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之语

作者: 梦里秋蝉 | 来源:发表于2022-10-20 18:59 被阅读0次

    契子  
    自打有记忆以来,那座洋房就沉默地坐落在故乡小巷的尽头。倔强地站在一切回忆的起点。以至于每一次的放学回家路,每一次蹦蹦跳跳地爬过一路上坡的车水马龙,第一眼看到的永远不会是我家那座“灰头土脸”的小区住宅楼,永远只会是那座古色生香,带着让人羡慕的天台和院落,镶嵌着野花和藤蔓的这座三层洋房。这一抹浓地化不开的红瓦白墙,总会让八九十年代的小孩子第一眼就想到心爱的小霸王红白游戏机。
      
    从小到大,我曾无数次站在洋房被藤蔓缠绕锁死的大铁门前,向杂草丛生的院里张望,幻想着童话书里那肥皂泡一般梦幻浪漫的故事在这座古老的“游戏机”里上演。
      
    它古老得就像一座岁月深处的钟表,更像一粒种子,种在回忆里的故乡,随着记忆一点点拔节成遮天蔽日的树荫,遮住一大片越来越看不清看不透的迷。
      
    没有人知道这座废弃的“钟表”曾经属于哪个达官贵人,更没人知道里面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和洋房一起沉默的还有爷爷望着洋房的背影。每个日落的黄昏,一个马扎,一壶清茶,爷爷总是坐在小区外的马路边上,不厌其烦的久久望着那座沉默的洋房。眼睛里藏着一大片一大片年幼的我看不懂的东西。
      
    那座洋房唯一的残存的信息,只有一则小城怪谈。相传那座废弃无人的洋房里,每到午夜时分,就会传来忧郁的钢琴声。似一位怀着忧伤心事的少女,如泣如诉。
      
    你猜的没错,这个怪谈的名字就叫-洋房里的女鬼。也就因为这则怪谈。就因为所谓的琴声,洋房周围并没有太多的住户。
      
    可能是我睡得太死,也可能那只是一则添油加醋的传说。从小到大,我从未听到过那传说中的琴声。
      
    只听说曾有一伙胆大包天的社会青年,趁着夜色翻过洋房高高的院墙。结果第二天屁滚尿流地出现在洋房外小巷的垃圾堆里。只说那里真的有鬼,一个看不见,却能真切听见的鬼。
      
    也就从那件事开始,那座洋房成了全城无人敢再提及的禁忌之地。所有人的都心照不宣地躲着它。就像躲避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瘟神。
      
    只剩我的爷爷,依然固执的守在每个黄昏里,喝着茶,看着它。路人那些怪异的眼神,添油加醋的蜚语。爷爷却好像从来就没有看见,没有听到。
      
    出于孩童本能的好奇。一双小手总是拽着喝茶的爷爷。
      
    “爷爷!爷爷!您就给我讲讲那栋洋房故事吧?”
      
    爷爷总会放下茶壶,爱怜的跨一下我的小鼻子。又用那看不懂的目光凝望着那沉默不语的洋房。干哑的嗓音里总是带着历经岁月的柔情。
      
    “你还太小,有些事啊……你还不懂。等你长大了,上大学了。爷爷就把一切告诉你!”
      
    可没想到,直到我终于去外地上大学了,我等来了,却是爷爷意外去世的消息。



    那是个阴雨连绵的秋日,小城几天无日无晴,阴郁的雨雾氤氲成阴郁的心情。遮天蔽日。
      
    踏破冰冷的积水,刚从外地大学赶到小城的医院,顾不上脱下湿透的外衣。就几步迈进沉闷的病房。却只看见我的爸爸妈妈,姑姑大爷都围在一张病床前。忧郁,沉闷,无尽泪水如窗外的大雨滂沱,我像是一脚踏进了冰冷的墓地,压抑的哀嚎如野草无边无际的疯长。
      
    而那张病床上,正静静躺着我最亲近的爷爷。可那往日和煦的面容已彻底消逝。变成一张我几乎认不出的脸。双眼勉强地闭合着,满脸的褶皱被呼之欲出的焦急和不甘撕扯得扭曲而痛苦。右手护在胸前死死的握成拳。
      
    “我爷爷,怎么了?”我听到的似乎并不是我自己的声音。
      
    “还是你爷爷年轻时淋雨落下的病根,最近得了一场大病,一直卧病在床。前夜还下着雨。不知怎的,一不留神,就溜出了医院,不要老命似地去爬那该死洋房的高墙。结果就摔了下来……”
      
    一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家里。一杯温水已在床头守候多时。
      
    而家里,只剩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的身影。
      
    “妈!我爸呢?”
      
    “你爸……唉!伤心过度,在医院输液呢。”无奈的叹息从厨房隐约传来。
      
    “要不!我替爸为爷爷守灵吧!”
      
    “可……好……好吧!”


    守灵那夜。我守在爷爷住了几十年,死活就是不肯搬走的老房子,守着着爷爷黑白的遗像。陪着我的,只有供桌上悠悠的烛光。
      
    就这么一下子,这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屋子一下子空荡荡的,陷入一片折磨人心的死寂沼泽。
      
    爷爷那只紧握的手还是被强行扒开了。手心里竟露出一枚雕刻精美的玉戒指。陷在冷掉的手心里,却依然温润碧绿。
      
    这枚戒指作为爷爷的遗物,作为对爷爷陪伴下儿时岁月的想念。传到了我的手里。
      
    此刻在爷爷黑白遗像的注视里,这枚戒指在我手心里反射出烛光温润的光泽。质地古朴典雅,带着历史厚重的韵味。样式却又透露出一抹女孩子才有的娇美。
      
    “爷爷,这是奶奶留给您的遗物吗?”
      
    我问着沉默不语的遗像。然后自嘲的苦笑了下。


    不知何时,像有一只温热的唇亲吻我的手背和面颊。我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坐在板凳上睡着了。
      
    而此刻,一首忧郁低沉的琴声似穿过紧闭房门的风,灌满了整个灵堂。吹拂我的耳朵。
      
    “是钢琴的声音!”
      
    我双目圆睁,慢慢的把视线移向墙上的挂钟。
      
    时针此刻正死死的指向午夜时分。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诡异的场景迫使我大口的深呼吸。
      
    而那忧郁的琴声,如一双温柔的手爱怜地抚摸我绷紧的神经。没有丝毫嘶哑的惊悚和冷血的敌意。带来的却是丝丝柔情。
      
    “原来怪谈是真的,爷爷!您一直都知道怪谈是真的对不对?那您不惜豁出命去翻越那堵高墙又是为什么?”
      
    遗像里的爷爷亦如往昔般和蔼和慈祥,就这么望着我,此刻却沉默不语。似含着难以言说的心事。
      
    “您答应过我要告诉我真相。看来这个真相,只能让孙儿自己去找了。”
      
    说着我给爸妈留了一张字条。握着爷爷的那枚玉戒指,几口深呼吸,踏出了再也没有爷爷的老屋。


    皓月当空。万家的灯火睡去,只剩下孤零零的街灯,渲染着午夜寂寥的小巷。没了车水马龙的喧哗,低吟起伏的琴声,带着呼吸一般的起伏,追逐深秋翻飞的落叶。
      
    皓月之下,沉默的洋房像是守夜人,固执的守候在视野尽头。红白相间的可爱模样此刻却泛着让人哆嗦的邪魅之气。让我的脚步几度踌躇不前。可猫一般的好奇心,不!是那琴声,那暗自低吟又勾魂摄魄的琴声已死死的钩住了我的双脚。

    洋房高高的院墙对于年过八旬的爷爷,肯定会很吃力。可丝毫难不倒青春正酣的孙子。三两下便翻上了高墙。
      
    双脚却在刚刚探出墙头的转瞬间被眼前的一切抽去了力气。
      
    杂草廉颇的花园竟一下子花团锦簇,整齐盎然。废弃的洋房更是灯火通明。甚至还有似人的身影在晃动。
      
    “咚”的一下子,分寸全乱的我重重的摔倒在杂草从里。
      
    顾不上疼痛,我再次谨慎的审视起洋房。
      
    没有亮光,更没有人影,除了被月光照亮的衰败洋房、杂草丛生的庭院。只剩无尽的风声拂面而来。  
      
    “难道是我眼花了?”我拍了拍晕乎乎的脑子。
      
    等等!琴声怎么停了?我仔细的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等!爷爷的戒指呢?我翻了下放戒指的裤兜,又翻遍了全身。一定是刚才摔下来,掉在了某个地方。
      
    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焦急地在花园的土地里魂不守舍地翻找。

    背后那座破旧衰败的废宅却传来了轻盈脚步。又或是从醒着的梦里传来,直到脚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我去!”纵使真有九条命,此刻也被吓死八条了,剩下的一条命什么也顾不上了,更别说回头看一眼。屁滚尿流的冲向高高的院墙。
      
    “不!爷爷的遗物。我必须拿回来。”恰好此时,墙角的阴影里再次看见了那一抹闪光。我一把塞进了最深的口袋里。
      
    “喂!你个大男孩,干嘛跑呀?”身后却传来了夜莺般悦耳动听的嗓音。
      
    “鬼呀!”一声尖叫扯走了我最后的理智。剩下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醒来时。我好像已躺在家里柔软的沙发上。只是这沙发也太舒服了吧?还有股古怪的淡淡花香。不对!
      
