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市民朋友们,外出请自觉带好口罩,不扎堆,不聚集,不挑广场舞,保持一米距离,尽量减少外出……疫情防控人人有责……”
房间外,广场上的大喇叭不停地循环播放,喊得人心烦意燥。李想转过身搜寻了一圈,跳上床,扯开被子,把头蒙了进去。可是,烦人的声音还是从被子的缝隙里传进耳朵。
这讨厌的大喇叭,我该死的疫情!
李想钻出头,胡乱扒拉了一下遮住眼睛的头发,扳着手指头数了数,今天是第十一天,隔离的第十一天。
这是今天第几次数?第九次。
李想把身体摊平在床上,打量自己生活了十多天的区域: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一个双人勉强能转过身的卫生间、两张单人床,一个挂在墙上的电视机,再无他物。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小小的二十平米内,生活十多天,二百六十四个小时,一万五千八百四十九分钟。
李想都有点佩服自己了。佩服之余是庆幸,庆幸这几天没有再传来确诊病例增加的消息。刚来时的心不着地,现在想来好像发生在昨天。
十三天前的现在,李想还在离这有三百多千米的家里。那天天气真好,大太阳晒跑了已经霸占人间好几天的雾霾。那天吃午饭的时间和平时一样,十二点一刻。那天的菜品搭配也跟平时一样,两荤两素,一个汤。就是人员多了一个,除了公公婆婆,自己和老公刘畅,小姑子刘景来串门了。
吃饭时,依然是电视声音当背景,三个女人不时把头低在一起叽叽喳喳东家媳妇的花枝招展,西边老公的征信黑名单,或单位女人间的明捧暗讽。刘畅和公公呢,一边看足球比赛,一边交流感受,一餐饭在祥和中接近了尾声,可惜的是,这种祥和没有持续到吃饭结束。
吃饭速度一贯像急行军的刘景,咽下最后一口汤,用纸巾一边擦拭嘴巴一边说:“妈,不是说奶奶留给您那个手镯给我吗?我今天下午戴到单位显摆去。您没看见,坐我对桌那个小妖精,戴着情人送的仿古镯子的那个得瑟劲……”
当时这句话没有引起一贯粗线条李想的注意,引起李想专注力的是,婆婆一边用眼瞟着她一边给刘景使眼色。在婆婆的反复眨眼中,李想洞悟了刘景口中的镯子。
那是只银镯子。据婆婆说,是她婆婆给她的,并且特意说明是老刘家的传家宝。本来是一双,因为有两个儿媳妇,只好拆开,她和大嫂一人一只,三个姑妈没有份。
银镯子一看就是古货,粗犷的形体中有着精致的线条勾勒,厚实,饱满。虽然上面布满了灰尘和暗黄的氧化物,但它厚重的粗粗的感觉,让人一看就感觉不是机器批量生产的。相当有年代沧桑感的银镯子,当时就吸引了李想的目光。她拿起来仔细欣赏,发现上面雕刻着非常精美的十二生肖图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之手,放在手心,圆润温吞,也许有好几个嫩藕般手臂的少女曾经戴着它沐浴过爱的洗礼……
婆婆看着李想爱不释手的样子,一边轻轻拿回镯子,一边说:“就这么一只了,我可得好好保存着,你们年轻人心粗,不要弄丢了,先放在我这,就你一个儿媳妇,以后肯定是你的。”
其实对首饰之类,李想一直不热衷,浑身上下就只带个戒指,如果不是为了表明已婚身份,避免不需要的麻烦,李想连这个戒指也不想带。李想是典型的娃娃脸,冻龄美女,儿子都上初中了,还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结婚时,买首饰的习俗就被她免了。当时,婆婆还表扬她大度得体,是新女性。
今年不知道刮什么风,周围的女性朋友都买了仿古银手镯,李想心血来潮也想过一过手瘾,在当天的饭桌上就提了出来。婆婆思考了片刻说:“这是传家宝,给你要有仪式,等宝宝(李想和刘畅的宝贝儿子,在三百千米外的私立高中上学)回来,一家人全了时,我再把它传给你。”
婆婆说了这话,还没过五十天,竟然答应给小姑子。李想心里那个气呀,婆婆脖子上的金项链,是自己孝敬的。耳朵上的金耳环,也是自己买的。就连手上的玉镯子,还是自己出去旅游时带回来的……
小姑子刘景给她买过啥?回娘家一直都是两手空空,还常常念叨姑爷工作累,钱难挣,生活不宽裕,念穷念得很。走时再顺手拿一些自己家里需要的。李想从没多说过一个字,老公刘畅就一个亲妹妹,帮帮是应该的,毕竟她和刘畅工资都上万。
谁知,到头来,婆婆就一个手镯,还是给了女儿。难道自己付出这么多,还换不回来婆婆一颗心……不就是一只镯子吗?可是,已经嘴快地在单位炫耀了,说自己即将有一件货真价实的古镯子……如果婆婆今天把镯子给自己,她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以后继续像以前一样孝顺婆婆和公公。想到这,李想拿眼一直瞄刘畅,希望他能站出来替自己说几句。
刘畅假装没看见,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婆婆和小姑子相携着进了婆婆那个屋。李想一气之下,收拾行李,看孩子去了。
