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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合欢是同年同月同日,甚至是同时出生的。我们的村子在一座小山下,乡里人把小山称为耩。村子不大,一条南北小路劈成两半,她家在村北,我家在村南。村民家家以果树为生。早些年,出长把梨,梨子成熟摘下后,在树下找一空地,铺一层细沙,把梨仔细地层层垛好,封存,到了收梨季节,自有外地贩子上门来,很是红火过一阵子,只是后来品种过于单一,加上新品种的崛起,市场有些萧条,渐渐地,富士苹果,桃,杏,李都有了,才又丰富起来。
四十余年前初夏的一天早上,出工的父亲被急急忙忙的叫回了家,埋头烧水,进门的还有接生婆。同一时刻,村北的陈家也忙活开了。那个年代,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家生孩子的,去乡里的医院路远、车少、不方便是一个原因,主要还因为贫穷,家家户户每一分钱都要掂量着花。那一年,已是国家实行计划生育的前夕了,所以合欢是陈家四个子女中最小的,我也是,不过我是老五。那天早晨,据说,几乎是同一时刻,村南村北同时传来了婴孩的哭声,都是女婴。
村里给孩子起名很随意,并不讲究,听着顺口,喜气就好,有时为了好养,也会来个贱名。陈家门前有棵合欢,正开得红艳,陈父一抬头,就把这树名用到了小女身上。巧的是,我家门口是棵杏树,果子正红橙橙地挂着,这样一来,红杏便是我了。
我们的名字一路叫着,在山野泥土间滚大,在耩前耩后玩耍、疯闹。合欢和我常常争大小,谁也不服谁,都想做大,拉来父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问题就成了个悬案,大人们只是笑笑,倒是我俩争个没完。初中毕业后,觉出了尴尬,在乡人眼里本来很纯朴的名字,我们觉得一个过于暧昧,一个有了另一层含义,好在那时改名没有现在这样难,便回家缠着父母,先去了村里,再到乡里,把户口本上的名字改了。大名是改了,私下里,我们还是称小名的。我就是后来作品中的小尘,原谅我这里不便说出她的名字,还是以合欢叫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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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总是令人怀念的,尤其是上了一定的年纪后越发爱回忆。小时候,虽然贫穷,但很快乐,是实实在在的幸福,漫山遍野地跑,无忧无虑。
那时父母忙着生产队出工,大一点的兄姐也跟着去挣工分,我们这帮小不点没人管,村前村后,疯闹间,渡过了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光。小学毕业时,农村实行责任承包,分田到户,我们都去了镇上的中学读书,每天结伴放学后,帮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一起长大的伙伴中,我只提另外两个人吧,一个叫阳,一个叫勇。阳从小就很安静,但心思慎密,这个词用在一个小男孩身上或许不合适,但我找不出别的更好的,凡是需要出主意的事,全是他想的点子。勇正相反,从小人高马大,很英气,和邻村的孩子有了纠纷,冲在前面的一准是他。
慢慢长大后的合欢越来越高挑清秀,开朗活泼。我却很瘦弱,少言少语。为此,她一直以姐姐自居,我当然不同意。没争议的是,勇是哥哥,阳是弟弟。
我们四个几乎天天在一起,上学,放学,耩上的每一处地方,都落满了我们的足迹。
初中毕业后,勇没有继续求学,回家先帮父母打理果树,后去了镇上一家工厂。合欢去了一所护理中专学校。我和阳去了县城的高中。
这段时光,我就不多着笔墨了,一晃而过吧。
高中期间,我开始喜欢写东西。海是我的同学,很斯文的眼镜书生,却很叛逆,从邻乡转来县城。第一次读他的诗,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也可以说很是震憾,他就这样俘虏了我。我知道一向优秀的阳,投向我的担心的眼神,可那样的年纪,那样的狂热,谁会在意呢?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高三,先是海在学校结伙闹事打群架被开除,后是,后是勇的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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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勇和合欢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合欢读的卫校在邻县,只有假期才能回来。这时候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相貌娇好,又在外读书,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是父母的骄傲了。
勇一定偷偷喜欢合欢很久了,以至于到工厂上班后,就开始省吃俭用,一点点攒钱。半年后,便利用假休出现在合欢的卫校门口。后来听合欢说,勇一分钱也舍不得多花,资助她读书,送她需要的东西。合欢说,勇对她的好,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都报答不了的。合欢说的时候,伏在我肩上大哭。
海被学校开除的同时,合欢在县城一所医院做实习护士。由于长得实在太出众了,招来很多人垂涎,其中有副院长的儿子斌。斌不学无术,在医院的设备科工作,从合欢一踏入的那一天,便盯住不放。合欢后来说,她见不上他,又不便得罪,只能找借口一次次地躲,告诉他有了男朋友,就这样,勇出面了。勇和合欢私下里早就认可了,只是没有公开,一是年纪小,二是合欢担心父母,毕竟她户口出来了,按当时的话说,吃国家饭了,而勇在农村。
勇下班后便常来医院,若合欢白班,他们便一起回家。他们的开心,惹着了斌,故意一次次从他们面前挑衅地走过。终于有一天,他们在医院对面的餐馆吃饭时,斌和几个哥们进来了,在邻桌坐下,开始对合欢言语轻薄起来。合欢按住勇的手,压着火吃完。往外走的时候,勇机灵地躲过那伙中一人脚下使的绊子后,再也忍不住了,回手就是一拳。混乱中,勇的彪劲上来了,合欢没能拉住。不知什么时候,斌一伙中有人掏出了刀子。
刀子插进勇前胸的时候,合欢后来对我说,她除了喊着勇上前,便是恐惧,她知道那个位置的危险,扶着勇一动不敢动,直到医院跑出急救的人。合欢后来还一次次地对我说,勇最后被她搀着,用力站直,用力握着她的手,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松开,望着她的眼神一动不动,是那样的留恋和不舍,用尽最后的力气只喊出一声合欢。。。
那个位置是致命的,勇到底没能挨过来。
我和阳得到消息时,正在上课,两个多月后就高考了,在老师的一脸不高兴中,请了假便往家赶。勇静静地躺着,失血过多的脸异常苍白,也,异常英俊,他才19岁啊!他是我们泥堆里滚大的耍伴,他的人生才刚开始,他的爱情还没有结果......他的父母瘫在旁边,哭得死去活来,合欢跪在那儿,伏在勇身上,握着勇的手不撒开,早已声音沙哑。往外抬勇的时候,我和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拉住她,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一直到现在,夜深的时候,仍不时地回响,打这些字时,又听到了,然后,我的泪,再一次被催了下来。
