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趁今天大年初一,在这里向各位读者作者拜年 🙏🏼 🙏🏼 🙏🏼 感谢支持鼓励,祝大家来年各得其所,一切都沾不上心,轻松自在又一年!🤓
永恒的笑容
“Yksi. Kaksi. Kolme.”
一,二,三 :夏丽用芬兰语轻声数着针数,全神贯注手中的小冷帽。她督促自己不能分心。。。
什么也不要想。。。专心编织!
小得那么可怜,太可爱啦!要不要加多几针?
“Neljä, viisi, kuusi . . .” - 四,五,六 。。。
夏丽能说四种语言,平日主用英语。但心算时还是以芬兰话为主。数字这东西很奇怪,似乎只喜欢母语。她的爱人宋焕也有同样经验。他在办公室和家里都要靠英语沟通,习惯了,连做梦也中英合璧。但心算时仍然偏袒广东话。不过中文太容易啦:一二三 —— 当当当 —— 简单响亮,那有芬兰语那么复杂? 一二三在芬兰的另一官方语言瑞典话是 ett, twa, tre;也挺清脆。德语嘛是 eins, zwei, drei,大有日耳曼人一就一,二就二的倔强。连最热衷于把事情复杂化以求浪漫的法国人,也不介意 un, deux, trois 单调平庸。
一二三这么常用的数字,在夏丽懂得的语言中都很简洁。唯独是出名沉默直截的芬兰人,却把它弄得出奇地复杂。不信再数下去看看:七八九十是 Seitsemän, kahdeksan, yhdeksän, kymmenen。要深呼吸才能一气呵成。在她的老家倒数元旦,起码得花上二十秒。芬兰没有 “七十一” 实在有其原因。Seitsemän Yksitoista 又长又绕口,怎似一家便利店的字号呢?
每个字都那么费劲,难怪我们寡言。
白日梦在夏丽内心引发的微笑,像由湖底升起的小气泡,在平静的水面漾起柔波。多月来,她好像戴了人皮面具,把真面目与外界隔绝,薄薄的两片嘴唇经常保持着一个难以捉摸的假笑:心满意足的背后透露着叛逆。在面具的掩护下,她并没有忘记高度克制。身边的每个人,每样东西,包括在自己体内动荡的激素,都好像串通来对付她,想把她迫疯。
嘿!没哪么容易。。。
维持一个永恒笑容实在劳累,令她想起蒙娜丽莎。
她首次瞻仰这幅名画,是在巴黎卢佛尔博物馆。人龙很长, 她排在游客老李夫妇后面。双腿累得发涨的游客碎步推进,终于来到了蒙娜丽莎面前。老李的老婆即时进入半兴奋状态,声浪上调二十分贝。
“看呀老李,这是不是 ‘甭拿丽莎’ ?”
“呃,没错。就是!漂亮吧?”
“就是颜色比较沉闷,一点也不鲜艳!”
“可以拍照吗?”
“不理它。来!站这里!”
夏丽看着蒙娜丽莎,心想这位中世纪的佛罗伦萨女士,可能造梦也想不到会沦落到这地步。除了周二博物馆休息外,她每天朝九晚六被吊在这里卖笑。她忽然觉得那笑容背后蕴藏了百般无奈。面对只懂拍照,不解风情的游客,她肯定满肚牢骚,只是有口难言。
李先生,走快两步吧,后面不知所谓的人多着呢!
唉,每天成千上万的游客慕名而来,当中有多少人对那神来之笔背后的天才,激情,挣扎和挫折有感受?又有多少人知道她那耐人寻味的一笑,笑的是什么?
“老李呀,这笑容有什么了不起呀?我笑得比她甜吧?”
李太太,请你尊重一点好吗?
“你地上捡到钱肯定比她笑得甜,笑得凶!”
唉 。 。 。
“你狗口长不出象牙!”
“我长出象牙来,你还不等我睡着时拔掉去卖!”
“我呸!”
唉 唉 唉 。 。 。
“算啦算啦,看了半天画,快闷死啦。脚也发胀。去找点东西填填我这个狗口好吗?”
太好啦!再见。有空最好不要再来。别忘了带走你的老婆哦!Arrivederci Signore!