    我一下子直直的坐起来。后背已出了一层汗。
      
    却见这客厅阳光正暖,水晶吊灯挂着晶莹的群星,厚重的地毯上西洋风格的沙发和茶几古色古香。一身旗袍的少女,坐在如墨的钢琴前。带着香水似有似无的清香,淡雅如菊。似乎整个华丽气派的客厅都成了点缀用的背景。一双碧眼笑出秋月的柔美。就这么调皮又好奇的侧头看着我。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的脑子肯定是彻底吓迷糊了。
      
    “喂!你不是在做梦。不信!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手。”
      
    少女径直走了过来。似金柳随风,一只白嫩茹笋的纤纤玉手。就真的伸到了我的面前。
     
    我闭起眼睛,大着胆子去摸这位梦中之人。
     
    指尖碰到指尖的一瞬间,似乎碰出了火花,激发出一束电流蔓延了全身。我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你是真的,那么这里是哪?”
      
    “这里当然是李公馆啊!”
      
    “李公馆……李公馆!?”我咀嚼着这历史剧里才有的称谓。
      
    “那今年是哪一年?”
      
    “1946年,民国35年。”
      
    “民国!?可现在明明已经是2017年啊!”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打量起这浓浓民国风格的客厅。
      
    “这个拍摄基地确实布置的很像这么回事。”
      
    我故作不怀好意的盯着少女看似单纯的眼眸。
      
    “可是一个民国时代的富家千金,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人握自己的手。”
      
    “因为我记得曾经有一个人很认真的对我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是封建思想的残余,是糟粕。男女是平等的,同样拥有握手和拥抱的权利。”
      
    如云遮月,如花少女的目光黯淡了下来,像是陷入了某段如烟的往事里。
      
    我不想打断她,就将信将疑地走到正门旁的窗前。一下子就被钉在了那里。
      
    窗外……窗外……
      
    午夜瞬间变正午也就算了。窗外……窗外熟悉的故乡、熟悉的街道巷陌怎么也……


    郁郁葱葱的花园前的大街上,灰白色的两三层建筑错落有致,穿着西装,布衫的男人和穿着旗袍、学生装的女人往来其中。夹杂着自行车“叮铃铃”的车铃,间或有老爷车“滴滴答答”的烦躁。

    这哪还有一点二十一世纪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影子。
      
    看得我直晃脑袋,闭起眼睛又睁开。可这个诡异得像是误入历史剧的景象依然生动。

    “这下你相信了吧?呵呵!”不知何时。少女和我并肩站在窗前。
      
    “可能我是真的穿越了!你相信吗?我是来自2007年的未来人!这这也太疯狂了!”
      
    突如其来的奇遇冲昏了头脑。让我兴奋的抓起陌生少女手。
      
    “额!对不起!我太兴奋了!”我的面颊肯定已经红成一片。少女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穿着二十一世纪运动衫的陌生人。轻松地笑出了一丝苦笑。
      
    “相信!我相信!因为我经历了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呵呵!”
      
    “什么事?快说说!”我的好奇心被彻底调动了起来。
      
    少女默默地指了指墙上带着钟摆的木质挂钟。时针即将“当当”作响的指向正午一点。
      
    “你相信吗?不管过了多少天,多少年。都永远只会是1946年10月12号。所以你看到的街景只会重复一遍又一遍。厨房柜子里的食物,即使今天吃完,明天又被再次填满。所以……”少女的话语如深秋的树林,落满哀伤的落叶。
      
    “所以这里就是一座时间的囚笼。”
      
    “但我们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可以无限次改变这个世界。”无限循环类电影的无数个有趣的桥段在我脑海里放映。让思绪兴奋的应接不暇。
      
    “可我是无法离开家的,我试过无数次了,只要我走出公馆超过一小时,我的身体就会越来越虚弱。直到我重新回到这座“家”的牢笼。我才能恢复如初。”少女只是默默的走回到钢琴旁。连苦笑的心情都没有了。
      
    “那我呢?我会不会也那样……”我望着窗外,喧闹繁华的民国市井突然变成了水晶球里梦境,看得见,却摸不着。
      
    “呵呵!不怕死的话,你可以试试。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未来的客人。”
      
    “我叫叶寻。那你呢?”我大着胆子伸出了我的手。
      
    “你好!小叶!我叫李梦瑶。我终于有一个狱友了!呵呵!”梦瑶再次热情的握了握我的手。
      
    她的手好柔啊。像握着一块温润的玉。可我已经没有了兴奋的精力。愈加恍惚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还算清晰的问题。懒洋洋的问了出来。
      
    “你的父母和亲人呢?”
     
    “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是我家,我只记得我在等一个人,可等的是谁?为什么要等?也都不记得了。也许是被关在这座“牢房”里太久太久的缘故吧!”梦瑶失落的摇摇头,眼睛里像起了大雾。
      
    “你能给我找张床吗?毕竟我是深更半夜时闯穿过来的。”我哈欠连天的转移了话题。

    “你可以睡我家客房的床。就在二楼,我这就带你去。”梦瑶竟直接拉起我的胳膊。被美女如此的主动,我心里还真有点没底。
      
    可能……可能是她太久没见到看得见摸得着的活人了吧!


    拉上浸满阳光的窗帘。诡异神秘的境遇也似乎拉上了帷幕。坐在这张镶着流苏的白色洋床上,伴着袭来的昏暗。心里早已没了理性分析的精力和心情。
      
    闭着眼睛脱掉身上难缠的衣服。往旁边一扔。打着哈欠。一下子躺了下去。
      
    “呸!呸!呸!” 我的嘴里竟然吸进了一大口的灰。不由得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再次颠覆了我的认知。
      
    我竟然躺在破败暗淡废弃的卧室内。惨淡的月光透过没了玻璃的窗棂,残破的窗帘呼呼生风,泛起幽灵般的悠悠融光,而身下的这张床,残存的点点白色漆面如岁月撕裂的伤口,破败腐朽得勉强透露出流苏昔日的魅影,布匹撒发出尸体般的霉味,直冲我的心肺。我捂着口鼻,跳了下来。
      
    之前的活灵活现的奇遇或许只是一场不真不实的残梦。好在我的运动衫没有跟着梦境一起消逝。
      
    “亲!你醒了。”仅剩门框的门外传来的嗓音如一只守候猎物的狐狸。
      
    “你又是谁?”我一把把衣服护在胸前。
      
    眼前的一切却瞬间被切换回整洁干净的卧室。门外的声音随着凄惨的月光,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戒指!是爷爷留给我的玉戒指。我赶紧掏出了那个戒指。把它放到远处。松手的转瞬间。
      
    这座腐朽之屋的门外,又传来了那个无比兴奋的嗓音。
      
    “唉呀妈呀!奇迹呀!你竟然能消失又出现!我还能相信我的眼睛吗!?”
      
    一个和我身高差不多的身影,迫不及待的破门而入。借着惨淡的月光。出现在我面前的貌似是一个戴着眼镜,文绉绉的,年龄和我相仿的大学生。
      
    “你是?”我赶紧穿好衣服。却不敢再去碰那枚戒指。
      
    “忘了自我介绍了。鄙人陈建林,科技大学大二天体物理系学生是也,顺便告诉你个秘密,鄙人还是校奇异事件调查团的团长。虽然社团上学期秋天就被学校解散了。那简直就是个比秋天还要悲伤的故事。”说着便伸出一只手。
      
    “你……你好!我是锦江大学文学系的叶寻。其他啥玩意不是。”我谨慎的握了下他的手。就像摸到一块刚刚用完的抹布。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最近我的这双闲不住的贼眉鼠眼一直在偷瞄这座“鬼屋”,想听听我的八卦吗?可带劲了!不过咱俩最好别在鬼屋里聊鬼屋。这对鬼可能不太尊重。”陈建林一本正经的满嘴跑火车。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忐忑的瞟了眼一旁的玉戒指。
      
    “是这枚戒指在捣鬼吗?”
      
    “对!我不能碰它,也不能把它带在身上。否则……”
      
    “幸亏你遇到了我。本团长专治各种疑难杂症。童叟无欺。”陈建林不慌不忙的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一个貌似有锡纸内衬的收纳小包。小心翼翼的把戒指包了进去。交还给我。
      
    还好,陈建林真的并未消失。
      
    我俩一起跨出断成两节的门板,原本整洁华丽的走廊此刻却着实吓了我一跳。
     
    平整无痕的墙面嵌板松松垮垮、淡蓝的墙纸剥离打卷、凄冷的月光刺破摇摇晃晃的百叶窗、照亮红润实木家具残存的一具具破败的枯骨、并肩而行的脚印踩在脱落倒塌的灰泥上、到处丛生的蜘蛛网和灰尘把废弃的洋房改造成了钻满了各种虫豸和老鼠的帝国。
      
    我俩小心翼翼的踩着吱呀作响的残破楼梯。就差手拉手了。生怕一不小心,跌进破败欲断的客厅地板上,当场来个尸骨无存。


    经过了大半夜感官心灵上的双重刺激,我早已睡意全无。凌晨四点,街角旁那家常去的肯德基里。我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听着洋房的八卦。
      
    “我做过调查。那座洋房属于民国一个大资本家的。贼有钱!解放战争时期居家迁往了国外。只扔下那座房子。好用来闹鬼!”
      