勇走后,合欢整天在家不出门,哭了阵,呆一阵。那时高三学习很紧张,半个月只有半天休息,去看她的时候,她抱着我一个劲地哭,反复重复着:“红杏,你不知勇对我有多好,你不知他对我有多好,我们还没开始啊......”她一遍遍地说着,一遍遍地,我除了陪着她哭,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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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那几个人,当天就被抓了起来,那是89年,国家正严打,副院长的关系也没管用。使刀子的死刑。斌和几个人二十年不等。直到十多年后,才隐约听说他减刑出来。合欢听到后,没有表情,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能换回勇的命吗?她那时一定更多的是恨自己的,这种悔恨折磨了她整整一生,对勇的刻骨的思念,也随了她一生。
在家一个多月后,消瘦不堪的合欢起来了,对父母说,她要去南方。那所医院是做不下去了,当时深圳正建得热火朝天,她有同学已经过去了。那么远的地方,父母终是不放心,直到那同学上门来再三帮着说服,又是女同学,这才松口。
合欢走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说:“红杏,好好考出来,我在那边等你。”我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抱头又哭,我们都知道,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她到深圳后,成功应聘一家医院的护士,这是后话了,先不提。
合欢走后一个月,我高考落榜。
结局在意料之中。勇的离去,是一个打击,合欢的痛,也揪着我的心,当然了,最主要的是,还有一个人,海。
海除了会写诗,文才好以外,其它学科一塌糊涂,每日里我行我素,和几个不求上进的同学拉帮结伙,并不热衷于学习。那是一个诗歌复兴的年代,我狂热地爱着他的诗,继尔,也爱着他的人。高中生活仅剩半年多的时候,他、还有另外五个学生,在校门口与社会上的几个人群殴,造成一个重伤,其余伤势不等的严重后果,被学校全部开除。
那个时候,我们只是偷偷地传着书信,彼此在心里欣赏,并没有象现在的学生一样,无视周围。所以,那次全校大会上,校长宣布决定时,我都不敢有太多的表情。回到教室,默默地看着他打理好书包,和几个同学嘻嘻哈哈地告别,全然不当回事,跨出教室时夸张地做了一个手势,说了句:“祝你们高考成功!”他没有来我面前,没有说一句话,只在最后转身时投来了最后一眼。我只记得这一眼,当时看不懂眼神里有什么,不是悔恨,不是期待,也不是,留恋。
成绩下来后,阳望向我的眼神满是忧伤,我躲开了,不敢看他,心里却一阵轻松,是的,我不想离开海,哪怕几天。
阳去的是一类大学,走的时候,我想了想,送了他一支笔,特意在笔身上刻了名字和日期。那一刻,我们只是坐着,少有的沉默,阳说:“复读去吧,明年,我在那所学校等你。”我摇了摇头。不能重返学校,与海没有关系,是因为,我兄姐众多的家庭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交上一大笔复读费让我再学一年。那个年代,大多数人远没有富裕起来,我只能对阳说:“对不起......”我一直记得,一直到现在,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阳绝望到流泪的眼,我把头歪向一边,忍着泪。我知道阳对我很好,更知道他的优秀,可感情的事,我实在管不了自己。
阳走之前,约了我,海,还有另外两位同学,5个人骑单车去了屺坶岛。89年的屺坶岛,现在再也看不到了,水至清至纯,看得见鱼在其间游,那一片沙滩白得让我们赤脚跑着,笑着在上面打滚。将军石前,我们留下了青春时唯一的一张合影,五朵年轻的笑脸,笑着不可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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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后,我和海也开始了持续了仅半年的所谓的恋爱。
海从学校出来后,去了他父亲所在的单位,我走出校门时,他已经工作半年了。这半年我们很少见面,所以,等我们实实在在地站到面前时,他变得有些让我不敢认。
上世纪八十年代也是一个浮躁的年代,国门洞开,外来新鲜事物忽地涌来,让人目不暇接。这时的海长发弯曲过耳, 一身嬉皮,身旁一堆弟兄。见到我来,他指了下单位宿舍里一张床角示意我坐下,继续和一帮弟兄甩扑克。宿舍很乱,我坐在那儿不知所措,看着高声大笑的海,躲着那几个人瞟向我的目光,忽然,有些陌生,有些恍惚。终于,人群散去了,他懒散地站起来,扬了扬手里的几张钞票:“走,想吃什么?”我没有开口,不知说什么好,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那一顿饭,我几乎无语,海没问我考得如何,也没问我为什么来。问什么呢,和我一样敏感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和海相处这半年,我其实是很快乐的,有时间便去他的宿舍坐会,或帮他整理一下房间,或静静地看会书,或者,看他写诗,这个时候,他微微地蹙着眉,一只手在纸上涂着,另一只手挟着烟。那时的他就烟酒不离身了。读他的诗是一种享受,诗中的美和柔情,曾让我落泪。我至今还保存着他当年送我的手稿,读来仍感慨不已。
海对我很温和,可以说没有发过脾气。我是后来慢慢才知道,在我的背后,是另一个他,绝然不同的,霸道的,暴戾的,同时生活糜烂,我也不想用最后这个词,但这是事实。我可以确定,他当时一定是爱我的,一直小心奕奕地陪我,不让他的那些哥们在我面前有一点不雅、说一句脏话。当然,也可能有内疚的心里,他可能想,把一个当时成绩很好的我拖了下来,感觉有愧。我很久以后才慢慢知道,我们的分手,有一方面是,他在我面前活得太累了。
关于那段日子,我只放两个镜头吧。
下学后,我也去了一家工厂,下班后,不时地,和海约出来,不过偶尔看看电影,压压马路。
一个晚上,我们慢慢地走着,夏天已经尾声了,很凉爽。走着走着,路边一家商店传来了一首歌,《一无所有》,崔健沙哑的声音出来时,我们都站住了,再也迈不动脚,没有一句话,只记得海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要抓住你的双手,你这就跟我走......”好的,海,我跟你走,我爱你一无所有,这是我当时脑里唯一想的,泪都出来了。我们那半年中最温馨的场面,也可以说一生中最动人的镜头,就是这一天,这一首歌,就是,两颗19岁的心,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对世俗的无所畏惧。那样年轻的激情,再也没有回来过。
另一个镜头,有些悲壮了。
我们交往半年后,海继续着他的两面生活,在我跟前温文有礼,在我背后,放荡不羁,这一切我当时是浑然不知的。我一味地以我的乖乖女形象陪着他的优雅博学,一起读喜欢的书,一起写诗。渐渐地,我的努力上进,他陪不起了,当然,这也是后来才想到的。
那天,刚过90年春节,我带了些年饭,在他的宿舍里,一起喝了些酒。有酒精的原因,当然也有爱情的原因,或许还因为他当时想和我告别了,所以紧紧地抱了我一会。然后,在骚动的带着青春的空气里,我慢慢地解开了衣服扣子。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低着头没敢抬。仿佛过了很久,他慢慢地抬起手,慢慢地,把扣子一颗颗,从上到下扣好。
至始至终,我都记得,踏踏实实地被拥抱着,感觉着他的泪落到了我的脸上,然后清清楚楚地听他说:“我是太在乎你了。所以,只想让你好好地。”......
