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准备跟哪个野男人约着见面?”一进门靡靡就挖苦,我知道她不是恶意。
“诶,这都被你看穿了。”
蔡敢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哟,”他抬头看了看,“璀璀,你头发弄成这样还挺好看的。”
话音刚落,正在洗菜的阿仙把不锈钢盆弄得“哐当”一声巨响。
靡靡吐了吐舌头,火速拉着我进房间关门。“他俩刚刚还吵了一架,我滴个天,差点闹出人命。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出去劝架呀。”
“阿仙快生了吧。”我脱掉运动服,换上干净的T恤。
“嗯,大概还有一个多月。”
“这么久了,也没见双方的父母过来看一下。”
“怎么看呐,蔡敢的爸妈在外地打工,阿仙这边,据说她家里人还不知道她怀孕。”
“早晚都得面对。哎呀……”我躺倒,“还是躺在自己床上舒服,这大腿给我酸得。”
“过两天我要出趟远门,你自己在家要和自己相亲相爱哦。”
我这才注意到靡靡今天竟破天荒没守着电脑看动画片,而是在往包里塞东西。“你这是在打包行李么,要去哪儿啊,远门?”
“玉林。跟几个志愿者去狗肉节看看。”
“呀……怪不得今天回来得这么早。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以前通过新闻了解过一些关于此地风俗的种种。
“瞧你说的,”她鄙视地瞄了我一眼,“你应该为我即将遇见的某些人捏一把冷汗。”
“去几天。”
“不知道,”她嘿嘿笑两声,“看天意吧。”
“你的乌龟怎么办。”我想起那俩小东西。
靡靡扬了扬眉毛,“你说呢。”
“……你得给我留点儿钱买猪肝买肉。”
两天以后靡靡果真出门了。
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状态。打理过的头发轻盈柔软,心情也好了许多。我想努力让生活逐渐变得规律和充实,尽管每天都会翻来覆去做一些重复的事。
于是我开始拿本子记录下重复当中的一些与众不同的细节。比如每天早上喝的瓶装酸奶,有时候喝蓝瓶,有时候又换成红瓶,老板说其实都一样,没什么区别。午饭过后要么小睡一会儿,睡前看书,《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瘦子的》。要么沿着单位外围的小路散步,停车场的坝子,光线强烈,几棵依偎生长的大树,枝叶繁茂,蓬勃旺盛。下班后在卫生间清洗酸奶瓶,瓶子可以换一块钱,装瓶子的塑料袋放在窗台上很容易被风吹走。
天气越来越热。开会开到头痛欲裂。待冗长会议结束已是中午,放下记录本,瘫软在椅子上揉揉太阳穴。橙子过来敲门,“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我们去吃饺子。”
“好啊。”我立即来了精神。
橙子拉着我跑到停车场,她还约了另外几个同事。
“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副驾驶座的同事问。
“庆祝一下。”橙子笑了笑。
“你过生日?”后座的人往前探了半个身子。
“一定要过生日才可以庆祝吗。”她把眉毛挤成八字形,“值得开心的事挺多嘛,比如,比如,终于开完会了,哈哈。”
我看着窗外正在经过的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车内广播在播放《似水年华》,天籁歌声似乎正带着我步入一个梦幻般的境地。
“璀璀会不会开车。”
听见有人提到我,立即睁开了疲倦的双眼,光线似乎比刚才明亮了许多,“不会。”
“那还不赶快去学一个。”
“嗯,再说吧。”为什么要“赶快”,这么拥挤的交通,再快又能开到哪里去。
“我们科室的同事好像都有驾照。”
“哦,好像只有我没有。”我懒散地应付着。超市,烤肉店,火锅店,还有最后一次一起吃饭的炒蟹店,飞快从眼前晃过。
“你在干嘛呢。”吃过晚饭后李青打来电话。
我正蹲在塑料盆旁边,“喂乌龟啊,真挑食,龟粮都不肯吃,看来真得喂肉才行。”
“呵呵,有情调啊还。”他走得上气不接下气。