    “但为什么至今没有被拆除呢?”我嚼着嘴里的鸡块。
      
    “听说是因为他们家族买下了那块地皮,并执意要求留下那座洋房。资本家还在的时候,每年都会花钱请人维护修缮。等到资本家一去世,孝子贤孙们可就不去管喽!但好在按照遗嘱,这座洋房还是被继续保留了下来。所以人没了,鬼就住进去了。”陈建林嘴里含着半块汉堡,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可为什么?这座洋房有这么重要吗?难道里面藏着什么秘密?”我喝了口咖啡,差点被呛到。我想起了洋房里神秘的少女。
      
    “不知道。据传言,资本家有个漂亮的小女儿,举家搬迁那天,偷偷跑回了洋房,等到家人回去找她时,洋房里却空无一人。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神秘失踪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至今下落不明,可自打那以后,洋房里经常能听到琴声和脚步声。一代鬼屋就这么“咣当”一下诞生了。”陈建林吃得津津有味。
      
    而我却冷汗直流,最喜欢的炸鸡再也尝不出一丝香味,血管纠结成麻,把心脏勒得喘不过气。
      
    陈建林见我不太对劲。神色低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问。
      
    “为什么你会玩消失。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是那枚戒指的魔力吗?”
      
    不会说谎的我一五一十的把这段奇妙的经历和盘托出。
      
    陈建林听得张大了嘴巴,叭叭的嘴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直到瞌睡虫再次慢悠悠的占满了我俩的脑子。
    ***  
    直到窗外绽放出晨曦的光芒。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对面的陈建林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他也不过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境。
      
    不过桌上的一份旧报纸,点亮了我睡意惺忪的眼眸。

    只见报纸上最醒目的一行标题-商会会长千金在自己家人间蒸发,下落不明。
      
    白纸上还有一张字迹张狂的字条。笔画飞扬得像是要起飞。
      
    嗯!有理工男的味。
      
    “你可以把这张旧报纸给那女鬼,呸呸呸!给她看看。兴许能帮她想起点什么。那个收纳包是特殊高科技纳米材质做成的。看来可以屏蔽掉戒指撒发的能量。另外,我在玉戒指上取了一小点样品。拿回学校实验室化验看看。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吓死人的东西,你放心!真的就只有一点点。”
      
    我望着收纳包里缺了一角的玉戒指,心里把陈建林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一晚上的,不好好守灵,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你妈都快急死了!”
      
    果不其然,回家碰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被长辈臭骂一顿。
      
    “我……我……”我一时语塞,想好的借口也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好了!平安回来就好!你饿了吧!”母亲偷偷的擦了把眼泪。把我从火冒三丈的亲戚堆里救出来。推进了厨房。
      
    吃下久违的香油炸鸡蛋。心中升起一个疑问。
      
    “妈。爷爷那枚戒指,是奶奶留下的吗?”
      
    “不是!听你爸说,你爷爷认识你奶奶之前就珍藏着这枚戒指。兴许是你爷爷的妈妈留下来的吧!你问这个干嘛?”
      
    “额!吃完饭我还得再出去下。”我答非所问的强行结束了这别有用心的谈话。


    走出小区的第一眼,不敢看,可还是看见了那座谜一样的洋房。阳光化成落叶纷飞而下。车水马龙的喧嚣中,洋房像是被孤独的封印在一段寂寞的光阴里,忘不了,逃不掉。
      
    我看着手里的旧报纸。望了眼这条走过上千上万次的上学放学路。硬着头皮再次爬进那座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洋房。
      
    熟能生巧的翻过了斑驳的高墙。我把戒指从包里取出来直接戴在手上。秋日的艳阳转瞬洒下如水的月光。大白天车水马龙的熙熙攘攘也跟着变成深邃寂寥的夜色。
      
    白天果然不懂夜的黑额。
      
    我自嘲的笑了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观赏起起第二次进来的后花园。
      
    民国的月光倾斜在缀满紫藤的长廊上。朵朵碎花燃烧着紫色的烟火,在月光下盈盈。幽深的长廊,联通着沧海桑田的时光。曲径通幽处的一池碧水,荡漾起风的裙摆,装点着秋千斑斓的梦境。
     
    后院的门并没有上锁,可屋内却已万籁俱寂。想必梦瑶已经睡下了吧。
      
    可我还是大着胆子,步入已逐渐熟悉的洋房。把报纸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上。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假寐。
      
    脑子里却满满的都是梦瑶酣睡的可爱模样。我摇了摇头。这幅画却怎么也甩不掉。
      
    我只得进入卫生间,用冰冷的清水洗脸。
      
    “小叶?是你回来了吗?”
      
    犹疑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对!不用害怕!是我!”
      
    客厅的灯很快点亮。湿漉漉的头发的我望着一身毛绒睡衣的梦瑶。尴尬的笑了笑。
      
    梦瑶还了个灿烂的微笑。
      
    “我才不怕呢!毕竟这么多年来。我只见过你这一个活人。一个……”
      
    “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赶紧转入了主题。是我不想看见她难过吗?我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心里。


    读完报纸,梦瑶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我所期待的惊喜。如月的眼眸依然像藏进了薄雾中。看不清悲喜。
      
    “我好像有一点印象了,又好像没有。”梦瑶懊恼的靠在沙发上。又笑着看看我。
      
    “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小叶,是你让我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有了点希望。”
      
    “哪有啊!”我尴尬的笑着回礼。一个平常又有带点疯狂的想法划过脑海。
      
    “不如我自己出去转转吧。我这个未来人想看看民国是什么样子。”
      
    “那你要小心啊。记住!绝不可超过一小时”
      
    我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但出门前,我得帮你换一身民国时代的行头。你的身板和我房里的一身毛衣很合适。”


    真的穿越到民国了吗?我望着完全异世界的车水马龙,红尘烟火。仿佛面对着一场华丽的绮梦。恍恍惚惚得不真不实,心底又兴奋莫名。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踏入这吉凶难测的命运。
      
    我这个平凡大学生平凡无奇的生活,在这一刻被彻底的打破。
      
    徜徉于鲜活的历史中,我好奇的打量着每一处电视上才见过的街景。橱窗里的皮草洋裙泛着那个时代的珠光宝气;光着膀子拉着洋车的人力车夫穿过电话厅里喋喋不休的吵架声;偶尔有自行车“叮叮当当”炫耀着骑过,转角就消失在老爷车“哄哄”的尾气里。本该去上小学的报童衣冠不整地沿街叫卖着当天的报纸。
     
    此时的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可我没钱啊。我下意识掏向毛衣内衬的口袋。竟然还真的摸到了几张法币。
      
    梦瑶真是一个细心的姑娘。不过一身男人的毛衣为何会在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房间里?我想不透地摇了摇头。
      
    “谈判失败,内战恐难避免。”喷水泉边,我咀嚼着报纸上的标题。更像是在重新温习高中历史课本上的知识点。
      
    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一下在明白了梦瑶的父母匆忙移居国外的心情。可梦瑶她为什么……
      
    “你是从洋房里出来的!你是谁?”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
    ***  
    “我是李小姐的朋友。你又是谁?”我望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愣了。
      
    “不可能,梦瑶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那人重新审视我一遍。摇了摇头。正视我的眼睛。
      
    “我……”我的话还没有出口。那人却压了压帽子,神色匆匆的钻入了往来如织的人流。
      
    这唐突出现的怪人,让我愣在了原地。只有不远处的叫嚷声,让我明白了些什么。
      
    “快!我看见他了。别再让他跑了。”
      
    一阵唐突的风,吹来遮天的阴霾。前一刻还是清风徐徐,此刻就已大雨倾盆。
      
    我只得落汤鸡似地跑回雨雾中的沉默的公馆。
      
    梦瑶刚给我打开门,我便看见陈建林正优哉游哉的坐在沙发上喝着茶。看见我,便又露出他那一幅故作神秘的微笑。气得我真想把身上的湿毛衣扔到他头上。
      
    “他说是你的朋友。”梦瑶一边帮我换掉衣服,一边解释。
      
    “对!朋友!朋友。”我咬牙切齿的重复这亲近的词语。 
      
    “朋友”却一把把我拉进了二楼卧室。


    “在你准备替你戒指报仇雪恨前,先看点刺激的。”陈建林晃了晃手里的三四封信,像在炫耀战利品。
      
    “谁的信?”我不得不暂时咽下心中的怒气。和他一起坐到窗边的藤椅上。蓝丝绒窗帘肃穆的低垂着。似沉默的侍者。
      
    “你看看就知道。”这是从另一个房间找到的。
      
    借着窗外照进来微光,只见信封上是一行娟秀的字体。
      
    “阿信亲启。”
      
    我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不好,可这该死的,将我带入这荒唐境遇的好奇,还是让我揭开了信封。
      
    “亲爱的阿信:
       几封的见字如面,可你为何却迟迟没有回言?难道只因我父母的阻隔,你就已经决心将我忘记。
      无论你是否还会遵守你我的约定,我都会回到你我相识的地方等你,哪怕是要等到沧海桑田,哪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你永远的梦瑶”
      
