，有多高，在哪儿上班，是哪儿的人。你工作怎么样？和同事关系好不好？具体是住在什么地方？这些问题孟小北统统无法回答。孟小北用几年时间编织的美好生活会迅速的瓦解崩塌，仅仅只要个小时甚至几分钟的时间。孟小北害怕谎言被戳穿后的尴尬，他不想让爸妈担心，更怕他们伤心。他尽量的躲避爸妈的问题，尽量的拖延谎言被戳穿的时间，尽一切可能用新的谎言去修补现存的谎言。
晚上孟小北在路边给贝贝打电话，说了今天去医院的情况。贝贝安慰小北，那就别着急了，你姐夫能找到朋友帮忙你就放心吧。孟小北说那我明天就去上班了，工作也有一堆事儿呢。我们老陈没打电话，小魏跟我说了，说开会杨总又要求加快商品数据库的建设进度呢，头疼。贝贝说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可别累坏了，在家你要是好儿子，在公司你们陈总还指望你呢。孟小北说还有一个事儿很难办，贝贝问什么事儿。就是我爸妈想见我女朋友。“啊？什么女朋友。”孟小北解释说自己一直和爸妈说自己在北京是有女朋友的，昨天来的时候就问她了。自己说女朋友忙，过几天再来。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谎怎么圆呢。贝贝说这个太好办了，你的女房东呢？孟小北说不合适吧。贝贝说合适合适，一准儿合适，您就带去吧。孟小北腆着脸还要说，贝贝说有事就挂了电话。孟小北楞了一会儿才走回宿舍，这次他觉得有点累。
第二天一早，贝贝在Q上找小北。
“刚才上班我想了一路，要不我当回‘客串’？”
“什么客串？”
“咳咳，就是您女朋友的事儿。”
孟小北兴奋的差点跳起来，这幸福来得也太快了，一连串的说：“好啊好啊”，又追问了一句：“是真的吧？”
“当然不是真的，你想什么呢！就是假装知道吗？让你爸妈高兴一下。”
“嗯，那…不能是真的吗？”孟小北不死心。
“不能！”
“真的好不好，要当就当真的，你做我真的女朋友去见我爸妈。”这是孟小北第一次正式的表白。
“哼，别想了，要是假的可以考虑一下，真的不可能。”
“为什么呀？”
“您是老大难，我可是抢手货……反正是不太合适吧。”
孟小北还想纠缠，老陈在后面叫他。
老陈问怎么来上班了。小北没说老爸的病情，只说昨天去医院看了下，在排队等着做后面的检查，现在自己没什么事儿，老爸有老妈和姐姐陪着。老陈很高兴，让孟小北先看看邮件，下午和胖子魏孙颖一起开会商量商品数据库项目的事情。孟小北再找贝贝，已经是离开状态，发了几个信息没有回复。
中午的时候，老妈打来电话，说孟老爸已经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小北问老爸现在状态怎么样。老妈说还行，就是昨天晚上一宿也没怎么睡，上午睡了一会儿。
下午的会开到晚上也没有结束的意思，孟小北先出来了，回到座位上看周贝贝已经下线，自己也收拾东西下楼坐公交去四道口。老爸精神状态明显不好。小北说爸你别太担心，现在的医疗水平高，咱们去的肿瘤医院是北京最好的专科医院。让大夫好好看看，咱们好好治疗，没问题。姐姐姐夫也说是啊，经常能看到报道说谁谁谁得了癌症，做了手术之后就和没事儿人一样。老爸的情绪稍稍转好了一些。姐夫告诉孟小北，他已经找朋友搞定了，陆续这几天都能把检查做了。孟小北终于松了一口气。姐姐对小北说你工作也忙，我们陪爸去看病就行了，我加上妈和你姐夫，我们有三个人呢，你就放心吧。现在去医院也就是排队挂号检查，你去了也没用，你就踏实上班吧。有事我打电话你再过来。孟小北想想这样也好，说那我就每天晚上下班了过来。
从老爸那里出来之后，孟小北给周贝贝打电话，贝贝问你老爸状态怎么样。孟小北说不大好，他知道了自己是癌症，大家正慢慢劝他。不过医院方面的问题解决了，姐夫找了朋友帮忙托人做检查，应该这一周左右就能都做好。贝贝说那不是挺好嘛，你这下也放心了。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都累坏了。小北笑笑，说不累，自己都习惯了，只是心累。要想的事太多。现在老爸这边有老妈姐姐姐夫照顾，自己就得多操心下工作的事儿了。已经堆了一堆的问题了。还有……做我女朋友的事儿能不能再考虑考虑？贝贝说只能客串，不能是真的。小北求她，你就考虑一下我吧，我会努力的，永远对你好。孟小北的声音低沉而颤抖，眼中满是希冀和期盼。
电话那边的贝贝沉默了一下，轻声说，我有男朋友了，怎么考虑你呢？孟小北突然觉得自己又被刺骨的冷风包围，他想象过各种贝贝可能的回答，这是最可怕的结果。春节假期，孟小北有一次被噩梦惊醒，醒后的孟小北浑身无力，大汗淋漓，心突突的跳。在梦里，自己象平常一样和贝贝在Q上胡贫，贝贝突然发过条信息，说她明天要结婚了。
孟小北用力的咬了一下嘴唇，很疼，不是梦。
孟小北问真的吗？你的男朋友是谁呀？贝贝说当然是真的。他现在也是焦头烂额的，他在考虑换工作的事情，还在忙他老爸的病。这不就是我吗？孟小北激动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你是说我吗？是我吗？你的男朋友是我吗？”不是不是，不是你。你快回去吧，别胡思乱想了。你老爸和工作都需要你呢。
周贝贝的话对孟小北来说就是最高指令，尽管有一肚子话想说，还是乖乖的挂了电话。
孟小北回到宿舍，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会儿觉得贝贝说的男朋友就是自己，觉得幸福的要死，一会儿又觉得不是，担心的要死。
第二天上班孟小北又在Q上找贝贝，贝贝咬死自己的男朋友不是他。孟小北还没来得及痛苦和纠结，老陈已经来喊他开会，随口问他，你老爸的病怎么样了？
周贝贝拒绝做孟小北真的女朋友，孟小北也没答应让周贝贝来“友情客串”，他想给自己保留一个希望：如果让贝贝来客串，那不就是承认她已经有男友了吗？如果不做客串，那就有机会做自己真的女朋友。做真女朋友的事儿毫无进展，时间却转眼到了周末，孟小北这两天都过去陪爸妈，眼见是拖不过去了，只好老实说自己没有女朋友。老爸老妈都没说什么，老妈说去做饭起身去了厨房，孟小北抬头瞄了一眼老爸，还没看清老爸脸上到底是怎样的神情就赶紧又把头转开了，他不敢看老爸失望难过的样子。
晚上回到宿舍，孟小北给贝贝发短信，说，我的谎言又被拆穿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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