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知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第十二期馨主题写作活动。

✨01

“小荷患有重度幽闭恐惧症、心脏病，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呆久了会死亡。”电视屏幕上女主痛失爱女后，丢了魂似的绝望呢喃，轻得像一缕微风，落到萧雨的心上却似千斤重锤，他的心又习惯性地疼起来了，可这一次疼得仿佛要崩裂开来。

他连忙用右手紧紧按住心脏，无数颗金色的小星星在他的面前迸射着。突然这些小星星整齐地排列起来，开始疯狂旋转，形成了一个耀眼的黄色旋涡，这旋涡飞越旋越大，越旋越大……萧雨只觉眼前一黑，他被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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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疼吗？”当萧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紧张地注视着他，眼神清澈如山间的清泉，稚嫩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关切，小手还在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脸。这不是小时候的邻居云儿吗？她不是被爷爷接走了吗？她怎么还那么小？

“你刚刚从树上摔下来了，都怪我不好，要吃杏子。”云儿指了指身后的杏树，撇着小嘴后悔地说。

“哦，没事……”萧雨看着她那小模样，有些心疼地说，可刚吐出几个字他就连忙捂住了嘴，清脆的童音惊呆了他，赶紧低头看自己，“啊，我怎么变成一个小男孩了？啊，难道我是穿越了，穿越到了童年？”萧雨整个懵圈了。

是的，萧雨猜得没错，他确实穿越到了童年。因为他很快就看到了他们住的那一排红瓦房子，看到了各家在门前搭起的人字形的防震棚。

那时候，萧雨只有9岁，云儿5岁，是门挨着门的邻居。他们的爸爸都在机械厂上班，他们就住在机械厂的家属院里。

云儿长着一个圆圆扁扁的小大头，大大圆圆的眼睛闪亮如星，特别招人喜爱。只可惜她不能快跑快跳，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疯玩，因为她稍微活动激烈一些就会剧烈喘息，很吓人。大院子里差不多大的孩子本来就少，这样一来她就更没有玩伴了。于是，她就像小尾巴似的，总是黏着萧雨。

萧雨每次看到云儿那黑漆漆的双眸，总是像看到夜幕中的星星一样，特别开心。所以萧雨对这个小尾巴非常好，不但带着她玩，还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捉蜻蜓、摘荷花、粘知了……云儿乐得笑哈哈，“哥哥，哥哥……”叫得更甜了，也更乖乖地听哥哥指挥了。两人除了睡觉吃饭上学，几乎成天形影不离。

两家大人本来就处得好，看到他们这个样子，萧雨的爸爸喜上眉梢：“云儿长大了就给我们小雨做媳妇吧。”

每当这时候，云儿的爸爸总是轻轻叹着气：“我们云儿配不上小雨啊。不过。真是很感谢你们家小雨，感谢他让云儿那么开心。”

于是，小雨的爸爸也沉默了。一朵乌云不知从哪儿飘了过来，飘到了两个爸爸的脸上。

这时候的小雨总是很迷惑，他睁大了那双细细长长很秀气的眼睛，使劲地想看清眼前的一切，可是一大团浓雾挡在他的面前。

“哥哥，哥哥……”云儿小黄鹂一样清脆地叫起来了，小雨眼前的浓雾立刻散了，阳光灿烂地洒下来。

✨02

萧雨回想着，回想着……

“你们坐在地上干什么呀？多脏呀！”一个胖墩墩的小男孩，扛着一个粉色的大荷苞走了过来。

“真好看，给我摸一下好吗？”那美丽的荷苞仿佛是磁铁牢牢吸住了云儿的目光，她怯怯地请求着。

“那怎么行？会被你摸坏的！”小男孩连忙把花苞藏到了身后。

小雨想起来了，这男孩叫小军，也是家属院中的孩子，而这情景正是他最后一天和云儿在一起时候的景象呀。

“云儿，哥哥带你去摘，我们不求他。”眼看着云儿小嘴一撇一撇地就要哭出来，小雨拉起了她胖嘟嘟的小手哄道。

家属院西边就是一个荷塘，虽然不大，但是荷叶层层叠叠像是绿色的大圆盘，荷花也很繁多，有的已经灿烂开放，还有的正含苞，粉色的、白色的都那么漂亮。美丽的蜻蜓和辛勤的小蜜蜂在花间来回飞舞着，开心得了不得。

