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娃娃

        我现在在一个马戏团门口。

        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但是，不是有一个说法么？人总会突然觉得一个场景好像是经历过的嘛。我晃了晃脑袋，眼前的场景果然又陌生了起来。“那说法还真是奇怪。”我自言自语。

        我是个全职太太。我有个很爱我的先生，他总是那么体贴。只是因为在梦里嘟囔了一句想看马戏，他就带我来到了这里。今天人超级多，到处都吵吵闹闹的，我突然又生出了一丝烦闷。我拉着先生跑去看节目安排表，发现离晚上的表演还有好几个小时。这个马戏团在郊外，是专门圈了一个山头才定下来的，大概也是觉得市区不合适吧，毕竟这里动物的臭味刺鼻的厉害。不过好在他们设置了让人休息的小店铺。我总觉得这是专门用来给我们推销饮料和零食的，人全来这里休息，自然要买点什么，他们就又能大赚一笔。我把我的猜想告诉了先生，他笑着说我鬼机灵，让我在外面别乱说。本来打算在这儿等到马戏开始，可我始终好奇这里头是不是真的有狮子大象之类的动物。在好奇心到达了顶点时，我悄悄溜了出去。先生总说这里不安全，不让我乱跑，他总让我跟在他身旁不许我走远，可我哪呆得住？于是在他去柜台前买水时，我出来了。这里人多的不可思议，我觉得马戏团为了宣传肯定费了不少人力财力。我刚挤出店铺，就听见了先生隐隐约约的声音，怕他担心我就打了个电话给他。他果然气得不轻，总是念叨着不安全之类的话，说要我回店铺。我本来要说让他出来，我们一起走就安全了，可是发现，人们把小小的店铺塞得满满的，要他出来或者要我进去似乎都那么不切实际。还没等我开口阐述清楚我已经意识到的问题时，手机就没了信号，马戏团的大喇叭突然响了起来，提醒我们马戏表演九点准时开始，还有两个小时时间，让我们稍安勿躁。我抬头一看天，已经有些昏暗了。“夏天当真是走了呢，看来已经到初秋了。”我又在自言自语。从记事起，我好像就喜欢自言自语，也不知是什么习惯，但我觉得这样还好，起码自己一个人时不会无聊。反正也联系不上先生，我转身向里面喊了一句：“放心，我等人少点就进来。”，然后开开心心的要去看我的小狮子。