这个镜头,我也刻在了脑子里,一直到今天,还在反复地想,什么是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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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年,刚出正月,海让一个哥们给我带来了一封信。
信中说,他实在没勇气当面告别,跟他在一起不是我将来要过的生活,他说自己其实很不好,在我面前都是装的,他还说对未来很绝望,所以要出去走走,最后说,我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对不起。
我第一次的刻骨铭心,以这最后三个字,以这张薄薄的纸,了结了。
我曾发疯似的到处找他,问遍了所有认识的他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就这样在我面前消失了,再没有一点音信,重逢已是整整十四年以后。
海的离去,一度让我消沉自弃,和合欢通信说起,她只说:“被爱过,足矣。”是的,比起她的痛来,这真的不算什么,我没有道理在她面前哭泣。
痛过之后,我强烈地想要重新学习,这个时候,林出现了,他也是我的同学,只是过于憨实,接受他是因为,他的父亲是我所在工厂的厂长,我得承认自己的卑劣了,我不爱他,所以后来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让我一生都恨自己。通过林,和林的父亲,半年后,我以委培生的名义,进了一所高校,开始了为期两年的学习。
说一下阳,阳在大学里,一直不时地给我来信,寄过一枚军训时的弹壳,现在就握在我的手里,已经油光油亮了,闪着红黄色的润泽。我最感激他的是,寄给我的书。
89年时,这个小县城的书店,外来书籍少得可怜,又没有网络,知识面很是封闭,所以阳送来的一套书,真的让我眼前一亮。那是一撂台湾名家的书,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台湾文学作品,然后,深深地被听吸引了。当时只觉得什么叫纯文学,算是见识了,从此阅读台湾作品一直到今。有一本余光中的诗集,更是锁定了我当时诗的走向,远远盖过了同一时期的北岛、顾城和舒婷。现在看来,一味地读台湾作品有一定的局限了,大陆作品有台湾没有的苍桑、沉重,和从迷惘中走出来的反思。
阳无形中的帮助,让我坐进了书中,直到90年夏天继续求学。
我的故事暂停,现在说合欢,我只能从我们平时的书信和二十年中少得可怜的十余次见面中了解和想象了,以便把这个故事串起来。
合欢去了深圳后,在一家医院重新开始了护士生活,并在业余时间补习医学知识,也算为后来的转行铺路了。我不敢说红颜一定薄命,但红颜一定惹来更多的目光是真的。只是我不理解的是,合欢在深圳仅仅半年后,便和她所在医院的一个主任同居了。那个主任也是单身南漂,老婆孩子在几千里外的老家。我真的想不透合欢当时的心里,许是一个人在外过于寂寞,许是太思念勇了急需一个人填补,也或许,是那个男人的魅力攻势太强,更或许还有我想不到的原因。我没有见过那个人,相片也没有,只听合欢来信说,那人对她很好,她太想有个依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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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和那个主任一起三年多,直到主任老婆领着孩子也过去了。主任负责医院的器械采购,正是这三年多的时间让合欢摸透了这一行,他们默默分开时,合欢曾在信中说,不能说没有伤感,但自己选择的,只能认命。她决定改行推销医疗器械。她说,别人做得,她也一定能做得。是的,她后来做得很成功,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她的每一步都是有目的的,每一步都离她将来的目标更近。她是一个很有心劲的人。当然成功的同时,代价也是巨大的。
这三年中,她流产两次,身体也算有伤了,好在,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而且仍旧青春靓丽。
这些都是瞒着她父母的,合欢不用嘱咐,我也不会说出去。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她这样的行为绝对骇人,有辱门风了,街头巷尾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曾有村人也想把子女送过去,最初的几年她都推了,只好说自己都没站稳,哪里帮得了人,后来,倒也出过不少力。
她后来不时地往家里寄钱,也给勇的父母寄过。父母乐呵呵地炫耀着,好在在乡亲的眼里,推销医疗器械也是很体面的工作。
写到这里,忽然下笔很难,不知如何写下去,合欢的推销经历很繁忙,很杂乱,当然了,也很声色。在这个国家,这事真不好说,没有酒,没有色,再或者没有钱,很多事是不好办的。她最初的起步也难,在自己曾经的医院里,那个主任帮了她几笔,有了点积累,毕竟财力还是不足,只能酒宴上攻关,这时候她的姿色就起了作用,只是小打小闹的还行,若是蠃大利,对方色迷迷地望着她,就迟迟不应了。她最初也放不下,也痛恨过,也在给我的信中骂,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生活,对于平庸的人来说,可以忍,可以无视其中的丑恶,但是,对于一心想成功的人来说,只有妥协了。
她是大哭过之后,才毅然迈出那一步的。因为那个小山村有她贫穷的家,也有勇贫穷的家,她只能把自己送进去,一搏。
放开一切后,事情进展便顺利了很多,无往而不利了。原谅我这样说,合欢,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我们是没有血缘的双胞姐妹,你的选择我不做评价,我比谁都理解你的无奈,比谁都心疼你夜里的长哭,也比谁都能感受到你光鲜的笑容背后,落寞的疲乏。我知道你每一天都很累,每一天都在强颜欢笑,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两年后,合欢已独自有房有车了,那一年,她不过25岁。这都是后来知道的。
在省城那所高校学习两年后,我回到了小县城,转年,守着约定和林举行了婚礼。合欢特意赶了回来,那是我们分别近四年后的首次见面。她当时刚开始跑业务。回来的时候,是我婚礼前夜,我们躺在一起,几乎一夜没睡。听完她说听我说,说着说着我们忽然无语了,尽管谁也没提,但都知道,我们想起了勇。勇还在那个小山坡上安静地睡着,任坟头草一年年青着,任双亲的黑发一年年白着。走之前,我特意陪她去看了看,合欢轻轻地抚摸着石碑上的名字,良久才起身,我不知她心里在对勇说些什么,在悲哀的面前,我也只能沉默。
婚礼上,合欢一直陪着我,我知道她也一定盼着这一天吧,这一天却真不是我盼望的,我这样坦白地解剖自己就是想认认真真地认个错,承担我造成的一切错误。整个过程中,我的眼前闪过海的影子,他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闪过阳的影子,他快毕业工作了,没有回来,只是寄来了礼物,也许,这样不出现更好些。