    “是梦瑶的信!可阿信又是谁?”我差点叫出了声。又赶紧压低了声音。
      
    “这是从二楼另一边的卧室里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找到的。”陈建林答非所问。
      
    “你骗人。那应该是梦瑶父母的卧室,我溜达时看过,那扇门明明是锁住的。”

    “对!现在是锁得跟个笼子似的,可七十年后呢?”陈建林故作神秘。顺势扔掉口袋里的某件东西。
      
    “把你的戒指扔掉你就明白了。”
      
    我只得老老实实的褪掉手指上的戒指。
      
    不到眨眼间,月光洞穿了空洞的窗,将身边枯朽的实木家具照彻得犹如残缺的墓碑,残破的蓝丝绒窗帘在夜风中凌乱,似孤魂的怨念。
      
    手里实实在在的信纸也瞬间化成指尖的一缕细碎。只剩牛皮纸信封仍然能依稀看出淡淡的墨迹。
      
    “现在回到我们的时代,你觉得那个卧室还有门吗?”陈建林指向刚才还紧闭的房门。却只能看见半块木头耷拉在坚挺的半截门框上。那是七十年岁月残存的骨骇。
      
    “我只想知道,阿信是谁?”我的心里嗡嗡的。

    “等我们穿回去,拷问拷问梦瑶,或出门找个贼眉鼠眼的拷问拷问。咱们可以一起解开这个民国的秘密。等回到咱们的世界,你就可以写小说了。”陈建林兴奋地手舞足蹈。
      
    午夜的街道夜深人静,分开之后,我沿着这条儿时的马路幽魂一般的往家走去。身后却传来陈建林不怀好意的声音。
      
    “我说哥们,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个民国美女了吧?哈哈!喝一肚子七十年前的喜酒,会不会拉肚子呀?哈哈哈!”
      
    我在心里又把陈建林的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你怎么才回来?都深夜十二点了。”推开家门,老妈一脸火气的问。餐厅里飘散着晚饭的香味。
      
    “妈!没事!高中老同学聚会。光忙着玩了,饭都没吃。”我赶紧敷衍过去。
      
    “你脸怎么红了?”老妈还是不放心。
      
    “啊!?”这次我竟然无言以对。
      
    “妈,你知道阿信谁吗?年龄应该和爷爷差不多大。”我嚼着饭菜,嘟嘟囔囔的问。
      
    “好像听你爷爷说起过,可能是他的一位朋友吧。吃完了快睡觉啊!”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被床头的手机吵醒。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陈建林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我的朋友。
      
    “你发现你失身了!?”我直接怼了过去。
      
    “滚一边去。我可能发现那个洋房的穿越的秘密了。”
      
    还是那家肯德基。我望着一桌的汉堡炸鸡,丝毫没有食欲。
      
    要是换成了菲儿该多好。
      
    我被我心底里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陈建林喝了口可乐。拿起手里的一份档案文件。清了清嗓子。“我在我大学群里搜了下信息。民国1946年,咱们这座城市,曾发生过一次诡异的陨石撞击事件。”

    “陨石?怎么个诡异法?” 我望着这个理科生的脑袋,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那可是一颗刚穿过大气层就一下子消失不见的陨石!肯定不是隐形,因为地面根本没“咣当”的那一下子。”陈建林腾出手来,越讲越兴奋。
      
    “你是说,那颗陨石凭空消失了?”我突然一下子饿了。咬了口鸡腿。
      
    “在碰到那座古怪洋房之前,也许我也会这么认为……我记得《三体》里描写过。你应该看过大名鼎鼎的《三体》吧!?”
      
    “你是说那颗陨石类似《三体》里的那种四维肥皂泡。它盖住了洋房,所以才把洋房变成了一座时间牢狱!?”
      
    “不错不错!你这个文科生的脑瓜子孺子可教。”陈建林竟然真的跟我鼓起了掌。
      
    “你看看这个!”陈建林随手递给我一份旧报纸。那是一份1946年10月13日美国的报纸。我还算熟练的翻译起头版上的新闻。

    “举世震惊,1946年10月12日,全世界的时钟神奇地静止了两秒钟。科学家推断与中国大陆昨日那神秘的陨石坠落事件有关。” 
      
    “那我这枚玉戒指又如何解释?为何它能带着我穿越这个该死的四维肥皂泡?”我的好奇心被再次点燃。
      
    “也许是因为这戒指正是从洋房里取出来的,纸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烂掉,但玉石却可以历久弥新。”陈建林摸了摸嘴角。
      
    “那我们能为梦瑶做什么?救她出来?她可是民国人……”我的思维有点断片。
      
    “最起码咱们可以给她看看那封信。也许能帮她回忆起什么。”陈建林吮了一口沾满肉末的手指。
      
    “不!也许我应该先去问问那个门外的人。”


    现在的白天就是洋房的晚上,所以我赶紧回家补了一下午的觉。傍晚时分,戴上那枚破了一角的戒指。踩着被云霞和树枝撕碎的夕阳。一口气翻过了那堵横卧在两个不同时代之间的墙头。

    在墙后温润的晨曦中,在恰似紫藤花镶嵌的梦境里,一抹倩影在秋千上荡漾,粉色裙摆下牛奶般白皙的双腿调皮的高高得翘着。爽朗得笑声似恒古不变的春风。
      
    “你来了!小叶,喂!喂!”
      
    眼前的一切美的太不真实,害得梦瑶叫了我好几声,才把我从恍惚里叫醒。
      
    “别忘了!还有我这个爱管闲事的!”身后还是传来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嗓音。 
      
    “你俩吃过早餐了吗?”
      
    “吃过!没!没吃过!没吃过!”我俩这次回答地倒是很齐。

    美人相伴,在洋房宽敞明亮的餐厅里,朝阳穿过落地窗洒下一片奶油般的金黄,豆浆、油条、面包。我俩两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和一个戴望舒诗里的姑娘,吃着一桌丰盛的民国风味的早餐。
      
    我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还在心里不停的嘀咕。“戒指千万别掉啊!千万别掉!要不然吃的就是一肚子灰尘了!”


    洋房外面的街角,橱窗里依旧是那几样珠光宝气;还是那几辆人力车颠簸着跑过电话亭里的吵架声;自行车掐着时间消失在老爷车的尾气里;那个蹦蹦跳跳的报童叫卖着“昨天”的新闻,还有和昨天完全复刻的风景。
      
    “你是从洋房里出来的!你是谁?”那个声音如约的又从背后传来。
      
    “你叫阿信对吧?”我直奔主题。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梦瑶告诉你的?她还好吗?”那个人的眼睛里,有星星在闪。
      
    “她好不好你可以进去看啊?你这样还算什么男朋友?”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脑凶成怒里夹杂着某种异样的窃喜。
      
    那人眼睛里的星光暗淡了下去。“我当让想!可我不能!我……”
      
    我的话还没有出口。那人又压了压帽子,神色匆匆的钻入了往来如织的人流。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再愣在原地。而是紧紧的追上去。不远如约处响起了那句叫嚷声:“快!我看见他了。别再让他跑了。”
      
    一阵唐突的风,吹来遮天的阴霾。前一刻还是清风徐徐,此刻又是大雨倾盆。
      
    即便又得淋成落汤鸡,我也一定要追下去。我要替菲儿,解开这个谜。


    可我还是把问题给想简单了,因为我这个未来人,根本不可能熟悉这个民国时代的故乡。主路大道虽然和儿时的故乡一样,可这个时代的羊肠小巷实在是多如牛毛。追过两条街,绕过几个转弯,阿信就跑没了影。累得我气喘吁吁地弯下了腰。
      
    而就在此刻,某个冰冷的东西碰了碰我的后脑勺。吓得我寒毛直竖。
      
    “你!举起手来!你和那个闹事的是一伙的吧?”
      
    等回过头来,我差点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尿了。
      
    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面无表情,鹰钩鼻上的眼眸,被雨水洗刷,如鹰般锐利,像极了历史剧里的特务,手里一把银色的手枪,如乌云里亮出的一道闪电,露出黑洞洞的枪口。我的脑海一片空白。周围喧闹的一切也都按下了静音键,陷入死寂的沼泽。
      
    “我!我!”
     
