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呆萌奶奶

隔辈亲，格外亲。

①

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留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在农村生活，从一岁一直到十一岁。

农村条件艰苦，上世纪90年代的陕北很多地方非常贫困，在绥德，很多农村家庭一个月才吃一两顿米饭，很少有肉。

很小的时候，我每晚都会哭闹，有时候是饿了，有时候是尿床了。奶奶总会被我吵醒，然后摸黑趴下炕，点着煤油灯，有的时候为了省那一两度电会摔跤，她就傻傻的坐在地上一直等疼劲儿过去，然后又爬起来用很小的电热锅给我冲奶粉，等弄好了，才打开灯，抱着我给我喂奶。十冬腊月，天气严寒，只要我一声啼哭，她总能很快知道我想要什么，有时候来不及穿棉袄，就穿的很单薄，然后里里外外跑个不停，后来耳朵冻红了，冻烂了。她就是这么傻傻的跑来跑去，还笑的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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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时候，我上了小学，每天早上她都会把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自己拿我洗过的洗脸水随便给自己擦擦，然后把我送出门去。傻傻的站在大门外，一直看我消失在弯曲的山路间。

小时候我很调皮，在村里面也是出了名的，爬树，爬山，捉虫子，打野兔，捅蜂窝啥都干，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夏天晒的满头大汗，还是乐此不疲。奶奶经常跑遍整个村子满山找我，找到了要打我，可我跑的快呀，她哪里追的上，气的她有时候能流下眼泪。可她就是不放弃，我走到哪，她总会在饭时傻傻的追来，把我提溜回去。

有一次不知道因为犯了什么错，我被爷爷骂了一顿，还觉得不够，然后拿着扫帚打我。后来奶奶看不下去了，来劝爷爷不起效，她竟然打爷爷！她怎么傻了呢？爷爷是在教育我，她却在打爷爷。村里别的人看见了，都笑了。可奶奶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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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伙伴每天在家里玩捉迷藏，有时候没地方藏了，奶奶把我裹在被子里，然后把被子用单子盖起来，她怎么那么傻，我会闷死的。傍晚，我们会围在奶奶旁边听她讲故事，她一般都会讲穆桂英的故事。还会为我们出谜语，我们先开始猜不对，后来都知道答案了，可她还是只会那几个谜语，反反复复，有时候听腻了都不想听了，就不理她了。她看我们不喜欢听了，有些失落的坐在石墩上发呆。

②

九岁的时候，奶奶遇到一场意外。那天晚上，她给我讲完睡前故事，要出门去提尿罐子，结果门一开，就听屋外“咯噔”一声，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窑顶掉下来了，我听见奶奶叫了一声，然后外面安静了。

“泽泽，泽泽”

“奶奶……”

奶奶满头是血，用手扶着脑袋，从门外进来，我吓傻了，哭都不会了。

奶奶爬上炕，坐下，用手不停的揉，血继续往外流，我缓过神赶紧跑到门外去叫人，爷爷出去串门了，我喊了邻居赶紧把他叫回来。一进门，爷爷脸色瞬间白了，说不出话，一直在重复问“谁干的？谁干的？”

奶奶疼得说不出话，躺在炕上，鲜血已经将两块白枕巾染成红色，被子上全是血。我坐在旁边不停的哭，奶奶睁开眼睛，用另一只手抓住我说“别哭，泽，奶奶没事。你别哭了。”

爷爷看情况太严重，立刻打着手电筒叫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在没有麻药和任何人帮助下，给奶奶缝了针。第二天我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奶奶开门的时候，屋顶的一块石头被震了下来，刚好砸到奶奶的头上。

那次以后，奶奶就像变了一个人，从此久病缠身，再也没有外出种过地，家里的家务也是爷爷一个人承担，慢慢的，奶奶越来越呆了，渐渐的话越来越少，也很少笑了。

③

十一岁的时候，因为爷爷奶奶的身体原因以及学业问题，我不得不和父母去城里上学，爷爷奶奶把我从枕头大小带到一米多高，现在我却要离开他们，去大城市生活，他们怎能松的开手。

爷爷提前一天把行李收拾好了，临行的前一晚，他和父亲母亲说了一夜的话，奶奶则用一个布袋子给我装东西，父亲问什么，她没说。

早上，要走了，奶奶拉着我的手一直没松过。

“泽，去了大城市，一定听你爸妈的话，不敢调皮了，记得吃好喝好，铅笔本本不够用了给你爸说叫他们给你买，少喝饮料，多吃饭。过马路看车，别和别人打架，别骂人，别偷东西，别羡慕别人……”奶奶说了一路，眼睛湿润着，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眼泪不听话的流出来了。我和父母走在前面。

“回去吧，爸，别送了。”父亲说。

“不送了，送也送不到西安。”奶奶说。

“泽泽，你不想待了就回来啊，奶奶还给你讲古经。”

那时候的我，真傻！一心只想着去大城市，竟然不愿意回头再多看看身后的爷爷奶奶。到了村口，我回头挥手，爷爷奶奶孤单的站在大门口，朝我们挥手，风吹过山岗，他们就那样站在那里，因为离得远，我看不清他们脸上有没有泪水。

坐上车，我一下子舍不得了，朝窗外望去，这是我的家呀。

到了大城市，我被身边的一切吸引，已经将老家的爷爷奶奶抛之脑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还站在路口等我回家吃饭。

以后的联系，就是电话。我一般不敢给家里打电话，因为，听到他们的声音我会哭。

④

高三那年，奶奶患了抑郁症，父亲接下来和我们同住，我终于又可以和奶奶在一起了，又可以听古经了。可奶奶却不愿意讲了。

“你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奶奶的那些东西都是骗人的，你要好好学习，上个好大学。”

“奶奶，我就喜欢听嘛……”

“好，讲，从前呀……”

古经讲到一半，我已经成了泪人，时光啊时光，当年那个满头黑发的奶奶，爱说爱笑的奶奶，怎么会成为一个如此呆萌的老人。如果是我的离开让你操碎了心，那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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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变得不会说话，变得耳背，变得痴呆，变得不再年轻，她真的老了。

上大学了，我的被子，褥子都是奶奶亲手为我缝制的，睡在上面，晚上经常会梦见奶奶坐在石墩上，讲过去的故事。

⑤

上个月，我从学校回家看望奶奶，一进门，奶奶就出来了，我和她打牌，聊天，一起吃饭，一起散步，可却找不到小时候的感觉。

奶奶看着我和父母聊天，她听不懂，可听的很认真，还会给爷爷说“泽泽长大了，咱俩老了。”

我用余光看到他们看着我笑着，我最亲的人呀，我最想念的人呀，他们笑着，我心酸着，时光呀。

我用笑容挡住如泉水般的泪水，爷爷奶奶，我长大了，可有你们在，我永远是个孩子，我宁愿永远长不大，你们永远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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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萌奶奶捣蛋娃，又当爹来又当娘。襁褓婴苗育成郎，离时眼角泪两行。远隔千里挂牵肠，归时门前站成双。时光不饶悲白发，几度哽咽情更长。祈望光阴勿匆忙，留住二老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