8
女儿出生后,合欢寄来了礼物,她那时已经很忙了。哺育女儿的四年中,我不时地寄信寄相片给她,她来信说喜欢得不得了,认干女儿吧,我便说:“想要,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养一个。”说归说,她还是做了女儿的干妈。那些年,她不时地寄东西回来,我去信说过几次,不必破费了,都不容易,她仍旧寄,我当时不知她已经每天周旋在钱色交易中,过着一种高消费的生活,大把大把地花钱、挣钱。她父母在村中第一个盖起了小楼房,向阳的山坡上,很是引得全村人注目。
26岁那一年,在父母的叹声中,合欢又谈了男朋友。这人叫彬,30岁,在广州经营几家药品连锁店,一次酒桌上认识合欢后,便联系了起来。那时的合欢已经全国各地跑了,俩人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不过相处得倒也愉快。我知道后,很是为她高兴,心想,这次她要安定下来了吧?况且那时她打通关系已经全靠金钱了。
他们在一起一直到合欢30岁,4年中,彬提过结婚的,合欢没有答应。这时的她,心早已跑野了,已经在金钱进进出出的刺激中刹不住车了,每天跑南跑北,心早已安定不下来。当时的她,内心里是不想被一个家束缚的,还有,她以为自己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年轻是要挥霍的,被围在锅碗瓢盆中,纯粹是浪费青春。
这一次的分手,缘于合欢的擅自流产。这是她一生中的第三次流产。(这些都是从她给我的信,以及她简单的记事本中查到的。)
知道肚子里有了生命后,合欢有过慌恐,显然,她还不想让这个生命出现,虽然30岁了,但是仍旧妖娆,仍旧风姿不减,她没有和彬说,处理好手头的事,一个人去了医院,一个人回了她和彬的住处。彬回来的时候,她倚在床上,一脸病容,彬以为她生病了,问了句便去做饭。她勉强喝了点粥,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连几天,彬尽心尽意,他们只是随意交谈了些见闻、各自身边发生的事。一个周后,她休息过来了,没急着出去,索性让自己彻底放松,把家好好打理了一番。
事情的爆发缘于一次睡前,彬近身前来求欢,终是身体不行,合欢推开了,彬不解,合欢张口便来了一句:“刚手术......”就这一句,时间一下子凝固了。彬慢慢地起身,慢慢地站到床下,象不认识似的看着她,半晌,彬抓起手边的椅子狠狠地摔到了地下,随着一声脆响,椅腿应声而断,彬勃然大怒了。
彬实在有愤怒的理由,他已经34了,他想有个家,他想有个孩子,他想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而合欢一声没吭就把他的孩子拿掉了,他痛骂着这个可怕的狠心的女人,越说越激动。他求过婚了,合欢说再等等,他便一直等,一直等。他爱合欢,他一心陪着她,看着她到处跑,他还说过,钱没有挣足的时候,够花了行了,合欢听不进去。当一个人习惯了过一种可以随意奔波淘金,随意享乐,随意挥霍的生活后,很难收心了。
在彬惊天动地的悲嚎中,他们的关系结束了。
合欢后来在类似于日记的本子上写道,她错了,失去彬是她一生中犯过的最大的错,彬是一个好人,难得的好人,也是唯一一个想给她婚姻的男人,她却没有珍惜。
9
插几句我的情况。28岁那年,在我的不安分和不甘心的阴暗心里下,我的婚姻走到了头。协议离婚后,女儿放到老家父母那儿,我一个人出来了。在省城落脚后,便给合欢去了信,并没有报苦,只说很好,除了偶尔通信,和合欢并没有见面。
和彬分手后,合欢有过一阵失落,但并没有痛不欲生,仍旧继续着她的推销,穿梭于各个医院间,游刃有余。
31岁那年,她的第四个男人出现了。这人叫江,时年28岁。合欢开始并不想接纳这个人,和我说起后,我也没有看好这段感情。很明显,江比合欢小三岁,而且长得很帅气,在我眼里,这样的一个男人是不牢靠的。记得二十多岁时,我喜欢的是三十多岁的男人,等三十多岁后,我又欣赏四十多的男人,四十多了以后,我重新感觉,发现男人只有到了四十以后,才算长大。当然了,或许女人也一样。很多事情,经历了才有沉淀,才会凝重,而人生,只有积累,才有内涵。
不到三十的江,年轻、活力,给合欢带来了青春的诱惑,在他奔放的攻势下,合欢檄械了。江只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员工,大学毕业后,独自南漂。他的出现,让合欢重又找回了欢笑,同样地,他们同居了,不过是,合欢的房子。不能否认,他们之间是有爱的,最初,确实很快乐,从合欢的来信中看出了,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出入,利用江有限的假期,一起游玩,后来,渐渐地,江到底还是不够成熟,冲动、浮躁,而且,不懂忍让,因着哪一句言语不和,他们有了争端,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缝隙就这样裂开了,越裂越大。
在他们交往的三年中,合欢资助江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给他配了车,帮着他拉业务,一点点地才有了起色,站稳了脚。这是事实,但江确不是吃软饭的,虽说最初的动机有点不纯,但他还是很爱合欢,在他们间的多次恼了又合,合了又恼中,江一次次地回来妥协,直到合欢破啼为笑。这笔资金,在他们分手后的又两年,江给合欢打了回来,合欢本没想过扔出去的一定要回来,毕竟有过感情,在感情驱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情愿的,过后也不必再计较才是。后来江在电话中一再诚恳,合欢给了他帐号。想想也是,这关乎到一个男人的自尊,让他安心地打回来,是尊重了。他们如此地相爱过,也算是无怨无悔。还有,在他们的分分合合中,合欢第四次流产,这次是推搡中意外掉的,到医院处理好后,医生很严肃地对她说,不能再有下次了,否则,她可能一辈子不能再做母亲。合欢曾黯然神伤,但好了伤疤后,就忘了疼,一切凭天意吧,命里没有,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这是她当时的潇洒念头。(捎带说一句,她确实一生未婚,未育。)
这一年,合欢34,我也是。而我的女儿已经十岁了。在外有了稳定的工作后,再加上业余码码字有点小收入,女儿7岁时就把她接到了身边,上学。这时的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所以,当合欢来信说,江走了,她又一个人时,我便领着放暑假的女儿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我们分别多年后又躺在了一张床上了,还有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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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圳的那些天,合欢不知如何宠女儿才好,买吃的,买用的穿的,每天睡觉都搂着。女儿这时也学会了乖巧,一声声干妈叫得甜。趁着暑期长,在合欢的执意要求下,女儿一个人留下了,和我挥手告别时,没事一般,心里突然有点空,当然只是一会儿。我走后,合欢连去外地都带着她,以至于以后的寒暑假女儿都嚷着要去干妈家,我只好遂她的愿。