    “不说是吧!”那人拉动了手枪的保险。
      
    “不不不!兄弟你误会了!我也是负责抓他的。只可惜让你这一耽误……咱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我死死的抓住历史剧里的某个桥段。迫使自己做出惨白的笑容。
      
    “头!我抓到他了!”远处传来踩了狗屎运般的叫嚷声。
      
    我心里一惊,可还是努力保持着脸上刻意的笑容。“看来还是兄弟的运气好。”
      
    “是吗?不过我可不会和一个吓尿裤子的人做兄弟!”黑洞洞的枪口,挑衅似的指了指我的下边。我才恍惚觉察到我的胯下早已湿透了一大半。那可不只是雨水。
      
    “还有啥谎话,进监狱对我的长官接着编吧!”黑衣人冷冷的笑道。
      
    “还请长官容我几分钟。”我的脑子里终于浮现出最后的一根稻草。
      
    “你还要接着编故事吗?放弃吧!你逃不了的。”黑衣人反倒轻松地收起了枪。
      
    “不!我只是想褪掉手上的戒指。”我也试着放松下来。做好最后的一赌。
      
    “你个大老爷们还带娘们的东西!呵呵!”黑衣人尽管放肆的嘲笑。
      
    可那个笑容很快僵死在了脸上。因为明明近在咫尺的眼前人,转瞬间便凭空消失在沉寂的雨雾中。


    我真的成功的回到了废弃的洋房里。大雨消失了、冰冷的枪口消失了、黑衣人消失了、人心惶惶、鸡飞狗跳的民国街头也消失了。身边只有凄冷的月光,涂抹出我惊魂未定的影子。刚才惊心动魄的民国追逐战仿佛只是一场黄粱惊梦。只有我身上这身民国服装见证了刚才惊悚的现实。
      
    “吓死我了!” 我气喘吁吁。
      
    “阿嚏!”这裤子和衣服竟然还在撒发着阵阵恶心的霉味。
      
    我半天才回过味来。毕竟这是条70年的服装!还曾被雨水和……淋透。我必须换回我的行头。要不然二十一世纪的人们会把我当成一个叫花子的。
      
    我不得不再次戴上了那枚戒指。

    “你回来了!小叶!你的衣服怎么湿了?特别是裤子?”梦瑶好奇的打量着我的裤子!只有旁边的陈建林像是看见了一个大笑话。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没!没事!”我赶紧躲进自己的屋子。把衣服一扔,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你要是再笑,我就把戒指被你磕掉的一角要回来。让你再也来不到这里。”我一脸恼火的瞪着一脸傻笑的陈建林。
      
    “好好!我不笑。在你外出的这段时间,我继续在洋房里溜达,还溜达出不少成果。梦瑶似乎有收集报纸的习惯。只是她似乎连这个习惯都忘记了。”坐在床沿的陈建林故作严肃地坐直了身子。
      
    “那些报纸应该都与一个人有关吧!”我的视线落到了窗外迷离的街景,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
      
    “没错!所有报纸都和一个叫陈国信的人有关。应该就是梦瑶信上的那个意中人。”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特务抓捕?不会是你未曾谋面的干爷爷吧?”我用一个干瘪的笑话,掩饰一颗不安的内心。
      
    “自己看吧!”陈建林扔给我一份报纸。报纸上是一条大大的标题。
      
    “码头工人的胜利?工会主席陈国信被某富商保释出狱。”

    “资本家千金爱上了工人领袖。好一篇狗血的民国言情小说……”陈建林露出吃瓜人丑陋的嘴脸。
      
    我把报纸握成了棒槌砸了过去。
     
    “打我干嘛!你不会真的爱上这个民国千金大小姐了吧!?强扭的瓜不甜!况且还是个民国的古董瓜。”陈建林哭笑不得。
      
    我却无言以对。
      
    一阵风吹来,我望着窗外被点燃的落霞,心如吹落的叶子,一下子无依无靠。 
      
    我也说不明白,为何我会说不明白?
      
    但我知道,梦瑶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也许我可以强行把阿信拉进洋房,不!我不能造出太大动静……也许阿信那里有能唤回梦瑶记忆的东西。
      
    可如果梦瑶把一切都想起来,她还会对我温柔的亦如往昔吗?

    拿下戒指,离开民国时代的洋房,踏着二十一世纪故乡金灿灿的晨曦,我一边空唠唠的思索着,一边走向回家的方向。
      
    “最近你怎么总是六神无主的?怎么总是傍晚出去,现在才回来?”老妈望着我沉默的推开房门。关切的追问。
      
    “你是不是在大学里谈恋爱失恋了?”
      
    我“咕嘟咕嘟”的喝着豆浆,却喝进了一肚子的五味杂陈。


    又一个崭新的第二天,生活严格按照固定的程序一步步重来。
      
    “你是从洋房里出来的!你是谁?”那个声音如约的又从背后传来。阿信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几步上前,凑近他的耳朵,压低了声音。
      
    “听着阿信!我是梦瑶的朋友。我知道你不能见梦瑶。但为了她,你必须相信我。你必须给我一件能让梦瑶一下子就想到你的东西。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打破这该死的魔……让你俩相聚。”
      
    阿信疑惑的退后,眼镜后锐利的目光,谨慎的打量着我。
      
    不远如约处响起了那句叫嚷声:“快!我看见他了。别再让他跑了。”
      
    “好!我相信你!共济路359号,床底地板下。”说着再次压低了帽子。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不忍继续看下去,再次冒着雨向洋房匆匆跑去。


    这一次,我并没有着急回家。因为我很想看看菲儿在月光下弹琴的样子。
      
    民国的晚餐,牛排和红酒相伴。月下的钢琴前,菲儿一身淡紫色的晚礼服,似飞入梦中的蝴蝶,落下的指尖在黑白相间的河流上起舞。在餐具“叮叮当当”的伴奏里,比美食更美妙的是洋溢整个洋房的悠扬舒缓的乐曲。如泣如诉,丝丝缕缕地在纤纤玉指间流淌的,是月光?是琴音?还是我悸动的一颗心?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痴痴的看着。看着月亮透过窗子,临摹出倩影曼妙的曲线,更像是为梦瑶穿上一身温润如玉的婚纱。
      
    这童话般唯美的意境里,唯一的杂音,是陈建林故意地一次又一次“乒乓”地和我碰杯。我又一次在心里问候了他的祖宗十八代。
     
    霓虹闪烁,晚风徐徐。酒足饭饱,微醺的三个人在洋房天台上放肆的嬉戏。梦瑶聊起民国寂寞的水乡,我聊起九十年代的儿时。陈建林更是从外星文明起源一直侃到了世界末日。
      
    相隔七十年的匆匆岁月,沧海桑田的两个时代在这一晚落进了酒杯里,融成了同一轮月明。
      
    月光下的我们唱歌,我们跳舞。手拉着手儿,在这民国的乱世里,在这座时间的牢笼里,跳起不成舞的舞蹈。
      
    那一夜我忘记了很多,酒精模糊掉了太多细节,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梦瑶月光下笑容。妩媚、明媚,如民国姹紫嫣红的晚霞,如故乡徐徐绽放的朝阳。记忆一刀又一刀的描摹,刻进我伤春悲秋的心里。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帮梦瑶找回记忆,有时候,也许悲伤的记起,还不如痛快的忘记。
      
    我依稀记得《东邪西毒》里的那句话:“人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如果可以把所有事都忘掉,以后每一天都是个新开始,你说多好。”
      
    可我也记得《东邪西毒》里的另一句话:“如果有一件东西你不能再拥有,那你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我不知道这两句话哪句说的是梦瑶?哪句说的又是自己?


    第二天梦醒时分,我还是决定去那个地方,找回梦瑶丢在那里的记忆。
      
    十字路口,我这个未来人,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搭车的手势,转而就自嘲的笑了笑。
      
    “黄包车!”
      
    生平第一次喊了一辆民国的黄包车。屁股感受着这种复古的硬邦邦的座椅。
      
    “先生去哪儿?”
      
    “共济路……359号,对!359号。”
      
    拉车人回过头抬了抬头顶的破毡帽,微微露出一双饱含沧桑的眼睛。“您……是房主的朋友?”
      
    “对!就是他告诉我的地址。那里远吗?大约需要多久?”我掂量着一个小时的期限。
      
    “不远!不远!也就花您半支烟的功夫。”车夫已抬起了把手。
      
    复刻的街景流动了起来,如一张张一闪而过的电影胶片,放映出一幕幕终将消逝在岁月长河里的物是人非。
      
    在一路五味杂陈的感怀里。不知不觉,黄包车稳稳的停在了一条狭长的胡同路口。
      
    “先生,到地方了。”我看了眼怀表。只剩下三十三分钟的时间。急忙跳下车。手伸进口袋。“多少钱?”
      
    “不要钱!”
      
    我疑惑的皱了下眉。
      
    “因为你是他的朋友。”车夫说完,黄包车便如一枚石子掉进车水马龙的洪流。大雨如约而至。
     
    我躲进屋檐下。蒙蒙的雨雾把鲜活的事物涂抹成了一抹抹的皮影。虚虚实实之间。身后似有人影闪动。我循着门牌。顺利找到了359号。
      
    门并没有上锁,靠窗的书桌耷拉出大半截桌盒,桌面上的书笔本子一片狼藉,整洁的床褥被翻了个底朝天。屋内一片被翻动之色。不由得让人想起民国剧里的桥段。
      
    顾不上多想,我径直直奔床底,空空如也。我又试着在地面摸索着。果然,有块砖头是松的。
      
    门外漂泊的雨声里,夹杂着愈加逼近的脚步声。我不由得想起那个冰冷的枪口。
      
    废了吃奶的劲,终于掀开了砖头。摸到了一个狭长的盒子。
      
    “你是谁?从床底给老子滚出来。把手里的东西乖乖交出来。老子好去吴大公子那领赏。”似有无数影子鱼贯而入,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似窗外滚滚黑云。
      
    “再不出来,老子就开枪了!你个缩头龟孙!”
      