        事实告诉我，这里的人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还没等我绕到那个巨大篷布的后面，就有人拦住了我，这里的主人似乎雇了有二十多个保安。想想也正常，来了这么多人，万一出点什么事，赔也能赔死。我试图向保安解释我只是想看看动物，可是保安莫名其妙的就开始不依不饶的吵，有人在争吵中还握住了我的胳膊试图控制我，我突然一股火气就冲了上来。我这个人有些奇怪，越生气反而越会冷静。看着自己胳膊被抓住，我就不再往前冲了，我站稳了回头看着那个抓着我的保安，出声警告他：“松手！”那保安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手上也是丝毫不放松，似乎是把我当成了偷窃的人或者是找事的人。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毕竟表演前就偷偷去后台也不对。我们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僵持了有十分钟之久，终于有人来救我。“松开她。”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的手立刻就被释放了，一看手腕都发青了，我便低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一转身，我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很普通的打扮，看起来四十多岁，但无端的人感到心慌，我心想，这就是老板了吧。她看我直直地站在原地，走过来冲我笑：“走吧，外面有些凉气了，去我房间坐坐。”我点点头，同意了。一路上，和无数女人一样，她唠唠叨叨的问了我好多，包括我上班的路线她都想知道。我有些反感，所以避而不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她看我一眼戒备，笑着解释只是想找找看哪里适合打广告。我张了张嘴，没说话。总觉得这里透着一丝阴森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老板说的傍晚山头上的寒气。我称呼她老板，她笑着说她哪里称得上老板。我觉得无聊，没有反驳什么。说话间，我们便到老板的房间门口。这里的恶臭味尤其严重，我不露声色地捂了捂鼻子。老板看起来似乎有些歉意，她转过身向我赔笑，说：“马戏团都这样，早知道你受不了这味道就不带你来了，真是抱歉啊。”我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的房间倒很干净，只不过环境实在过于简陋。说是房间，也不过是用篷布在里面隔出的小空间。老板还告诉我，之后有可能会去更多地方巡演，就是动物们要受些苦。说起动物，我便来了兴趣，想去看看它们。老板却说不急，要我在这里歇会儿，并且派了几个人去叫我先生过来。接着老板就去摆弄她的茶具了，非说要给我点热的东西喝。我一个人坐在凳子上，觉得无聊，就观察起这个小小的空间来。这个地方，就连门也是隔挡的篷布上划了一条，方便人进门时能掀开。整个表演场馆就是一个超大的帐篷，由于不透气，到了晚上寒气也渗不进来。从进门时我就发现，在老板的床旁边，还有个婴儿车。但那里面也没什么动静，我想是不是宝宝睡着了。老板煮好茶后看我一直盯着那个婴儿车发呆，就径直过去，一把推开了遮挡的纱网。她笑着弯腰抱出了那个孩子，看起来大概两三岁，但是很瘦，甚至可以说是干巴巴的。那孩子也不闹，也不动，就任由老板抱着过来。老板过来的路程其实只有几秒，可我突然一阵心慌，额头鼻尖一瞬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我伸手擦汗的时候，老板已经到我旁边了。这时，我才发现，那种奇怪的恶臭并非我以为的动物的味道，而是老板怀里孩子的味道。那个孩子身上只是简单的裹了些布，露出的皮肤上似乎都是泥。老板抱着它，给我看，然后说：“你听。”接着，孩子眼睛闭着，嘴巴闭着，脸上没有任何动作，但发出了非常可爱的孩子的笑声。我感到头皮发麻，想要逃离这里，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好奇了，这个时候，我只想离开这里。我刚跨出一步，老板就拉住了我，我感到我全身猛地震了一下，老板这才开口说：“别害怕，这不是真的孩子。”我疑惑地转过身又看那个孩子，确实，太瘦了，瘦的不像真人。冷静下来以后，我和老板坐在凳子上闲聊。老板向我解释说：“单单是马戏，根本没法赚到饲养动物的费用。我前年想了很久，决定在马戏里加个腹语，可普通的腹语没有人看，我就做了这个木偶。有一次人太多了，把它给碰散了，我干脆找人把它用泥糊起来，顺便给它做了脸，做成泥娃娃。这么诡异恐怖的压轴节目，果真吸引到了很多人。你看今天来的这些人，一大半都是来看这个娃娃的。”说完，她看着我诧异的眼光，又问：“看你这样子，你是真的只是来看马戏的啊，你没有见过我们的宣传海报么？”还没等到我回答，我先生从外面风风火火冲了进来，我就知道我要被训了。果然，匆忙地和老板打了个招呼，先生就揽着我的肩膀要出去。到了正确的入口处，我才发现外面格外热闹，可刚才在里面，我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想到这里我又出了一身冷汗。“明明里面只是普通篷布而已，怎么隔音那么好，对吧？”先生低头说出了我的疑问，接着他又说：“我让你别乱跑，还是不听话，多大人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我调皮一笑，冲着他眨眼睛：“还不是你惯的。”先生无奈的笑了一下，给我指向一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几个小时前的节目安排表已经被换成了入场声明，上面果然有相关的解释。得益于我五点二的好视力，不用去人挤人我就轻松的看完了。原来，为了不扰民，这些篷布都是特殊材料，隔音效果尤其好，声明上面还说进里面不允许拍摄，并且为了带给我们极致的视觉盛宴，希望我们不要有人中途离场，观看区域的旁边就是休息室，隔音很好，有突发情况可以去那里面解决。刚看完，就有小丑带着乐器从里面钻了出来开始热场表演，外面的灯也一下子全亮了，气氛欢腾了起来，之前的等待在这一刻开始，终于宣告了结束。马戏表演要开始了。

        确实，如同老板说的那样，普通的马戏表演并没有掀起什么狂热。大概两个多小时后，老板带着她的泥娃娃登台了。她换了身装束，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面容苍白，眼底有血痕的疯女人。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仿佛她身上有种魔力在驱使我盯着她不放。她上了台走到台中间，就开始表演了。她抱着那个小娃娃，用最温柔的声音开始唱歌，她唱道：“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它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它妈妈我做它爸爸，永远爱着它。”接着那娃娃就发出了开心的笑声，笑声在场馆内不段回荡，让人听了不安。有人受不了想去休息室，可是去了许久也没见出来。台上已经表演到了女人被一堆男人强奸，原来娃娃是这么来的。女人似乎忘记了娃娃是怎么得到的，她一直以为娃娃是她和自己丈夫的骨血，她宠爱的娃娃被男人厌恶，连带着也厌恶不清醒的她，她觉得都是因为娃娃，于是将手伸向了娃娃的脖子，娃娃还在笑……我有些喘不过气，想去休息室呆着，刚掀开休息室的门，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我忍着难受走了进去，看见保安们在给地上倒下的人们裹破布。有几个已经做好的泥娃娃整齐的摆在一边，我想要大喊，却看到自己的脖子被紧紧锁住。

        我大喘了一口气，吓醒了。“原来是个梦啊。”我自言自语道。眼前的场景慢慢变得真实，我看见我的女儿在不远处的地板上，身上沾满了旁边摔碎的花盆里的泥土。我赶忙起身，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抱起女儿。我可怜的女儿，地上躺久了，身上都凉了。我轻轻的用手扫掉她身上的土，看着小家伙，她似乎又瘦了许多，脸上都好像没有肉了。看她，小手紧紧的握着，小脸也缩在一起，皮肤都有些发青了。我将她拥入怀里，抱着她。看她，睡的多香啊。我的宝贝女儿，你要永远陪着妈妈。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她是个真娃娃，不是个假娃娃，她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她妈妈我做她爸爸，永远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