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死了

（一）

“你已经死了。”

这个声音妄想填满这个白茫茫的空间，在上方反复回响。

啊？我躺在地上，拼命张嘴，大声反驳:我没死！

回声还在游荡，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你真可怜。一辈子都在欺骗自己，活到头了还不相信事实。”我瞪大双眼，看到一个鼻歪嘴斜的女人悬浮在空中。她俯瞰我，目光冷漠。

你放屁！

我好想马上翻身跳起来，扯下空中的丑陋女人，狠狠地扇她耳光。

身体不受意识支配，我在心里叨叨不知咒骂着什么。

（二）

“亲爱的，你太不小心了。”

是峰的声音！热恋时他每天都趴在我耳边轻唤道:亲爱的。

峰！你救救我，我没死！

我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哀嚎、挣扎，可我的身体此时像是被一条重如千斤的铁索束缚着，我动弹不得。

“你这么爱美的人，竟死在手术台上！”

我看不见他，但他的声音是目前我唯一可能抓住的一根稻草。

“我跟你说实话吧，”他顿了顿，无奈冷笑道:“其实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我本来想跟你离婚，现在不用了。我曾经，全心全意地爱你，可你为什么不相信？”他语气激动，像极了这几个月来我们无休止的争吵。

他叹口气，反问我:“你在害怕什么？难道你不该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万众瞩目的焦点吗？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闪耀的女人？我要是能跟她在一起该多好啊！”他陷入回忆，幽幽的声音仿佛从过去传来，“你聪慧，美丽自信，我曾以为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峰，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我最怕失去你！

因为我的功利和虚荣，我必须时刻保持完美:我要尽可能对所有事物保持热情，保持身材，保持美丽，保持大家对我的羡慕、赞美和喜爱。

“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我不爱你了。再见。”

我很爱峰，但我哭不出来，心好像碎了。

（三）

“姐姐，我来看你了。”

媛媛，是我的好妹妹媛媛来了！

媛媛，你能帮帮姐姐吗？

“姐姐，你睡得好吗？我睡不好。这几个夜里，我总是梦到你。我梦到少女时期的你，那时候你真好看，杏眼樱桃嘴！你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我有男朋友了’。突然，你的鼻眼变扭曲，好像鬼一样。你哭着说‘他出轨了’。我吓坏了，拼命地想推开你，可我手臂怎么都使不上劲儿，叫也叫不出声！我哭啊哭，从梦里哭到梦外。”

她吸吸鼻涕，好像才从梦里醒来。“姐姐，你看看我，我哪儿比你差？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你的光环下？你渴望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可是除了我，有几个人真心爱你？”她似乎想通了什么，问我:“你害怕失去众人的关注，害怕衰老，担心失去美貌，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整容？”

她等不到我回答她的问题，又苦笑道:“我的好姐姐呀，原来你的自信骄傲，全都是装的。你不过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你没有多余的资本，甚至没有饱满的爱意，唯有不断地划燃火柴来取暖，你的生命也随着火柴的燃烧而殆尽。姐姐，我真为你难过。”

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和渐弱的回音消失不见。

（四）

“你终于跟你的酒鬼爸爸团聚了。”

那个二十几年来，我认做母亲的女人，媛媛的妈妈，她来了。

我是酒鬼爸爸死去的老婆生的。

五岁时，爸爸带回来新妈妈。新妈妈不喜欢我，爸爸也不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全世界我最多余。

我自卑，惶恐。我努力学习，努力讨好身边所有人，我拼命往光亮的地方挤，想要所有人都看得到我，想得到他们的认可。

其实，我好累。

“虽然你每天都叫我妈妈，但我们心里都知道并不是那回事。今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再见。”

她也走了。

（五）

我确实是死了。

当我不再为这个世界所留恋，我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