这期间我也回了趟老家,却没想到在县城的一条小路上见到了海。
十四年了,从他无声无息消失后,再也没有过音讯。当然这期间我也去了外地。那天,我一个人走着,忽然眼前一晃,被什么牵着了一样,我停下了脚步,转过了头。是他。
人憔悴多了,气色很不好,仍旧消瘦,让我震惊的不是这些,而是,他一只手撑着树,另一只手下拄着拐杖。在我转头的同时,他的目光和我相遇了。
那一瞬间,我百感交集。他肯定也是。
慢慢挪到路边一处台阶上坐下,他说:“股骨头坏死,正在治疗中。”然后,他苦笑了一下:“都说是第二癌症。”我无语。这才了解,他出去后,先是倒腾货物,挣两地差价,几年后回来了,在县城开了门头,稳定了下来,结婚成家,有了儿子,谁知去年因着腿疼,查出是这病。开始是不能接受的,年纪不大,若成残废,这比杀了他都难忍,好在,治疗效果还行。
那一天,我们谈了很久,年轻时的轰轰烈烈,变成劫后的风平浪静,不能不感慨时间的无情,也不能不承认,爱情走了便是走了,留下的只是回味时嘴角的一抹淡淡的温情。我也说了我的情况,他听后也只能感叹。对于他的病,我确实不知怎么安慰才好,这时候,任何的语言都是苍白的,无力的,只能用力地握了握手,算是告别时的鼓励了。
后来,我回老家时,又去看过他几次,恢复得还算好,可以走路了,只是,再也不能出去闯了。我曾提过:“或许这是老天让你重新拿起笔来呢。”他苦笑了,说:“那些都是太遥远的事了,你看我现在还象能写的样子么?”我便不由得哀伤起来,曾经那样一个文才飞扬的少年,那样一种不甘默默的张狂,变成现在得过且过的认命,到底是什么在主宰着我们?是我们变得太快,还是世道变得太快?还是人心贪婪得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海的后半生,只能在安然的静悟中渡过了。也好,年少时的沉沦、放荡,总算彻底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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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仍旧继续,我们仍旧沿着各自的轨道,被驱赶般地往前走着,谁也不能停下,哪怕歇一歇。
和江结束后,合欢再也没有正式地交过男朋友,换个说法是,她再也没有认真地爱过,处过几个,时间都很短,用她的话说,没感觉。她的生活经历也确实让她很难再有感觉了。
再说了,一个三十过半的女人,面对的是四十档的男人,是社会上奸滑的一群,这群人早已过了能认真去爱的年龄了,心里有爱的,都在为人夫,都在持家教子。让她到哪里找一段真爱呢?到哪里找一个能用心呵护她的人呢?唯一能让心里安慰的是,这时的合欢,仍旧绰约不减当年。
这个时期,互联网盛行,我开始了网上码字。同时,和一起长大的阳,重续了联系。
阳大学毕业后,曾工作了一段时间,终是不理想,这个社会不是学生时想象中的社会,当单纯置身于复杂中时,困惑不解、各种不适应迎面而来,多了便招架不了了。没办法,和现时一些看不得社会现状的人一样,出国,他成功地去了欧洲一个国家,这里就不指明了。而那时我正忙于家庭忙于幼小的女儿,也没有多联系。一晃多年,再次听到消息时,是他回家补办婚礼,妻子也是出国在外的华人。那一年,比我小八个月的他30岁了。我当时正南漂,听母亲电话中说起,很是欣慰,却没时间赶回去,只能托母亲送去我的礼物和祝福。从那以后,又是几年没消息。
可以上网后,我打通了他的电话,多年没听到声音了,有些哽咽,但国际长途呢,不便多说,匆匆留下了QQ。然后,通过这根穿山越海的网线,通过一个薄薄的显示屏,我们又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重续的温情,一直绵延到今天。
五年前,老家来电,闲聊时,说说乡情。村里的事总是传得很快,东头说了句话,用不了几分钟,西头便绘声绘色地讲开了。虽说村民们的热衷让我很看不惯,但想想他们并没有恶意,不过农闲时的消遣,便只好一笑,说着说着,姐姐突然说:“听说阳病了,怕是不太好,结肠癌。”“什么?”电话这头的我,瞬间僵住了。“他父母已经审请过去了,不知手术了没有。”
放下姐姐的电话,心慌得厉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犹豫了半天,把电话打了过去,果然,阳的妻子接的:“他刚手术完,很成功,放心吧,他很乐观的,谢谢你们挂记。”
心总算落下了,便天天等他QQ头像亮起,一直等到两个月之后,那天刚吃完晚饭,大约七点,小企鹅的滴滴声响了几来,忙点开,是他的一张笑脸。他绝口不提疾病,如往常一样地乐呵,在我的执意要求下,开了视频。算一下时差,那里应该是正午了,他坐在家中,脸色看不出来,只是清瘦,一脸笑意地看着我,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病,真的看不出来的。“身体,还好吧?”压了半天,终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呵呵,没事的,不会轻易走的,不用担心,好着呢。”那头的他笑着,笑得我辛酸的心中,真的有了些敞亮。时间已经走到了今天,走到了一个浮躁的,唯利是图的时代,阳依然与年少时一般的灿烂,当然与在国外有关系,但谁说不是心性使然呢?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都会给人带来温暖。
到今天已经五年了,阳每天笑着,走了过来,在他的乐观中,到如今身体还好,但我仍旧放不下,因为医生说过了,这种病的复发期是五年,不能轻心,以后若没有复发的迹象,才能稍稍安慰。我每天提心吊胆地祈祷、祝愿,每次在QQ上引他开心,告诉他家里好好的,放心吧,他的父母,我会去照应的。
海已经半残了,我实在怕看到阳再倒下,才不过四十出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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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对海一开始就没有好感,甚至是怨恨的,怪他影响了我的学业,也一直怪我,怎么会喜欢那样一个人,我只好沉默,爱一个人真的是没有理由的,也是没有任何阻碍的,这就叫年轻,爱一个可以无怨无悔,也叫年轻。合欢听我说起海的身体状况时,直接回了句:“报应。”我便马上住了嘴。后来回老家时再去看望海,都没敢和她说。
阳不一样的,合欢不但喜欢他,也很挂记,当然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原因,更多的是阳的正直向上,阳各方面的优秀。他们偶尔也在网上聊一会儿。初听到阳得病时,她也陪我流泪了。我知道,我们哭的不但但是阳,还有逝去的遥远的孩童和年少时光,还有各自这些年的经历,还有,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勇。我们都不提勇,但我们心里都会时不时地想起他,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住在我们心里,一直住在,合欢长夜无眠的泪里。
