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人间词话删稿
一五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歌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译文
词中长调应当是周邦彦、柳永、苏轼、辛弃疾作得最为工巧。周邦彦（美成）《浪淘沙慢》两首词，精壮顿挫，已经为北曲开了先声。如果是柳永（屯田）的《八声甘州》、苏轼（东坡）的《水调歌头》，那仅仅是一时兴到之作，格调虽然高绝千古，却不能当作典范。
笔记
王国维先生在这里，词中长调极力推崇周邦彦（美成）《浪淘沙慢》两首词，精壮顿挫，已经为北曲开了先声。如果是柳永（屯田）的《八声甘州》、苏轼（东坡）的《水调歌头》，那仅仅是一时兴到之作，格调虽然高绝千古，却不能当作典范。
周邦彦（美成）《浪淘沙慢》二词其一云：“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据《全宋词》第598—599页）又一首云：“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戚，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柳永（屯田）《八声甘州》云：“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苏轼《水调歌头》四首，其一（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附注
（1）东坡，原稿作“玉局”，苏轼曾提举玉局观，故云。常调，原稿作“常词”。
（2）周邦彦（美成）《浪淘沙慢》二词其一云：“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馀满地梨花雪。”（据《全宋词》第598—599页）又一首云：“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戚，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此首《清真集》不载，据《全宋词》第628页）
（3）开北曲之先声：北曲，宋元时北方戏曲、散曲所用各种曲调的统称。声调遒劲朴实，以弦乐器伴奏，有“弦索调”之称，另说也用笛伴奏。元杂剧多用北曲，故也用以专指元杂剧。清真《浪淘沙慢》二词，其一怀人，“钩勒劲健峭举”（周济《宋四家词选》眉批），或追述往事，或写别后之怨情，层层深入，很有法度，如元杂剧之敷衍故事一般，故云开北曲之先声。但第二首，《清真集》不载，疑非清真所作。罗忼烈曾指出：“此首字面滑熟，铺叙处语多意少，钩勒无力，与清真‘昼阴重’阕之力透纸背，骤风飘雨，不可遏抑者，相去何止一尘。绝类柳屯田口吻，置《乐章集》中犹不失中等而已。”（据《周邦彦清真集笺》第253页。三联书店香港分店，1985年2月香港第1版）
（4）屯田之《八声甘州》：柳永（屯田）《八声甘州》云：“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惨，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据《全宋词》第43页）
（5）东坡之《水调歌头》：苏轼《水调歌头》四首，其一（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云：“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据《全宋词》第280页）胡仔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馀词尽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第三十九卷）王国维所说，当为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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