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诏书里，藏着你见过的事、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

曾听过一句话：“你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而对于汉宣帝，这句话或许应改为：“你的诏书里，藏着你见过的事、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

与之前读到的帝王传记不同，汉宣帝是我觉得感性与理性并存的一个人。他不是自小养于深宫之中养尊处优的皇子，而是自小在民间长大的皇家凡人。他读过《诗》《论语》《孝敬》等典籍，懂得儒家学说的基调；他经历过民间生活，深知民间疾苦与百姓需求；他性格豪爽，结交过许多布衣朋友；他体会过平凡夫妻的日常生活，有着最简单质朴的温情守候……

也许上天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的出身并不像许多皇子皇孙一样得以欢庆，相反是不为人知的，家族长辈的巫蛊事件是他身世的污点。然而他是幸运的，因为丙吉的守护，他安全健康成长，也被纳入皇室族谱；因为霍光的辅佐，他度过了帝王“试用期”，处理朝政刚柔得当；因为妻子的陪伴，他体会到夫妻之间的亲情。

相比许多从出生以来就为了皇位而斗争得你死我活的刘氏子孙，他有着相对健全的生活，这为他后面的帝王诏书奠定了温馨的基调。与此同时，他不是一个只知道琐碎日常而没有大局观念的人。理性与格局，在他亲政，尤其是霍光辞世后显得尤为清晰。

对于霍光，也许他的情感是复杂的。他知道霍光是为了刘家江山尽臣子之忠，也明白霍氏家族恃宠生娇，打着霍光的旗号行不义之事。霍光请求还政于君时，他谦让再三，依旧委予重任。这时的他根基未稳，需要霍光这样的重臣与托孤之臣辅佐，让他坐稳江山，也体现了“君臣之道”。只有让霍光成为他的人，他的皇位才能坐得稳。霍光敢行废立之事，难免不会动自己。依靠霍光，让自己登基初期平稳度过，才是最核心的需求。

大将军光稽首归政，上谦让委任焉。论定策功，益封大将军光万七千户，车骑将军光禄勋富平侯安世万户。

地节二年春三月，在他登基近六年后，霍光逝世。此时他对朝政有了一些了解，也经历了汉与乌孙共击匈奴、田延年自杀、夏侯胜贬斥汉武帝、许皇后被害与霍皇后册立、广川王刘去自杀、四十九郡国地震、楚王刘延寿谋反等多项事宜，看懂了一些朝政的“套路”。原有的霍氏集团势力也在某种程度上不似从前。

此时的他，需要巩固自己的势力，建立属于自己的朝政人员范围，真正“亲政”。也许霍光在世时，有些人权势盖天，有些人苦不堪言。这时他的一则诏书，很隐晦地说出一句话：以前被霍光集团压榨的人，别怕，朕罩着你！那些曾经依仗霍光实力集团的人，也别觉得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前一样好过，朕的眼睛亮着呢！

上始亲政事，又思报大将军功德，乃复使乐平侯山领尚书事，而令群臣得奏封事，以知下情。五日一听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加赏赐，至于子孙，终不改易。枢机周密，品式备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也。

然而当他得知霍氏家族谋害许皇后和太子时，这件事情伤害到他的皇权威严和私人情感，必须有效解决。事发时是数年前，他也许考虑到朝政根基未稳，霍光尚在人世，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处置结果，不利于自己的皇位。他需要霍光这个依靠，所以动不得，还立了霍氏女为皇后。此时的霍光已经辞世，死后哀荣受封“宣成侯”。但是如何处置霍氏一族，也许是他当时的棘手之事。最终，他选择了不留余地。这也告诫朝中之人：我虽然不在皇宫中长大，但是现在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别小瞧我。另外，别凭着自己之前的功劳以功造过，连霍光这样的托孤之臣，他的家人都不能被保全，这就是一种威慑！

秋七月，大司马霍禹谋反。诏曰：乃者，东织室令史张赦使魏郡豪李竟报冠阳侯霍云谋为大逆，朕以大将军故，抑而不扬，冀其自新。今大司马博陆侯禹与母宣成侯夫人显及从昆弟冠阳侯云、乐平侯山、诸姊妹婿度辽将军范明友、长信少府邓广汉、中郎将任胜、骑都尉赵平、长安男子冯殷等谋为大逆。显前又使女侍医淳于衍进药杀共哀后，谋毒太子，欲危宗庙。逆乱不道，咸伏其辜。诸为霍氏所诖误未发觉在吏者，皆赦除之。

八月已酉，皇后霍氏废。

保全霍光之名，除去霍氏有过之人，还有后宫中的枕边人。功过是非分明。我心中暗自佩服宣帝：能忍一时心头痛，也能干脆利落地处置前朝后宫的毒瘤，能屈能伸保皇位顾大局。

他生长民间，深知官吏执法严苛，民间有所怨言，也知道那些官场上的“猫腻”，于是有了这则诏书：

狱者，万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养育群生也。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则可谓文吏矣。今则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贰端，深浅不平，增辞饰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实，上亦亡由知。此朕之不明，吏之不称，四方黎民将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属，勿用此人。吏务平法。或擅兴徭役，饰厨、传，称过使客，越职逾法，以取名誉，譬犹践薄冰以待白日，岂不殆哉！今天下颇被疾疫之灾，朕甚愍之。其令郡国被灾甚者，毋出今年租赋。

没有民间生活经历的人，看不到这些弊端。一个皇帝在民间的经历，让他的诏书充满了真实气息。不是盲目而没有内容的歌功颂德之词，想要改革，就要有所作为。有些人曾经作恶是不得已，情理法缺一不可，也别太狠，给别人一条活路。

多次看到祥瑞，有人质疑，其实我认为，这是一种为自己的皇位正名、上天认可的神圣氛围。他是不走寻常路的皇帝，保皇位就要见天命。我觉得他的不安全感其实还是很强的，也需要不断的“环境渲染”和“祥瑞呈现”，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当皇帝。

诏书中有意思的例子不胜枚举，而我却在这一篇篇诏书看到了一个皇位上有着人情温度的皇帝。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看遍民间冷暖，有着凡尘气息；因为理性与感性并存，他在处理朝政的时候杀伐决断也恩威并施。他懂得依靠也懂得剔除，一切为保皇位，毋庸置疑。

走得近、拎得清，是我对宣帝的印象。从他的举措和诏书里，我仿佛看到了他见过的事、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