只要我回来,都会去看看勇的父母,年过七十了,憨厚朴实的一对老人。每次我只是用眼角扫一下墙上勇的相片,不敢多看,怕二老伤心,更不敢提勇的名字,只有扯扯家常,听他们一遍遍地念叨合欢的好。这我是知道的,合欢对勇的父母的好,无可挑剔,亲闺女都比不及,二十年了,他们是合欢的另一对父母。
我还会去看看阳的父母,阳只有兄弟,没有姐妹,为此,他母亲总是拉着我的手怨自己没有女儿的命。他们年纪渐大,腿脚不好,每次我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对阳的承诺总让我很惭愧,好在,今年女儿参加完了高考,我决定回老家长住,不走了,这样才方便起来。再则也为了让阳在国外安心。
一路走来的几个人中,只剩下我和合欢的相依,每年暑假,我都会送女儿去她那儿住一段时间,我们也顺便掏心掏肺地在一张床上挨几天,从女儿十岁到女儿十七岁。
这期间,我们都是一个人生活,我有时也想,命运为什么这样对待这样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尽管我是情愿选择一个人的清心,合欢是无奈中选择了一个人的随意,尽管我活得很沉默,合欢活得很洒脱。
回忆过于快了,希望看的人能够理出头绪来,能够容忍我的絮叨。我会尽量简单地写完这个故事。
合欢那些年也算看透了人性,偶尔也想过成个家,遇到的总不遂人意,便一年年拖下去,转眼间,四十了。那几年,合欢有过同居男友,并没有刻意防犯,却一直没再怀过孩子。四十了,是女人最后的生育期了,急也没用,好在她能想开,女儿慢慢长大,对她这个干妈和对亲妈没什么两样,也算是个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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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写几句合欢的父母吧,在村子里,我是以叔叔婶子相称的,七十多岁的人了,为她这个小幺女的婚事操碎了心,每次我回去看望,便是一遍遍地唠叨,让我劝劝她。我只有苦笑,他们忘了,我也是一个人生活,也或许,他们忽视了,毕竟我还有一个女儿。但合欢的不折就也让我无奈,再就是,诚心对待感情的男人越来越少了。
后些年,村子里外出的人多了,便有嫉恨的人传了不好听的话回来,说合欢的发家不干净,然后就有人走到他们用合欢的钱盖起的小楼前指着说三说四,这一对老人就更不爱出门了,话更少了。更有合欢的嫂子,一边回家划拉合欢寄回的东西,转弯抹角地蹭钱,一边在外附和着那些吐沫,标榜自己的大义和小姑子的不争气。
这些合欢都知道,也都忍了,她长年在外,还得指望家里人给爹妈养老,不忍又能怎么样?一次我们一起躺着,谈着,她止不住流泪了,然后放声大哭,那一次,她哭了很久,我起身下床递过一块毛巾,并没有劝,任由她痛哭,任由自己在一旁陪着掉泪。这些年来,她的泪,也只有我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她这些年为她的家付出的一切,也只有我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从一个小山村里走出,从一个贫穷的家里走出,她的不易和她的挣扎,太需要大哭一场了。还有,至始至终,她都把勇的死归疚到自己身上,这是她一辈子不能释怀的,勇在她心里压了一辈子。这种痛,也可能是影响她一生命运的唯一合理解释了。
去年十二月份,我突然收到了一个快件包,加密加急,一看是合欢的,吓了一跳,赶紧电话回了过去,她说:“没事,不过怕路上丢了,现在的快运不放心。一些业务方面的信件资料,很重要,你给我保存一下,先不要动。”我打开外包装,里面是一摞日记本,有二十本之多,还有一个信封,封好的,听她一说,便放了起来,特意把柜子加了锁。谁知道,一个星期后,合欢就出事了。
那天工作中,接到电话,是深圳警方打来的,先问我的名字,后说认识合欢吧?当然他们说的是身份证上的合法用名,我说:“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他们便说:“麻烦你过来一趟,协助处理陈XX的后事。”“她怎么了?”“她的汽车开进海里了,已经死亡。”......写到这里,你们应该想到我当时的心情了,震惊,悲痛,心慌,当然还有急切。我直接拔合欢的电话,说是不在服务范围内,她做什么去了?拔了一遍又一遍,合欢,你快接啊。我给女儿的老师去了电话让她这些天住学校里,然后匆忙往机场奔,临走时忽又记起一周前她的那封信,也不知能不能用上,重又上楼取出放进包里。一路上,想了很多,又什么也不敢想,他们不会搞错了吧?怎么可能?合欢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一定是误会,是哪个地方出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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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的时候,仍旧打不通合欢,联系给我来电的警方,见到了合欢生前委托的一家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正是那上面点名由我来处理她不在以后的事情。而警方之所以找到那家事务所,是因为合欢手机上打的最后几个电话。手机泡进海水不能用了,只取出了手机卡。合欢连这都安排好了,让我脑子里更乱了,我拚着命想再出个头绪来,仍是乱,头疼了起来。而警方之所以这样看重,这样怀疑调查,是因为车上同时遇难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听我慢慢说。
合欢,我来了,你真的不在了吗?我们一周前才通了电话,怎么会这样?你让我承受不了,让我怕了。
在警方人员的带领下,走近一排冰柜。在一面墙上,一格格地排着,里面,就是曾经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我看着工作人员走到一个前面,停下了,然后慢慢地往外拖,随着手的移动,一个塞在里面的黑色尸袋落进了我的眼里。我看着他一寸寸的拉开拉链,慢慢露出了合欢的脸。
我着这一切,忍着泪,几乎屏住呼吸,合欢脸色有些青紫,挂了一层霜,眉毛睫毛上尽是细小的冰渣,不然真象是睡着了一样,并没有痛苦,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旁,衣服上也尽是冰,有些硬硬地支撑着,想来从海里捞上来放到这里时没有干,已经放了一天多了,查她的身份时费了点周折。合欢,这真的是你吗?
“是陈XX吗?”旁边过来一警员,手里拿着一小本子,例行公事。虽然律师确认过一遍了。
“是的,是她。”我一开口,泪也下来了。哽咽着把他们要求记录的全说了。
“请问你们什么关系?”“我,是她妹妹。”合欢,听到没有,我叫你姐姐了!
“?”那个警员投来疑问的一瞥。“哦,我们一个村子,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要亲。”我只好解释,他也没多问。
“马上要尸体解剖。请在这儿签个字。”我机械地拿起笔,合欢,你怎么能让我来做这样的事!