    我再次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听到自己上了弦的心跳。大气都不敢喘,赶紧用胳膊夹紧木盒子。在乖乖起身的同时,闪电般的褪下手指上的戒指。


    眼前的一切化成一幅沙画,转瞬而变。
      
    待一切尘埃落定,借着窗外的月色。在废弃的洋房里,我打开了这个尘封了70多年的木盒子。
      
    盒子里是总共六十六只泛黄的千纸鹤。如待飞的雏鸟振翅欲飞。每一只纸鹤的每一对翅膀上都写着一对娟秀的名字。隐约在如水的月光里。沉默的讲述着尘封已久的往事。
      
    “陈国信、李梦瑶”
      
    一切都在预料之外,一切又似乎都在预料之中,可心里还是一下子酸酸的。世界仿佛一下子掉进一杯酸梅汁里。
      
    我望着不远处的戒指,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似一个熟睡的婴儿。我却失去了再次戴上它的勇气。
      
    我抱着盒子走回了自己的家。也许已经习惯了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夜猫子”,父母已经熟睡。厨房照例飘散着家常便饭熟悉的香气。熟悉得如同那段本不该熟悉的民国岁月。
      
    一旁的供桌上一缕香火袅袅,我望着爷爷沉默的遗像,在心里沉默的问道:“爷爷,我到底该不该……该不该帮她找回她的记忆……她的爱人,她可是我真心爱着的她啊!”
      
    “爷爷!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我和她毕竟不是一个时代的人。终究……”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气息消失在缭绕的烟火里,无声无息。照片里的爷爷只会对着我沉默地笑。笑容温暖如春,亦如遥远的儿时。


    度过一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个白天。傍晚时分,我还是怀抱着那个塞满记忆的盒子。翻过了墙头。
      
    墙的那一边,一只纸鸢高高的飞翔在洋房之上的万里晨曦中。挑逗着初升的朝阳。郎朗的笑声随风拂面。手里腐朽的盒子也转瞬整洁如新。
     
    直到我爬上天台上,那只纸鸢如断掉了线,笔直的坠落。只因牵线的那个人,死死的盯着我怀里的盒子。
     
    “梦瑶!你认识这个盒子?”我激动的双手,不小心抖落了盒盖。六十六只千纸鹤。随风飘落,如盛开了一地的杜鹃。
      
    梦瑶直接坐在了地上,爱怜的捡起一个个受了伤的纸鹤。把它们捧在怀里,如怀抱自己的恋人。热泪早已盈眶。
      
    “是他!是我的阿信!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个盒子,这一只只纸鹤。”
      
    我却愣愣的伫在那,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所措。
     
    “能给我讲讲你和他故事吗?”
      
    陈建林那家伙,不知道何时又从我身后冒了出来。


    “我们两家本就是商业上的世交,我和阿信自然就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就差定一个娃娃亲了。”
      
    动情的话语,流淌在茶杯袅袅的清香里。窗明几净的客厅,沉默不语的钢琴,静如处子的梦瑶将重拾的回忆娓娓地讲起。像是讲给我俩听,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仿佛我俩消失了一样。仿佛一切还一如往昔。


    “梦瑶,你怎么总叠这个?跟个小孩子似的。新青年应该把精力多用在读书上。有大好的未来需要我们去创造,你可是新时代的新女性,可不能落后呀!”阿信放下手里的书,歪头看着窗前的梦瑶,一脸严肃地笑着批评。
      
    “你懂什么!?等我叠完六十六只纸鹤,咱俩就能成亲了。在你我初见时的后院秋千旁成亲。”梦瑶一脸气恼的笑着回应。
     
    阿信来了精神,走过来仔细端详梦瑶盒子里的纸鹤。却又趁梦瑶不备一把从后面抱住她。“那你快叠!我现在就要娶你。” 
      
    怀里的梦瑶被逗笑了。

    “呵呵呵!新青年要有耐性。你这么猴急干嘛!?”


    “可纸鹤还没能叠完第五十只。没有等来娶我的大红轿子,却来了日本鬼子。”难言的话语难掩心里的波涛汹涌。


    洋房的客厅里,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温暖怡人。可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却犹如深处刺骨的冰窖。
      
    两个一身华服的中年人被无数刺目的枪口按住脑袋,逼迫着跪在地上。高高在上的日本军官傲慢的俯视着砧板上的猎物。
      
    “你俩都是商人,商人追求的是永恒的利益,而现在我大日本皇军将带给你们取之不竭的利益。而你们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和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
      
    “呸!取之不竭的利益,是从我们中国人的血流成河里取得的吧!?对不起了!你个日本土老帽。我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
      
    一把鲜红的刺刀猛地从陈伯的胸膛里刺出。却折不断陈伯站起的脊梁。血口里的牙齿咬出铁骨一生的最后一个字。
      
    “生!”
      
    一旁的李老板却已吓得瘫在了一旁。
      
    “李桑,对此你怎么看?”日格军官带着满脸横肉的讥笑,逼近李老板面如死灰的脸。
      
    “我,合作……我合作……合作!”


    “从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心爱的阿信。他就像那年晚春最后的一缕阳光,消失得无影无踪。”梦瑶默默的举起茶杯,将茶的清香和进泪水一饮而尽。眼里依然闪烁着不灭的星星。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终于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我终于叠完了第五十九只纸鹤。
      
    可等到再次见到他时,他就已经从富家大少爷变成工人们的领袖。站在了他父亲和我父亲……资本家的对立面。可在我眼里,他依然是我的阿信。因为即便残酷的岁月风蚀了他桀骜面容,可他的对我笑容从未改变。”


    又是一年初春,洋房后院,清冷的月光倾斜在缀满紫藤的长廊上。紫藤花开得火热,开得耀眼。朵朵斑斓燃烧着紫色的烟火,在月光下盈盈。幽深的长廊,一前一后站着的两个身影却久久无言。
      
    “阿信,你我分别了这么久,你就没有想对我说的吗?”梦瑶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阿信回过身,月下的笑容依然如火焰般明媚,亦如回忆里的过往。可说出的话语却如刀割一般刻进梦瑶心头。

    ”梦瑶,你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阿信欲言又止。“所以呢?”带着不舍的话语,梦瑶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所以我们还是分手吧!我听说伯父伯母想要带你离开大陆,还听说吴家公子正在追求你,梦瑶!你应该有个更好的未来。跟着我只会让你受到伤害。”阿信在一步步后退,泪流满面。
      
    “可你明知道我不爱他!我爱的是你!阿信!”梦瑶满脸的泪光如星光明亮,不肯放弃的继续逼近。直到把阿信逼到墙角。
      
    “对不起!梦瑶!我只能说对不起!”
    ***  
    说完,一个闪身。我的阿信便彻底消失在那面墙后。留下孤零零的一个我。对着冰冷的墙壁大喊,喊得天旋地转,喊得声嘶力竭。
      
    “阿信!我不管你变成了什么人,你永远都是我李梦瑶的阿信。我一定会遵守你我曾经的约定,10月12号那天我都会在我俩初见时的秋千旁等你,无论沧海桑田,无论天荒地老,不见不散!”
    ***  
    “可我终究没能等到他,和他一起消失不见的还有这个木盒。想不到是被他偷走了,就像偷走我的心。”

    梦瑶含着热泪把故事讲完了,我手中的茶也早已凉透。我傻傻的坐在那里,不知该回应些什么。是安慰?是劝勉?还是表露一颗同样忧伤的心?
      
    “等等,木盒这么厚?底下或许还有个夹层。”好在陈建林恰到好处的打破了尴尬。
      
    我仔仔细细观察起木盒,木盒底部还真是一个可抽开的盖子。理科生的观察力就是仔细。

    “阿信把木盒改造了?为什么?”梦瑶眼里闪烁着一丝诧异,下意识的坐到了我的身旁。近在咫尺的沁人气息让我的心在打鼓。努力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木盒子上。
      
    木盒的夹层里,静静的躺着几封没有标注收信人和寄信人的信。
      
    “拆房的工匠我已请好,工具材料都已备齐,如果我没空过来,拆房盖房的事,你自己操持就行。”
      
    几封信里的内容类似,莫名其妙又简短异常。毫无疑问,这就是在无数民国剧里出现过的地下工作的暗语。一些可能还没来得及发出的暗语。
      
    阿信屋子里的那一幕重新在脑海里倒映。“从床底给老子滚出来。把手里的东西乖乖交出来。老子好去吴大公子那领赏。”
      
    “这就是阿信组织罢工的证据。也就是说他们虽抓走了阿信,但手里头根本还没有证据。”
      
    “也就是说,阿信又被抓了,难怪他没能遵守约定。但我们可以把阿信救出来!小叶!这太棒了!太棒了!”梦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笑容融化了泪光。
      
    柔润如玉的触电感,瞬间从手背传遍我的全身,一句叹息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吐出来。
      
    “如果你是因为我而高兴,该多好!”


    这次我和陈建林早早的离开了洋房。因为冰雪聪明的梦瑶已经有了计策。
      
    走在在二十一世纪入夜的街道上,我和陈建林反复讨论着从二十世纪民国监狱里救人的计划。
      
    “所以我需要去市里的历史档案馆去查70年前的那次大罢工的详细资料喽。”
      
    “对!知根知底才能演得更像那么回事。”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陈建林嘟嘟囔囔的抱怨。
      
    “得了吧你!傻子都能看出来,你的活是最安全了。”我用一大块炸鸡去堵他的嘴。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在民国时代就被人打死了。咱们这俩未来人到底是真的死了,还是依然活着呢?”陈建林啃着炸鸡,开着故作轻松的玩笑。
      
    “是啊!我俩会死吗?”