蒙娜丽莎在天之灵可能最缅怀当年与油画大盗一起的逃亡日子。凭她一笑而身价不蜚的名画,被窃匪如珍似宝地收藏起来,也是一种宠幸。不像现在。。。唉!再让时光继续倒流,在油画尚未完成的日子,神秘的画中人跟着画家流浪,如影随形。她自问平淡的嫣然一笑,竟然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凝聚,一点一笔地化为不朽。
对了!夏丽突有所悟。笑容背后蕴藏的原来是蔑视!
你看!那不是鄙视是什么?达芬奇当时的社会封建迷信,被宗教垄断。虽然仰慕他的粉丝不少,主要都是附庸风雅,人云亦云,真正了解和接受他的是凤毛麟角,所以他擅用密码把不寻常的才华藏匿。几笔油彩,把他对世人一分蔑视和失望掩饰,好方便大家附和赞赏。
没错!那一笑其实是蔑视 —— 含蓄的蔑视,好一个迷人的秘密。
夏丽现时的处境有些像蒙娜丽莎。
她也需要经常保持着常规笑容。笑本来是喜悦的表现,但强制的笑容也可以装饰自己,和增强决心。憋嘴一笑,整个人便心里有数地坚强起来。夏丽就是用这暂时的永恒微笑来支持自己与外界对峙。她的世界和蒙娜丽莎的有点儿相似:都充满了爱意和无知,也都颇为讨厌。但她不断提醒自己要容忍,要死忍,不能失控。
为了肚里的小宝贝,绝对不能失控。
他们的出发点是善意的。
冷静。。。冷静。。。容忍。
小宝贝,不用怕:妈会一切听从这群有精神病的笨蛋。他们其实都想我们好。妈会保持积极,健康,快乐,等你出来。
我们很快就见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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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丽捏了下身旁的线球,看来仍然足够完成手上这顶小帽。虽然第六感告诉她腹中的宝贝是女孩,为保险计她还是选择了比较中性的颜色。
“Neljä, viisi, kuusi . . .” 她轻丝丝地数着 “四,五,六。。” 护士们都取笑她:“香港这天气,一顶已经有多啦。那么多,你不怕小宝宝生热痱吗?” 唉,她们懂个屁。这是芬兰传统。小孩子刚出世,头上绝对不能招凉。五六顶一点不多。再者,编织不单只是拒人于一米之外的有效手段,一针一线地重复穿插还可以集中思绪,压制念头,其实大有禅机。她开始明白从前参禅的人为什么可以天天擦马桶,擦呀擦,擦呀擦,一擦十载而突然开悟!
“Seitsemän, kahdeksan, yhdeksän,” 她举起那细小得不像样的帽子欣赏一番,心里一阵甜丝丝的暖流。
妈妈玲娜坐在咖啡桌的另一边。咖啡桌方正笨拙,特大奇丑。用那么多木头来承托几杯咖啡,真个小题大做。只有在政府机关才有这样的家具。玲娜身子笔直,手放大腿,望着女儿傻笑。夏丽用眼角瞥了母亲一下:几十岁还坐得那么直, 像个幼儿园学生等老师派糖果。她对妈妈又羡又怜,既爱且恼。玲娜看着女儿编帽子,却觉得很满足,可以看上一天。
Yksi. Kaksi. Kolme. 夏丽故意低头数针。
妈妈无条件,无声无息,无时无刻的关爱,有时令她感到窒息。不过母爱就是如此!自己快做母亲了,还不了解?
伟大归伟大,夏丽但愿伟大的妈妈能够找本书看,或者学宋焕找个房间小睡。又或者到外面散散步,好给自己片刻私人时间。要不然学学编织,两母女同坐 “编织禅” 也未尝不可。都没有兴趣的话,那么拉个肚子,到厕所独坐一回也比整天坐在这里盯着自己傻笑有意思呀!想到这里,夏丽有些内疚:怎可以诅咒自己的母亲呢!她抬头看看玲娜,深长一笑,算是暗中道了歉。
玲娜把握机会,打破母女间亲切的沉默对峙:“这毛冷很漂亮。”
“喜欢吗?” 夏丽眼光已放回小帽:“竹造的。又软又自然。在芬兰不好买。”
“哦!真的吗?” 玲娜毫无头绪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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