“还有,她有家人吧?家人那方面?”
“我来通知。”听我这样说,他们省得多操心,便没再多问。在我的抽泣中,他们拉走了合欢。他们拉走的,真的是合欢。
我恍恍惚惚地在附近找了家宾馆,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合欢的住所暂时封了,在律师那儿的所有关乎财产的也暂时封了。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看不透,我只能告诉自己,一定要稳住,一定不能辜负了她的委托,一定给她一个她要的结果。
可是,合欢,我该怎么对你年迈的父母开口啊?你怎么舍得丢给我这样一滩局面!去电话时,尽量不慌,可听到那头他父亲的一声:“欢儿没了?!”我还是没能控制好。真的不敢去想,那一对白发人老来丧女是怎样的悲恸,不敢想他们的余生如何过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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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愿意去回忆,却不得不去回忆,这半年来,你总是缠在我的脑子里,让我不吐出来,不得平静。
整个事件的过程是,两天前,晚上十点,一辆车在沿海路上突然发疯一般地快了起来,车头一歪冲上了右侧路牙,从两棵树间急擦而过,刮掉了左侧反光镜,冲过海边步行道,撞断了海边防护栏,然后,一头栽进了海里。整个过程太快,又是冬天,路上只有远远跟在后面的一辆车看到了落海前一晃而过的车影,然后是一声巨响。随即报了警。
一直到天亮,整个车才吊了上来,车上有两个人,一个是合欢,另一个,是当地少有名气的企业家贾总,他开的车,俩人都没命了。正因为这个人的身份,整个事件才查得严密了些。贾总时年48,三年前丧偶,一直没再婚,据后来调查,合欢是他女友,相处一年了。
我脑子里反得晃着这一场面,晃得眼花。忽然想起包里放着一周前合欢来的信件,忙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封。小封里二张复印件,一张原件,曾折皱过又展平了,看不懂内容。一张是给我的,上写:“红杏姐,”看到这个称呼,我鼻子又酸了,最后一刻,正象我叫她一样,她也叫我姐了,这个称呼,我们抢了半生,我不要了,合欢,给你好不好?你是姐,好不好,只要你回来!
“红杏姐,你能看到这封信,我一定不在了,别哭,人早晚要走这一步。我只想嘱咐你,如果事情对我不利,再拿着那三张纸去找律师;如果只是意外事故,就好好存着,不必让人知道了。替我在爹妈面前尽孝吧。最后,把我和勇葬在一起。看完后销毁吧,欢。”就这么一句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合欢,你要让我做什么?我不懂啊,我几乎没有在社会上真正混过,我真的不明白你要说什么,性命都没有了,你还想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但我还是照着她说的,把这张纸撕毁冲掉了。
想得头疼,加上没有睡好,又哭得脑子全是浆糊,便起身去了事发现场,那一小片区域被隔离围了起来。我看到了车胎猛烈冲过路牙时的擦痕,看到反光镜撞击树皮的划伤,还有护栏的一大块空缺。那空缺象一张嘴,裂着,想要吞噬什么,又仿佛想要诉说什么。
我站在那儿,想着,合欢就是从这儿落下去的,就是在这里走完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落下的那一瞬间,也是生命的最后一瞬间,她在想些什么?她怕吗?是恐惧还是绝然?落进水里挣扎过吗?痛苦过吗?我统统想不出来,我只是知道,我很痛,我想着想着泪又出来了。来时警察说过,车捞上来时,合欢坐得很安详,安全带在身上都没解,那个贾总已经松了安全带,曾试图打开车门,身体呈挣扎痛苦状。
合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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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调查期间,合欢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全来了。她的两个嫂子的为人我是领教过的,对于他们的到来,我有点吃惊,办完后事我才知道,为的是看看合欢留下多少钱,当然了,那是留给父母的,暂时还排不到他们,他们为的是将来父母没了时,能拿多少。很多时候,这也是人性。
同时,我也通知了女儿,年年暑假过来,她早知道怎么走。
最后,通过合欢的手机卡,我查到了合欢的第二个男人那个医院的主任,这人已经50出头了,电话中很委婉地说,时间太久,早已不联系,不必出面了,对合欢表示难过。我也跟着戚戚然。
女儿到底是大了,哭都是一直压着,其实痛到极时确是无声的,我知道,就象心被生生揪去了一样,又空又无助。火化那天一大早,和她一起找出了合欢平时最喜欢的衣服,当时案子没结,进出合欢房子都由一个警员陪着。合欢被推出来时,剖过的身体仔细地缝好了,我们用一个盆子舀来水,又毛巾轻轻给她擦着,头发都洗好梳好,然后一件一件把衣服从里到外穿上,做这些的时候,女儿仍是无声地抽泣着,很轻,象是怕碰疼了,怕吵着了,不时地别过身子,又怕把眼泪滴到干妈身上。最后,我们给她上了妆,淡淡地,稍加了点胭脂的红晕。合欢到底天生丽质,真的看不出四十了,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泪眼中,我又想起了红颜薄命,合欢,生得好看,不是你的错,老天为什么不放过你?