    在此之后的整个晚上和又一个崭新的明天,这个问题如一只“哇哇”乱叫乌鸦,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让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在混沌的睡梦里。衍生成另一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梦瑶会伤心吗?”


    万事俱备,只待傍晚。
      
    “你怕不怕?”
      
    晚霞中,我和陈建林第一次一起站在这面厚重的高墙前。看着朝阳残存的余晖温柔的拂过墙面上70余年记忆的皱纹。我问他。
      
    “作为一个立志为科学献身的理科纯爷们,能够亲身经历这跨越时空的大冒险。我已经算是给列祖列宗长脸了!别忘了!我可是奇异事件调查团的团长。我们社团的宗旨是:凡遇奇异之事,只要它干不死你,就要往死里干它。那你呢?你怕不怕……死?情圣!”陈建林又开始用他那阴阳怪气的眼神盯着我。
      
    “呵呵!你都说了我是情圣!”我也故作怪笑的回应。可在我的心里,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也是第一次,我和陈建林一起翻过了这堵让人又恨又爱的高墙。
     
    在初升的晨曦中,在曲径通幽的长廊深处。朝阳给等候我俩的梦瑶穿上金色的礼服。恍如一位二十一世纪待嫁的新娘。
      
    “早膳已经备好,两位勇士!但真希望你俩没来。”梦瑶欲言又止,给了我俩一个大大的笑脸。


    依然是牛奶,面包配油条,依然是如此的温馨爽口,可不知为何,今天这顿早餐吃得却无比漫长。漫长得像吃了整整一个世纪。每个人都陷入默契的沉默里,又似乎有千言万语,在沉默的洋房中无声的流淌。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有人走后的一杯茶凉。放下碗筷之后,在彼此的心照不宣里。梦瑶几口深呼吸,拿起了客厅里的电话。
      
    “您好!吴伯!”
      
    “是梦瑶啊!你不是已经跟着父母出……”
      
    “可我得留下来完成你和我爹定下的婚约额。”
      
    “你……你终于答应了!?和我儿子结婚!?我还以为你爹没能说动你。”
      
    “我想开了,婚姻终究是父母之命……”
      
    “好好!那你打这个电话是找子文?真不巧!他刚出门公干了。”
      
    “不不不!吴伯,我家的佣人都已经被遣散了。所以想借您的车一用,我想去跟我的过去做个了断。”
      
    “好好!我这就派我家司机去接你。不会让你久等的。”
      
    若无其事的话语,却在放下电话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梦瑶早已眼含泪光。又急忙遮掩地笑笑。
      
    “长这么大,这还是我第一次撒这么大的慌!”
    ***  
    “在行动之前,小叶,我想你最好带上这个。”梦瑶把一个小皮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什么?”这种箱子看上去如此的熟悉。我心里一惊。不会是……
      
    “你们在电视里应该见过吧?”梦瑶故作神秘的打开了箱子。
      
    一把非常精致的银色手枪缓缓映入眼帘。FN1900的标识闪闪发亮。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毕竟是去救人,必要的防御措施还是要有的嘛!下面我教你开枪。”梦瑶熟练把枪握在手里。
      
    “你会用枪?”我和陈建林异口同声的惊呼。
      
    “毕竟不是你们未来的和平年年代,身处乱世,我父亲很早就教我用枪了。”


    终于,汽车的引擎声从窗外越来越近,像渐渐逼近的宿命。陈建林早已被我和梦瑶五花大绑。
      
    “李小姐,这五花大绑的是?”吴家老仆诧异的抬起自己鞠下的头。
      
    “额!一个趁我父母离开,进来偷东西的贼。顺路把他送进笼子里。”李小姐厌恶的瞪了一眼陈建林。我装模作样的用枪抵在陈建林身后,强迫他底下自己的头。

    “额额!那小姐请上车吧!”老司机又恭敬的低下了头。


    雨雾里的老爷车一路疾驰,陈建林很不舒服地可怜巴巴地望着我,而我在心里不停的计算着时间。
      
    快一点!快一点!只有一个小时啊!一个小时!
      
    却又不舍的看着前排副驾驶座,梦瑶柔美的侧脸被车窗外的蒙蒙细雨妆点。
      
    还是慢一点吧!慢一点!和她在一起的时光能不能再长一点,长一点!
      
    可这辆民国的老爷车,还是按着计划,准时的到达民国的巡捕房。
      
    雨雾下的巡捕房大楼,肃穆而晦涩。如一座钢筋混凝土铸成的牢笼。
      
    “老伯,您在这等我。一定要等我。”梦瑶微微一笑,和我们一起下了车。


    民国时代的巡捕房,果然是照着民国剧造出来的。
     
    推门而入后的大厅,一个一个黑色制服的巡捕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往来如织地忙碌在各个办公桌办公室之间。
      
    一个长官样貌的中年人赶紧迎了上来。对着梦瑶一阵点头哈腰。
      
    “李小姐驾到,真是令我巡捕房蓬荜生辉啊!”转而又瞧了眼一旁被五花大绑的陈建林。
      
    “不知小姐前来所谓何事?”
      
    “王局长,我来接一个被你们抓错的人。”梦瑶一脸严肃地开门见山。

    王局把我们让进办公室。闭上身后的门。
    ***  
    “你们是不是刚刚抓着了一个组织罢工闹事的工人领袖?”
      
    “对!确实才刚刚抓到。小姐怎么这么快知道?”王局长满脸疑惑。
      
    “因为我要找他时,却发现你们抓错人了!这才是真正的人犯。还有从他家搜出来的证据。”
      
    梦瑶从我的背包里取出那几封暗语。拍到局长桌上。
      
    “这确实是我们未能搜到的证据……可仅凭这一点,恕在下……”王局长略微过了一眼证物,又舒舒服服地坐回到自己的宝座上,搪塞地笑道。
      
    “可梧桐巷子第89号你们搜过吗?门口有个赶不走的叫花子。都是我这个仆人给他灌酒说出来的。”梦瑶继续透露。而陈建林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王局长随手打了个电话吩咐了几句,难耐的十几分钟后。电话又打了回来。王局长不大的眼睛瞪得硕大。话语也开始结结巴巴。“确实……确实在那里搜到了上次罢工剩下的武器。”
      
    “另外,王局长应该认识送我来的那辆车吧!?”梦瑶笑着瞟了一眼窗外。
      
    王局长瞟了一眼窗外,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赔礼地笑笑。“您是说,这是吴主席的意思?”
      
    “可李大小姐怎会愿意帮一个阶下囚?”王局长还有点犹犹豫豫。
      
    “您知道的,他毕竟是我的发小。所以我想在和吴公子结婚前,给自己的过去一个了断。想最后一次见见他。”李小姐收起了笑容,叹起气来。
      
    “明白!明白!”王局长连连点头。


    陈建林终于成功地被关进了某个牢房。而我和梦瑶则随着一名巡捕大步流星的走向关着阿信的牢房。一切都按照计划的时间点,一步接一步推进,一切又似乎太顺风顺水。
      
    我和梦瑶顺利在一间阴郁的牢房里与躺在旧草席上假寐的阿信重逢。
      
    “梦瑶!你……你怎么来了?你……”阿信有些吃惊。隔着牢笼,紧紧握住爱人的双手
      
    “你个傻瓜!傻瓜!你怎么这么傻!把自己弄进这里,这地狱!”梦瑶泣不成声。
      
    “还不赶紧把人放出来!”梦瑶的话语几乎成了咆哮。
      
    有情人终于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在这冰冷的牢房里。在我不忍看下去的眼眸里。
      
    “什么?你们竟敢把他给放了!?”一个叫嚣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吴公子,他怎么在这?怎么会这么巧!?快走!”梦瑶吃了一惊!拉起阿信的手,快速沿另一条过道逃离。而我也给手枪上了膛。整个巡捕房开始骚乱起来。
      
    “你们这群废物!别让他跑了!抓住他!不论死活,本公子重重有赏。”无数脚步声从身后奔来。如饥饿的狼群。我又一次已经听到了无数支枪上膛的声音。不过这一次,我已来不及害怕,零星的枪声开始在身边炸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下意识地跑在最后面,死死地挡在梦瑶和阿信的身后。
      
    “你们这群废物!你们难道没看见李小姐吗?不许开枪!不许开枪!谁伤到了李小姐,我让他全家偿命!”梦瑶竟然成了我的护身符。我们唯一能做的是拼出命地加快脚步。

    终于巡捕房的大门近在眼前。我们三个像是长跑比赛的冠军一样穿过了终点。可茫茫雨雾之中,却早已不见那辆老爷车的任何踪迹。
      
    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一步。吴家老仆定是被吴公子打发走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却又不知从哪来的巨大的气力。我一下子用并不健壮的肩膀死死的抵住身后巡捕房的大门。对着雨中踌躇的身影大喝:
      
    “你们俩!快走!梦瑶快没有时间了!”