“帮朋友照顾的。”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在干嘛啊,夜跑吗。”
“没,刚从交警队出来,车子跟人扯皮了,得处理一下。”
“啊……那你,照顾好自己。”
“嗯。”简单问候过后我们结束了通话。
跟李青认识是源于在马拉松群里问了一句,“配速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理我,两分钟后他耐心地解答了我的疑问。后来我们开始私下聊天,从跑步聊到生活,从过往经历聊到未来志向。“志向……好像没有,我还没想那么长远。”我胆怯地说。
“生活的乐子是靠自己找的,就像这次报名参加马拉松一样。无论过往遭遇过什么不幸,都不该抹杀掉向往未来的激情。太不值得了。”他似乎能看穿我的一切。与他交流我总是小心翼翼格外谨慎,生怕一不留神在他面前暴露出所有的缺陷和真实。然而,我又是多么期待能与他交流,哪怕只是偶尔地通通电话。
“我寄了包裹给你,注意查收一下,就这两天。”有一天他神秘地说要送我一份礼物。
“是什么呀。”我好奇心膨胀。
“收到你就知道了,不要太惊喜噢。”
当天下午包裹送到,椭圆形的硬壳物体果然让我吃了一惊。是一只两斤多重的大乌龟。从包裹盒里取出,放到地上。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又迅速缩了回去。胆子特别小,非得等人走开一段距离才肯伸出头和四肢,朝着它认为的安全地带爬去,沙发下,或者纸箱背后。
你好啊,让我们以后一起快乐地生活吧,小家伙。哦不,大家伙。
“你要来吗。”李青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一些意外,毕竟凌晨已过。
“嗯。”我用一只手掌托着大家伙,几天下来它已经不那么怕我了,跟我近距离接触时也不会缩头缩脑,脖子伸得长长地,四肢也伸展出来,做出划水的姿势,它一定是想逃离这个难缠女人的手掌心吧。
“观山湖区……”李青说了一串地址。
我不知道那个地方。
“我住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客栈,挺不错的,背街,夜里也清静,你要来的话我就先帮你订一间。如果来不了也没关系,老板是我朋友,跟他说一声就行了。”
“那么,我来的话再打给你。”我犹豫着挂了电话。说去找他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在忽然觉得无聊的时候才发现并没有谁可以去找,去看望。靡靡不在的这几天,一分钟就像两分钟一样。我已经很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在慢慢尝试接受一个人度过这些漫长的孤独。筑起一层透明柔软的薄膜,将自己围护在一个安全的地带。即使发生何等激烈的碰撞,也不会像瓷器一样破败粉碎。我在这儿,期待得起温暖,也承受得起伤害。
在楼下车站等了半天,临时改变主意,随意搭上一辆好不容易等来的车。李青的地址我已经忘记了。跟着夜班公交车坐到市区繁华地带,然后下车,涌入夜晚躁动的热浪中。
街道并不见得有多冷清。年轻女孩化一脸精致妆容,身姿妖娆地穿梭在闪烁的霓虹之间。璀璨光芒笼罩着深夜城市巨大的寂寥。
一个人抱着一只大乌龟。
顺着南明河,一直走到甲秀楼。捡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把大家伙放在身边。它好像睡着了。点一支烟,看河边的遛狗人,和他们的狗。有只猎狗叫“中卫”,有只牛头梗叫“拳师”,有只拉布拉多叫“探长”。他们沿着河边奔跑,跑出去很远又折回到主人身边,又再跑远,心花怒放,精力充沛。他们的主人聚在一起,谈论世界杯的赛况。
沉睡的河边,举办着一场低调的盛会。
后来下雨了。雨势渐渐大起来。狼狈地跑到附近的站台,头发已完全淋湿,隐约能闻到一股护理药水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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