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并不一定非要说出来。有些爱,在心底深埋,在岁月里发酵,历久弥香。
2017年9月15日,晨。熬饭的间隙,打开手机浏览。他深夜在微信圈发了一张图片,是书的一页。
“有的事,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有的人,一旦说了再见,就是永远。”
那一瞬间,在万籁俱寂的清晨,在高楼林立中,在四楼某一个厨房小小的窗口里,有一位凌乱着头发依旧睡眼惺忪的四十三岁的妇人,泪流满面。
我望着窗外,还很黑,马路上车很少,城市还在沉睡着,先生和孩子们也在沉睡,只有厨房亮着灯。熬着粥,便开始洗菜,洗水果,煎蛋,炒菜,腌黄瓜,切水果,用微波炉热了两个馒头,所有的食物一盘盘地端上来。六点十分,我开始叫他们起床。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我的家庭,爱着我的先生,爱着我的孩子。我不遗余力地照顾他们的生活,衣食起居,甚至心情,一应俱全。
而我也时常全心全意地思念着一个人。想着他,想象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这似乎和我对我的先生的爱自相矛盾。或者说,我不应该这样。
但是,尽管不应该,但有些念头还是会时不时地从脑海里蹦出来,蹦出来。我知道,这一切,已和爱情无关。
往事如烟毫无疑问,他,就是我的故事的主角,第一个走进我心灵的人。
他对我的人生,有着巨大的影响。举个老套的例子。假如他和我先生同时掉进水里,你问我先救谁?我只想说,要么全部救上来,无论先后;要么我跳下去,三个人一起死。
有人说,一个人不孤独,想念一个人才孤独。有时候夜半更深,看到先生还在看书或看手机,总是不由分说夺过来,催促他快点休息不要熬夜。相拥而眠的时候,却总能突然想:他休息了吗?他在熬夜吗?他的那个她,也会这样催促他吗?于是那种销骨蚀心的滋味,那种怅然遗憾的滋味,那种不甘又甘愿的滋味,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啰嗦了很多,终于要抽茧剥丝回忆过往。原以为这是心底的伤痛,没有勇气敢回头看。但是渐渐地,乌发霜染,记忆渐衰,真担心有一天,铭心的全都会不见,刻骨的也会忘怀。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高一似乎就在一个班,但是我已没有印象了。高二分科以后,我俩成了同桌,慢慢地熟悉起来。那时候住校,除了睡觉吃饭的时间,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上学早,周围的同学大多比我大一两岁。高二起,班里已经有同学开始早恋,这其中就包括和我最要好的两个姐妹。我那时候才十四五岁,心智并不成熟,每天傻呵呵地跟着她们,听她们谈论某某男生,某某趣事,只是听,却不甚在意。但是,渐渐地,我的眼睛里,便只有他。
我时常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他那样好看的男生,怎么会有他那样干净的孩子,怎么会有那样温暖的笑容,而这么好的人儿,怎么会偏偏坐在我身边。
反正那些天啊,每天去教室,变成了我最期待的事情。是他,让我感受到少女情怀初开的悸动,让我感受到相顾一笑的美好,让我感受到活着是多么幸运,让我感受到每天能和他坐在一起的骄傲,更让我感受到……思念是多么的痛苦煎熬。
高中三年很快就要过去了,尽管我心里有了小秘密,但是丑小鸭一样的我,在他面前,在这样俊俏的少年面前自惭形秽。我一直很好地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我一直旁若无人地对他,即使后来不再同桌了,我们也相见无事,形同陌路。尽管我知道我很喜欢他,喜欢每天能看到他,但那时候,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喜欢他之后该怎么样?我只知道我每天就想看到他,看到他,就心满意足了,于是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迎来了高考。
然而两年的时光可以一笔带过,可那么多难忘的事,就像流水不断地冲刷着沙滩,微小的沙粒都流逝了,却总还有一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渐渐凸显。
我们两家是一个乡的,相距也不太远,回家是一个方向,可以坐同一路公交车。有一个周末,我们相伴回家。是一个冬日的下午,他穿着似乎是绿色的军大衣(那时候每个孩子都有一件那样的衣服),急匆匆走在前面。我们下了三路车,因为他要去商场买一些画画的用具,于是我们先来到一百货,好像没有他要的,我们又步行向西,走到文化宫对面路西的那个商场里。我已经忘了那个商场叫什么名字了,也忘了在商场里都买了些什么。我只记得当时他急匆匆地在前面走,我一路小跑在后面跟。那时候我们只是普通的同学同乡同桌关系,他大概也不喜欢和女生一起在路上走,所以一路上连扭头看我一眼都没有。可是我,一个从小在乡村长大,十四岁才离家求学,又在封闭的学校呆了两年的我,孤陋寡闻,见识短浅,哪里到过城市这般热闹的场景,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茫然地紧跟他的脚步,过马路的时候,紧张地头脑发懵。我多害怕一眨眼我们就被人流冲开,害怕一转身就找他不见;我多希望他能扭头看我一眼,找找我,或者拉住我的手。但是都没有。好在十字路口很快有惊无险地过来了。我们继续向汽车站方向走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那一刻,他知道吗?那一刻我在想,以后,这一辈子,我一定会像今天一样永远跟在他身边,哪怕一路小跑,也要跟着他,陪着他,再不丢弃彼此,再不要分离。
说真的,那时候我想当然觉得,一定会的,且只能会这样。所以当他毕业之后要去南方,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挽留他,该用言语?还是用眼泪?我以为我们就应该且一定该在一起的,在安阳,在我们一同生活过的地方。可是他为什么说走就走了呢?我眼睁睁看着他上了火车,以为不久他就会回来。
