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汤论

陶扬鸿

匈奴之为汉患大矣，高祖以三十万大军伐之，而困于平城，几不免，乃有和亲之耻。武帝承文景之余荫，用卫霍之大将，竭天下财货，倾举国兵力，仅乃克之，匈奴既破，汉亦虚耗。陈汤矫制发西域诸国之兵，禽斩郅支单于，威震百蛮，使匈奴日衰，无复边患，灭高、武未能灭之虏，成卫、霍未有成之功，号曰：“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岂不壮哉！此千古奇功，理应厚封重赏。而佞臣石显沮之，石显不足道，而匡衡宰相名儒亦妒其功，恶其矫制，以为生事蛮夷，为国招难，殊不可解，何其笃于经义而无容人之量也！而汤复以受财之过，又为衡等奏免其官。后又以微过远徙边疆，赖刘向、谷永、耿育等讼之，得免。而封赏甚卑，仅封三百户，此岂报功臣之道哉！何妒功者之甚也！后乃为王莽追谥为破胡壮侯，此西汉之所以陵替，而为王莽所篡乎！

晋之桓温灭蜀，亦遭廷臣之忌，幸其枋头之败，温以怨，而思篡晋。宋之岳飞破金，而高宗、秦侩忌之，不保其首。忽攮夷之大功，颏难免之小过，庸主具臣之僇，汉晋宋如出一辙，真千古之通憾也！而宋尤僇，以亡于夷狄。汤之不亡，幸有刘向诸贤人君子之公明也。班固详录之，亦以公诸后世也，知大义矣。

夫汤之欲灭郅支，岂徒以其杀汉使之罪哉！实以郅支鸷悍，威名远播，侵陵乌丸、大宛，常为康居画计，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国北撃伊列，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将复为汉之大患，如蒙古之灭西夏，攻金，努尔哈赤之攻伐诸女真而卒为宋明之大患也！汤以斩使为名击之，而实绝夷狄之患，汤之苦心也。甘延寿欲奏请之，汤以为大策非凡所见，事必不从，故矫制击之，知庸主具臣之不足与谋也。汤之胆识，何其卓哉！如请之，衡等必沮其事，而禽灭郅支之奇功不成矣。既灭郅支，西域安宁，呼韩震惧，不敢背汉，稽颡以始终。汤之此功也，定汉室数百年之安，可比管仲，刘向称：“寿、汤承圣指，倚神灵，总百蛮之君，揽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绝域……斩郅支之首，县旌万里之外，扬威昆山之西，扫谷吉之耻，立昭明之功，万夷慑服……立千载之功，建万世之安。”比之方叔、吉甫、齐桓，善哉乎其言之乎！而后世无与表彰者，知其功者鲜矣。多称管仲、卫、霍，而鲜道陈汤也。汤既以矫制不得厚封，仅封校尉，反以微过受颏，蹇困而终，寒功臣之心，而后世无复如汤之敢自击夷狄以除国患者矣，庸主具臣之终为天下僇也！

而如汤之大功，以受贿，代人奏章与口实，则大德不可失，小德亦不可不谨也，后世立功名者，亦以此为鉴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