儿子学校是寄宿制,趁着中午放学时间,她和孩子刘卓隔着大门上的护栏说了一会话。离她十米左右是一个推销资料的书商,正跟门卫商量可否进去见见领导。
看完了刘卓,李想订了个宾馆,坐等两天后孩子放假过来小聚一下。谁知第二天就传来消息,刘卓学校有了新冠疫情确诊者,就在隔壁宿舍。最后追踪,那个书商内蒙来的,是新冠疫情确诊者。就这样,李想成了隔离中的一员。
隔离第一天,李想每隔半个小时就上网查询疫情最新消息。以前从不信佛的她,在心里反复求佛,保佑儿子的宿舍不要被波及。一整天都没心思吃一口饭。亲自体会这种煎熬和痛苦,和家里只看新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一切未知,像一只大手,狠狠将她忐忑的心捏瘪。
第二天传来消息,儿子隔壁宿舍又有一个同学确诊了,儿子班里另一个女生也确诊了。李想更没心思干别的了,不洗漱,不吃饭。也不敢看手机,更没有心思看电视,一个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房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好像被拉成了四十八小时,就连一分钟好像都被拉长了。
时间难熬得厉害。
第三天过去了,没有增加确诊病例。
第四天过去了,没有增加确诊病例。
第八天过去,儿子的学校没有再确证的消息。李想的心才慢慢地放回了心里,开始一日三餐地进食。除去吃饭,剩下的时间全都用来在趴窗户上向外看。
疫情下的街道汽车都少了,偶尔会有人蹬着小黄车极速前进,或者一个人在阳光下急匆匆赶路……这些平常情景,都让李想特别向往。自由多好,十四天一到期,出去以后,自己一定要沿着道路走,一直走……
感觉过去了好长时间的李想,看了一下时间,才过去半小时。李想又一次扳开手指头数,今天是隔离的第十一天,还有三天就自由了。突然推送的一条新闻进入了李想的眼睛。
“今天下午14时22分,中国东方航空云南公司一架波音737-800客机在执行昆明-广州MU5735航班任务时,在广西梧州藤县坠毁。机上人员共132人,其中旅客123人、机组9人。”
李想愣住了,闺密就是坐这一航班去广州看望老公,不是看老公,是辞职去广州跟两地分居十多年的老公团圆的……谁知这一去便是不归路。李想的心开始如刀绞。好端端的一个人,昨天还通了电话,下一次相聚的时间都确定了……生命在灾难面前,脆弱得没有分量,……想着想着李想的眼泪控制不住了。
泪眼里,她跟全国人民一样,一边又一边地刷救援的最新进展。是呀,除了闺蜜,飞机上的其他122位旅客,兴许是满怀期待,去见心中所爱;兴许是满怀思恋,去望心中所念,又兴许是为生活劳碌,去见某个客户……还有机组人员,是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不断地培养和学习,是经过多少次反反复复的试验和测量,专心致志,明察秋毫,心细如发,废寝忘食……这不仅仅需要天赋,更需要的是后天锲而不舍,刻苦专研。可是顷刻之间,全部都化为灰烬,成为过眼云烟……
看着飞机二分钟,骤降八千米的坠落画面,李想感觉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绝望!
平安真好!
活着真好!
刷视频的间隙,李想突然想摸一摸刘畅的脸,还想吃婆婆的拿手菜红烧带鱼,就连公公咿咿呀呀的吊嗓子也想……自己从小没有了爸爸妈妈,跟奶奶一起长大,嫁给刘畅以后,公婆婆婆对她也不错,每天下班回来都有热乎的饭菜,碗都不要自己洗,公公全包了……不就是一个手镯吗?刘景喜欢,就给她吧。生命这么无常,一家人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这是老公刘畅打来了电话,李想迅速接了起来。这是隔离以来,李想接刘畅的第一个电话。虽然,刘畅打过无数个。
“老婆,你还好吗?”刘畅没有等李想回答,自顾自又说了下去,“我替你去看了小雨(李想闺蜜)的爸爸妈妈,俩老人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流泪,也不吃饭喝水。”
听到这,李想眼前出现一对头发花白老人默默垂泪的画面。
“老婆,你要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我带你去饰品店买手镯,你想要什么样的咱就买什么样的,想要几个,咱就买几个。”
李想还没来得及回应,电话里换成了婆婆的声音:“小想,你啥时候回来,妈糊涂了……”
“妈,我也任性了。”李想打断了婆婆的话。
通话结束,李想打开手机,登录唯品会,各种各样的复古手镯展现在眼前,她给自己选了一个,又给婆婆选了一个,再给小姑子选一个……
李想现在归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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