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晋北行记的最后一篇，太原不属于晋北，但因为是同一次出门，所以凑个整。
回程的时候，从太原走的，路过太原，晋祠得去看看。晋祠的起源是纪念周时期晋国的开国诸侯唐叔虞，但现在的晋祠，在我看来，更像是山西和太原历史文化的一个合集，有晋文化，有唐文化，有宋文化，还有当地的风俗文化，倒反正主人唐叔虞的祠堂在侧面，少人问津，而且晋祠的几个主要看点，也和他无关。
这个里有个子乔祠，是纪念太原王氏的始祖王子乔的祠堂。王子乔是王氏的始祖，作为姓王的，我居然不知道，十分惭愧。我知道王子乔这个人，也知道太原王氏是历史上的世家大族，所谓“天下王姓出太原”，太原是王姓的头号郡望，但王氏的始祖是王子乔，还是让我很意外。
知道王子乔是因为古诗十九首里的一首诗。前两句就惊到我了：“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一辈子活不了一百岁，常特么操一千年的心，老埋怨昼短夜长，干嘛不拿着蜡烛玩通宵？然后又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人要及时行乐，别总等到来年，蠢人才攒钱，还被后人嘲笑。最后说“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王子乔这样的仙人，怕是很难等到的。
这首诗大言不惭地教人及时行乐，让人瞠目结舌，这种一点都不矜持地教人放纵的诗歌很少见，但读着又很痛快，因为自由，真性情。王子乔在这里算是个辅助角色，从这里我只是知道他成仙了，很多人很羡慕，想来应该也很潇洒，但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太原王氏的始祖。
王子乔是周王室的太子，姓姬，名晋，字子乔，因为直谏被贬，英年早逝。他的儿子叫宗敬，后来避乱太原，因为是王室之后，时人就称他们为王家，然后这支族人就姓王了，王子乔也就被尊为这支王姓的始祖。严格的说，王子乔只能算是太原王氏的始祖，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整个王姓的始祖，因为姓氏的演变还有其他形式，但太原王氏算是最大的一支王姓，也是历史上的望族，所以一般也认为他就是天下王姓的始祖。这个子乔祠也是海外王氏宗亲寻根的一个重要场所。
王子乔十七岁就去世了，但却留下了儿子，这个儿子开辟了中国最大的姓氏之一的王姓，尊他为始祖，然后千百年来他受着无数王姓后人的香火和供奉。这大馅饼掉的，也是没谁了。这还没完，他死了吗，没有，他成仙了，于是后世对他是又崇拜又羡慕，包括李白：“吾爱王子晋，得道伊洛滨”。我喜欢王子晋（即王子乔），他在伊水洛水一带成仙。所以，如果说他英年早逝让人惋惜的话，那么他死后，得到了足够的补偿，在天上做仙，在地上受无数香火，堪称人生大赢家。
太原王氏是北方望族，在北魏时期就和崔卢郑并称四大姓氏，到隋唐加上李姓，和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并称五姓七族或者五姓七望。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一些显赫的家族，这些世家大族在魏晋到唐朝的几百年间极为辉煌，他们的家族成员长期在各王朝中居于要职。
唐太宗为了压制这些望族，编纂了氏族志，但主编还是把崔氏列在第一，皇家只能排第三。李世民很恼火，让把皇家改到第一位，但整个社会还是更加认可这几个望族，包括房玄龄、魏征、李勣在内的朝中重臣依然选择和这些家族通婚。这些家族长期互相通婚，甚至对自称陇西李氏之后的李唐王室都不太瞧得上，因为他们的血统有胡化（比如李渊的母亲是鲜卑人）。高宗时期，朝廷甚至禁止这些家族互相通婚，但是似乎并没什么用。高宗的王皇后，就是被武则天残酷处死的那位，就出身于太原王氏。而到晚唐，人们的门阀观念似乎更为严重。唐文宗就想把女儿嫁给世族，说：“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民间婚娶，不看官品，而看门第，我们家统治天下二百年，难道还不如崔卢这些家族？
是的，他说对了。
世族的对手是动乱和科举。世族代表了秩序，而动乱则破坏秩序。破坏了的秩序要重建，而这时候世族的对手就是科举。世族让阶层尤其是上层相对固化，但科举让阶层流通，尤其寒门可以通过科举进入上层，这是一种更有效的人才选拔方式，对朝廷来说，也绝不希望长期笼罩在少数世族的阴影之下。随着科举制度的完善，更多的人接受教育，阶层有了更好的流通方式，世族就慢慢衰落了。
世族在武周时期遭到一次打击，则天女皇改革科举，提拔寒门，对抗世族。安史之乱后，社会回到秩序，世族重新抬头。但到晚唐，军阀割据和农民起义则彻底摧毁了世族。公元905年，草莽出身的军事将领朱温，在白马驿杀掉了三十多名唐朝大臣，并将尸体丢进黄河。两年后，他取代唐朝而自立。逝者如斯夫，尸体流走了，世家大族在中国政治上的强势也随之而去。
如果说中国曾经有过贵族的话，那么包括太原王氏在内的这些世族，就是最后的贵族。从此以后再没有如此强盛的大家族，能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在统治阶层中处于强势地位。
我虽然姓王，但我们家几辈之前并不姓王，所以从血统上来说，不属于王氏，当然更不属于太原王氏。但姓氏这个东西，很早就已经脱离了血缘本身，成为一种维系文化和宗亲的纽带，比如很多人因为各种原因改姓。
所以，我既然姓王，那就认王氏。来到王氏始祖王子乔的祠，必须得多磕几个头，多放点香火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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