    身后的门板地震一般的震动,山洪海啸般撞击着我单薄的身躯。我真想变成一堵高墙,把一切伤害她的危险阻隔。
      
    我凝视着我的爱人搀扶着阿信跌跌撞撞地艰难前行,满天的雨雾如梦瑶儿时江南无尽的烟雨。多好的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啊!冰冷的雨水拍打在我的脸上,变成滚滚热泪。
      
    阿信的腿中弹了!而可怜的梦瑶,她在一点点变得孱弱。我也像一片残叶一般凋零,大门被无数壮硕的肩膀撞开。而我浑浊的眼眸里,梦瑶已经摔倒在阿信怀中。被无数冰冷的枪口所指。我拼尽最后的力气,扎进包围圈,挡在这对恋人身前。
      
    像是视频被按动了加速键,生命的进程以20倍速的快进。我眼前的从少女迅速变成妇女,大妈……梦瑶似一枚即将油尽灯枯的烛光,在阿言怀里加速的老去。唯一不变的是那只手依然紧紧的握着爱人的手。
      
    枪口放下,因为持枪的眼睛惊恐地凝视眼前这诡异惊悚的一幕。
     
    “梦瑶!我这就带你回家,回家!”
      
    “不!已经来不及了!我亲爱阿言。我等你等了七十年。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有你的地方才有家。才有……还有这枚早已备好的婚戒,准备了七十年的婚戒。”
      
    梦瑶已虚弱成一个年迈的老奶奶了。
      
    “梦瑶!”我和吴公子的嗓音几乎异口同声。
      
    “吴公子,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请你放过阿信好吗?”梦瑶用布满皱纹的眼眸祈求着呆若木鸡的吴公子。
      
    “在我生命的最后,阿信!你还愿意再吻我一次吗?就像那个秋千旁的夜晚。”
      
    “我愿意,我愿意。我发誓!此生我只娶梦瑶一人。”
      
    于是一个吻,封印了老去的唇,一滴眼泪在愈加深邃的皱纹里凝结成了一轮月光。
      
    这个吻等的太久,吻得太久。久得梦瑶已化作一缕尘埃从指尖溜走,只剩下那枚阿信手心里的玉戒指。久得阿言哭得浑身颤抖,久得我在雨后积水的路面上,看见我的身体也在加速地消失。
      
    我知道,终于到了最终离别的时刻。
      
    我退下这枚跨越了70多年的戒指。眼前如骤起的夜色,一片黑暗。


    我在黑暗中惊起,单薄的月色下,我震惊地发现我竟然坐在肮脏的垃圾堆里。洋房旁胡同里的垃圾堆。
      
    “洋房!?我不是应该回到洋房里吗?”
      
    “咒语已经解除,已是梦醒时分,所以哪里还有什么洋房!?唉!”陈建林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第一次如此的伤感。
      
    “不!不可能!不可能!”我像疯子一样从垃圾堆里爬起,挂着一身脏兮兮的垃圾,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胡同。
      
    路灯昏黄,洋房的位置竟然已被一栋该死的小区住宅楼所替代。
      
    “不!梦瑶!梦瑶!”我对着住宅楼发了疯般地大喊,却只换来一片咒骂之声。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黄粱之梦。
      
    “小伙子,你怎么也认识梦瑶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小区的门卫室悠悠传来。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奔了过去。
      
    温暖的门卫室内,一个和我爷爷一般年纪的老人。诧异地打量着我这个“疯子”。客客气气的给我倒了一杯茶。
      
    “爷爷,那座洋房怎么没了?”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就被拆了。”老人叹了口气。长长得想是吐出一生的叹息。
      
    “难道就什么也没有留下?”我依然不肯死心。
      
    “只留下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洋房里的少女拼尽全力救出自己的爱人,最后却死在爱人的怀里。”老人动情的音调突然咬牙切齿起来。
      
    “那个男人曾发誓只娶少女一人。可最后,可最后他还是娶了别的女人。呵呵!难怪女人都骂我们男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卸去一生的力气。
      
    “小伙子!我怎么好像认识你!?”老人抬起老花镜再次谨慎的打量我。


    我孤零零的走出了小区,路灯下的影子长长得像一个孤魂野鬼。
      
    我的脑海里翻江倒海。因为我也认出了他。他就是七十年前拿枪指着我的吴大公子,爱情悲剧的制造者。可我已经没了报仇的心情。
      
    因为他毕竟也守着洋房一辈子,守着梦瑶一辈子。我又一下子想起我的爷爷。他也守着洋房一辈子。可现在洋房却突然不见了。这到底是是为什么?
      
    我这才想起那枚被我丢掉的戒指。拼了命的跑回垃圾堆。陈建林依然没有离开,像是在等我。
      
    “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戒指,别找了。那枚戒指已经随着洋房一起彻底消逝了。时空旅行结束了,无限循环结束了,梦结束了,好在咱俩还是咱俩。”
    ***  
    我像往常一样,向家里走去。可我知道,我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
      
    家里依旧沉默着,依旧传来父母睡觉的鼾声和厨房烟火的香气。可爷爷的遗像呢?
      
    “爷爷的遗像呢?遗像呢”我神经质一般地在家里翻找。直到把父母全都吵醒。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老爸一个巴掌就要扇过来,被老妈制止。老爸赌气地踢翻了我身旁的椅子。
      
    “你个不孝的孙子,你爷爷只是年轻时枪伤落下的病根,在医院好好的,你竟咒你爷爷死!”
      
    “我爷爷……没死!?”我反复咀嚼着这简单的话语,痴呆了一般。


    第二天一早,我让父母送我去了医院。
      
    打开病房房门的一瞬间,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依然是那亲切的面庞,慈祥的笑容。我飞奔过去。
      
    病床上的爷爷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浑身激动地颤抖“七十年了,七十年了,我俩终于重逢了!”
      
    我和爸妈同时惊掉了下巴。我半天才回过未来。
      
    “你是阿信!爷爷就是陈阿信!”


    郊外公墓,又是蒙蒙细雨中,我打着雨伞和爷爷并排站在一座冰冷的墓碑前,爷爷颤颤巍巍的把一个老旧的木盒放在墓碑前。
      
    我知道里面是那六十六只千纸鹤。墓碑上刻着娟秀的字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爱妻李梦瑶之衣冠冢。
      
    我心底再次萌生一股醋意,只是这醋意让现在的我有点哭笑不得。我笑着提出心底的疑问。
      
    “剩下的那七只千纸鹤,是爷爷自己给补上的吧?”
      
    “对啊!好孙子,你知道的,七十年前的那场雨,我发过誓,今生只娶梦瑶一人。”  
      
    “可您还是……”我突然有点愤愤不平。
      
    “直到我遇见了你的奶奶,即使我并不爱她,可我知道我必须得娶她。”爷爷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得说道。
      
    “为……为什么?”我平生第一次在爷爷面前结巴。
      
    “因为你奶奶长得跟你太像了。因为我必须生下你的父亲,才能生下你。你奶奶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我唯一能为这个可怜女人做的,就是当一个倒插门,让你的爸爸随她的姓。”爷爷脸上的笑容依旧,带着岁月沉淀后的释怀。
      
    “可您并不叫陈国信”我试着找出整件事的漏洞。
      
    “因为从事危险工作,当年的陈国信早已改名换姓。”
      
    “可您怎么会知道我是未来的人?”
      
    “因为这封没有送出去的信,它就藏在洋房一间屋子的枕头下。我想是你写的吧!”爷爷缓缓的从口袋里取出一封印着中国邮政的老旧信封。从里面取出泛黄的信纸。脸上的慈祥如信中的字迹一般温润,一如往昔,并不像是面对自己往日的情敌。
      
    那是我写给梦瑶的信,一封终究没勇气送出去的情书。就这么尘封了七十余年,

    “我亲爱的梦瑶:
      请允许我如此冒昧的叫你,因为在我的心里,我已经唤你了千次万次。我知道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可无论是兵荒马乱的民国,还是和平喜乐的未来,沧海和桑田又岂能阻隔凄美的爱情。
      我不知道该不该帮你找回记忆,我只怕当你找回了自己爱人,你就会彻底把我忘记。可我必须帮你。也许当我这个未来人踏入这座民国洋房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赋予了还你自由的使命。
    非常感激这座洋房,真的!我能遇见你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
      可我还想最后再问一句:在你还未曾记起阿信的时候,我亲爱的梦瑶,你是否,是否想过爱上我?”
       来自未来的小叶”


    象牙塔里的大学生活,还是按部就班的草草继续,如同你我按部就班的人生。没有跨越时空的冒险,没有荡气回肠的爱情。
      
    直到一天清晨,辅导员一如往常的走进教室。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沈夕瑶同学转入咱们系。特别提醒班里的男生:新同学可是个大美女哟!”
      
    说完,一位女生真的就款款地走进教室。
      
    躲在后排的我百无聊赖的抬起睡眼惺忪的眼眸,全身的神经被瞬间激活,又是那种过电般的感觉。
      
    “梦……梦瑶!?”
      
    讲台上的女同学,虽然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位电影里走出来的古代公主,可那朝阳般的灿烂笑容,分明就是我心里那位民国女神。
      
    终于熬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我破天荒地第一次主动坐在了女生的桌前。主动得甚至忘记拿自己的那份午餐。就像曾经冒冒失失地闯入那座诡异的洋房,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入女孩平静的生活。
      
    “嘿!夕瑶同学,你好!我叫叶寻。你……你能叫我小叶吗?”我激动地手足无措。
      
    “你好!小叶!遇见你很高兴!”
      
    伸过来的那只温婉的手,是那穿越沧海桑田的月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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