合欢被推出来后,我们又在四周摆满鲜花,这样一来,真的象是在花丛中眠着一样,这是她最后的形象了,我留下了相片。放在电脑里,半年多过去了,却一次也没敢点开看。我承认,我确实怕,那一幕,仍旧很痛,我只有盯着那个文件夹,心里念着:合欢,我知道你躲在里面,你的样子很美,你一定很满意,睡在鲜花丛中,做着你想做的梦,一天天地陪着坐在电脑前的我,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一直都在。
灵堂布置好后,合欢的曾经的男友彬和江陆续到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确实很风度的两个人,现在都已成家,接到我的通知后,还是来了。彬看出很难过,站在合欢身前,默默地,站了很久,我不知他在想什么,曾经的相亲相爱已经很遥远了,对一个十多年前爱过的人,仍旧戚然,很难得了。合欢错过这样一个男人,当真不该。
江很年轻,进来后,把一束鲜花放好,忽然跪在合欢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什到话也不说,任凭泪流了出来。他的这一举动,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而他的无声的泪水,却打动了我。这个男人,尽管对合欢感激的成份多一些,尽管当年怀着私心,但不能否认,合欢确确实实是在他心里的。
该消失的,终要消失。我们这些人,这些各怀心事的人,站成一排,目送着合欢缓缓地走过她在人世的最后一程。炉门关闭的一刹那,女儿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大恸,瘫在了我的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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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了,事却没完。
尸检报告说,俩人都是溺水身亡。贾总手上有指甲划伤,在合欢指甲缝内找到了残留,是她所为。还有,合欢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就这一条,让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呼吸重了起来。她肚子里有小孩了?这是她年纪渐长以后天天盼的啊,医生曾断言她不太可能做母亲了,这对她应该是好事,她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是这种结果?又为什么没和我说?我有太多的疑问,合欢却再也开不了口了。并且,那辆车的刹车系统坏了,失灵了。再有后来的DNA检测,证实肚子里的孩子是贾总的。正是因为这些,警方有了疑问,开始调查。
最先调查的是贾总,因为也算是名人了,过问的人不少。可是帐户资金没有问题,公司员工也没反映出有用的线索,只是小区的保安说除了合欢,还见他领过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回家,于是警方怀疑他有了新欢,怀疑合欢以怀孕为理由来要挟,他想摆脱她,只好灭口,手上的伤是汽车入海前合欢拉扯方向盘所致,入海后他想逃出,没成功。
然而,从一系列监控中发现:事发傍晚,约五点半,合欢一人驾车进入贾总公司,半个小时后,约六点和贾总坐同一辆车一同离开,合欢开车。40分钟后,车到达一家酒店门前,安全停车。在这里两人一起吃的饭,没喝酒,具体谈的什么服务员没听到,没有吵闹,很安静,出入时也没看出两人有任何异常。约九点半,俩人离开,出门时听到合欢说胃不舒服。贾总开车。约十点在沿海路出事。
所以,若破坏刹车只能是在酒店门前做的手脚。由于停车的位置是那个酒店的一个监控死角,什么也看不到,而且门前没有保安负责看车,警方开始怀疑合欢。查过合欢的银行帐户,没有任何转帐,只在事发前半个月提出过两万现金,但随即在她屋子保险柜里找到三万多现金,其中两万银行的封条都没揭开,这条路就死了。查过通话记录,全是她的客户等熟人,其中包括一周前我打过去的,没有找到任何可疑陌生人。询问合欢所住楼房电梯工,除了贾总没有外人找过她。至于她都去过什么地方,难度就大了,没有头绪。甚至还动用技术人员把合欢电脑上删除的恢复出来,把密码破译,QQ记录全看过,也没有找出一句有利于案情的话来。
事情到此停了,忙乎了那么久,警方仍旧束手无策,不甘心,也只能以意外事件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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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走了。都走了。女儿回去上学了,合欢的哥姐也走了,他们走的时候警方还在调查,律师只能再三向他们保证,合欢的资产不可能有半点差错。彬和江也回去继续各自的生活了。
结案后,我一个人坐在合欢空荡荡的屋子里,坐在我们曾经一起躺过的床上。我把她的骨灰放在床的另一边(按着她的意愿,由我亲自带回去和勇葬在一起。)
我摸着冰冷的理石盒子,怎么也联系不上,这里面灰白的粉沫就是合欢。好端端的一个人,一转眼没了。要不说,想要活得幸福,就是医院转转吧,在那么多的病痛面前,就没有理由不知足了;想要活得洒脱,就是火葬厂看看,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最终都被扫进小小的盒子里,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也一直没有理出头绪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合欢那封信和那些日记本是由一个私家快运公司匿名发给我的,警方自然查不到,我不能不佩服她的周密。我更佩服她的心劲,她从一踏上深圳那一刻起,就规划好了自己的未来,然后一步步开始实施,直到成功。只是,合欢,你为什么不规划好自己的感情生活?勇的离去不全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这样放纵自己折磨自己?我有点恨你了。
那封信上的几句话,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我自然不会和任何人说,但她一定在告诉我什么。案子结的和她想的一样,是一起意外悬案,我自然不会吱声。可是哪里不对劲呢?
起身走了一圈,摸着合欢生前用过的一切,泪又下来了。
我收拾了一下该留下的,明天会有快运上门打包,运回老家,其余的委托那家律师事务所处理,房子出卖,所有操作他们都会记录,所有资金也会按着合欢生前在律师那儿的遗言处理。一切都象合欢的离去一样,干脆利落。
合欢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结束了,从十九岁踏上来,到四十一岁离开,竟有二十二年之久。这二十多年来,她爱过、被爱过,哭过也笑过,说心里话,这一生没有白活,值了。
怎么才算没有白来一遭?为自己活一次,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算不算呢?孤注一掷地闯一次,疯狂地享乐一次算不算呢?
这样想着,竟有了稍许安慰,我守在这个冰冷的盒子旁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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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抱着合欢,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故园正飘着雪,谁念西风独自凉?一步步走在山路上,雪花冷冷地削着脸颊,冷冷地拂过我的泪痕。这条路上,曾经有四个少年,一路笑声地走过十九载,他们的纯朴,他们的爱,他们拉着手的身影,永远地留在了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水一石上都刻有他们的脚印,他们的声音,他们灿烂过的青春。
回来后,勇的父母没有异议,两家人默默地走上了冰雪中的山坡。土层结冰了,很硬,我们一点一点地刨着,谁也没有说话,打开了勇沉睡22年的地下世界,把两个盒子挨着放到了一起。合欢,你的心愿了了,我把你带回来了,带到了勇的身边,你看,勇还好好的,你也好好的,你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百年千年,都在一起,你们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了,可以什么都不必怕了。合欢,你当年给勇栽的那两棵松长得又粗又壮,我曾问你,为什么栽两棵,你说,勇太孤单了,你那时就想过今天以这样一种绝决的方式回来守在一起吗?你让我有点嫉妒勇了,合欢!你怎么舍得把我一个人扔下了?我们是双胞姐妹啊。。。
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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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夏天,女儿高考完后,我回到了老家,把合欢那一堆日记也带了回来,在家乡的星空下,慢慢地走进合欢的世界。日记是她到深圳后所有重要事件的记录,只是最后关于和那个贾总在一起的不多,只记录了前半年,后半年零零落落的几句,但却是流着泪的几句,我想我能猜测到了。
现在,我还原一下合欢最后的路程吧。是的,那场车祸不是意外,她没有记载,我能想象出来。
合欢发现自己怀孕后,是欣喜的,她太想要这个孩子了,那个姓贾的一定狠狠地伤了她的心,一定绝情到让她活不下去了,以至于让她绝望到疯狂,要与他同归于尽。她一步步想好要怎么走,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她一点点去抓姓贾的把柄,怕万一不成功,他也逃不了。她还要装着波澜不惊,让他没有防范地进入她的计划中。她该承受多大的伤痛,却没有与我说一句,日记中也不说,她一定是怕万一日记被查到了。那一天,万念俱灰的合欢,平静地走着她的最后一天。平静地在最后一刻,拉歪了方向盘,在刹不住车的飞速中,把自己的一生悲壮地走完了。
(龙口烟雨红尘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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