然而,这一挥手,就是二十三年。
思绪如海继续说高中的开心事。记得有一次周一,好像下着蒙蒙细雨,他没有按时来上课,大约第二节课的时候,他突然推门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据说他的哥哥来送他,顺便和他一起去买衣服了,就是那件银灰色或银白色的夹克。镶着浅咖啡色的花边。他的头发上有一层蒙蒙的水汽,湿漉漉的脸庞清秀无比。他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坐下来,手中的塑料袋哗哗直响,就像一颗少女的心,在看到他平安无事的那一刻唱起欢乐的歌谣一样动听。
又一年暑假。啊!暑假。有多少记忆在暑假里。高二的暑假,我们正在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年纪里。我们正在朦朦胧胧情窦初开的年纪里。我们正在欲言又止欲说还休的年纪里。写了一本又一本日记,用学习的愁闷寄托相思。亲爱的,那是哪一年的暑假?我们坐车,送了又送,最后直接坐到了终点站的候车室里。在那里我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样安静地坐着。
那又是哪一年的暑假?你傍晚去我家找我,我去送你,你的家在西边。那时候日落黄昏,玉米地里叶子沙沙地响,我们并肩走着,对面田地里劳作的人们刚收工回家,成双结队地,像倦鸟归巢。那一刻我竟然想,要不我们都不要出去上学了吧,就在这乡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也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吧。
高考前一段,他好像有什么事好几天没有来学校。(事后才听说他去报考北京的艺术院校了)后来,他来了,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也许是倒数第二排)。那天晚上我一进教室,便看到了他。我开心极了。似乎浑身的毛孔都十分舒坦。我认真地复习着。突然,我想:他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一定耽误了很多功课。想到这里,我便焦急起来。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表哥就坐在他旁边,我又不敢走过去长时间给他说话。我想了又想。我把这几天学过的自认为的知识点归纳了一下,写到一张纸上,其中我还记得有一个生字成语“草菅人命”,“菅”字注上拼音,因为我害怕他不认识,怕他读成"guan"。呵呵。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晚自习快结束了,我手里攥着这张纸,紧张地做着思想斗争。我应该走过去给他吗?他会看吗?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但是最后,我还是勇敢地走到教室最后面,走到他面前,把纸递给他,好像说“这是这几天的知识点,你看看吧”,便匆匆逃走了。转身的刹那,我似乎看到他惊讶的表情,但我也真切地看到了,他惊讶的表情里,也是含着笑的。他就是这样一个让我的回忆都充满温暖的人。
若干年后,我整理儿子的书桌,发现一张用红色卡纸写的《元素周期表》,是一个女孩在儿子生日那天给他写的。儿子似乎并不领情,那张卡片胡乱地塞在横七竖八的书里面。可是女孩子敏感的心思,都藏在那些工工整整的字里行间了吧。
高考后的第二天,同学们都在打包整理回家等待结果。他托人给我带话,在教室前面等我。我过去了,刚拐弯就看到,他坐在教室前面的台阶上,一个人,在等我。那个画面,虽然一别经年,那个画面还是栩栩如生,经常在眼前浮现。尽管已经忘记了当时我们说了什么,但是那个孤独的男孩,他坐在教室前面的台阶上,在高考后的第二天,等我的画面,大概需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忘记吧。
对于一个单纯的乡下女孩来说,第一个走进心里的男孩子,她便执拗地认定了,他似乎就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以后就只有且只能跟着他,哪怕一路小跑地跟在他屁股后面,别无二选。所以尽管高考后我们各自一方,也并没有什么语言上的约定,我已经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一生,默默地和他联系在了一起。
故事还有很多,接下来的,几乎都是悲伤的。因为,毕业后,他去了南方。再后来,他打电话来,说在南方病了,同去的女同学一直在照顾他。说你在家里要好好的。说不要等他了,找个好人嫁了吧。
收到他信息的那个夏天,是个寒冷如冬的夏天。当别人大汗淋漓的时候,我心如死灰,如坠冰窖。
悲伤的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留有痕迹了吧。回忆的空间,我只想有快乐,有惊喜,有重逢,有美满。这些已经足够了。满腹心事,又岂是一堆文字能涵盖得了?所以那悲伤的调味品,已经不重要了。
二十三年,我只是单纯的想念;然而现在,他在我的微信好友里,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生活片段,他的一双儿女,他的快意人生。我庆幸他的人生圆满,祝福他的爱情幸福,祈祷他的孩子平安,只愿他的身体康健……我们彼此沉默在彼此的朋友圈里,在沉默中两两相望。
是啊,那句话说得对啊,不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如若再见,一定要忘记从前,我们就远远地望一眼,或微笑,或点头,或握手,或挥手再见。就像两个普通人,有的只是礼节上的寒暄。
如果有爱,也请深埋于心,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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