云儿也开心得了不得，她拍着小手，不知道是热的还是兴奋的，小脸红得就如粉嘟嘟的木槿花。

当小雨把一朵白色荷花放到她小手中的时候，她的喘息声清晰可闻，她的眼睛里燃烧起快乐的火焰。

一只大红的蜻蜓，不知道累了还是醉了，停在莲蓬上一动都不动，小雨轻轻地轻轻地屏住呼吸捏到了它的翅膀，云儿乐得蹦了起来……

“欸，那不是萧雨吗？萧雨，我们到河里去游泳吧，天太热了。”三个小男孩在不远处高声叫着。小雨循声望去，是自己的三个同学耶，他们怎么跑过来了？再一看他们手里拿着的莲蓬，小雨笑了。

“你们去吧，我要带着云儿，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这儿。”

“走吧，我们4个人分成两队，正好打水仗，又凉快，又有意思，多好呀。嗯，那有个棚子，你让她到棚子里自己玩一会儿不就行了？”那个最大的男孩一边劝说一边东张西望，突然他的眼睛亮起来，用手指着十多米外的一个防震棚说。

萧雨明显感觉到自己一如当年的心动，男孩子哪有不喜欢打仗的呀？仿佛被施了魔法，他牵着云儿的小手推开了防震棚的门。防震棚挺小的，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张床。

“云儿，你在这儿和蜻蜓、荷花玩玩，哥哥去打一会儿水仗就来接你，好吗？一定不要乱走哦。”小雨郑重地嘱咐着云儿。

“好的。”云儿扑闪着大眼睛乖乖答应了。

小雨拉上了防震棚的门，为了防止云儿自己跑出来，他使劲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

荷塘里的荷花荷叶很碍事，不能尽兴，他们干脆跑到了家属院北面的护城河里。比赛游泳、打水仗，玩得不亦乐乎，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云儿。

眼看着太阳渐渐西沉，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半个水面。那红色看得人心惊，他们小小的心里更是害怕，于是作鸟散状。

小雨跑到防震棚里，云儿已经不见了。

“从这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云儿，爸爸说那天云儿自己回了家，然后被他爷爷接走了，可是好端端的，他爷爷为什么要接走她呢？而且，从这以后，我的心为什么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莫名地刺疼呢？上一次爸爸是在家属院正门口等到我，直接把我送到了爷爷家，说爷爷想我了，一星期之后才接我回家，紧接着爸爸又匆匆忙忙带着我们全家搬离了家属院，就像逃跑一样，真是太奇怪了。这次我不走那个常走的大门，我从偏门回家，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不同。”萧雨一边想一边向偏门跑去。

萧雨家在家属院的第四排，就在偏门边上。刚到门口，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就闯进了他的耳膜：“云儿呀，你怎么就走了？是什么挨千刀的把你关在那个小棚里的呀，他不知道你有幽闭症和心脏病吗？……”

“什么？幽闭症、心脏病？！”这几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直刺进萧雨的心里，还没感觉疼，血已经涌了出来，他想到了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小荷患有重度幽闭恐惧症、心脏病，在狭小封闭的空间中呆久了会死亡……”

   

✨03       

“啊，我是凶手，我是凶手，云儿是我害死的！！”萧雨惨烈地狂叫起来，他的心被那刀生生划成了碎片。

“萧雨，你怎么了？你在胡说什么？”一阵大力摇晃摇醒了萧雨，他睁眼看到了父亲那张煞白的脸，恐惧把皱纹挤作一团，很是吓人。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握住父亲的双肩，猛烈地前后摇着，声音因为痛苦极剧颤抖“爸，你告诉我，告诉我实话，云儿没有被爷爷接走，她是被我关在防震棚里，然后就死了。然后，为了不让人知道是我关的，你们才急急忙忙搬家，是不是？！是不是？！”

“天啊，你怎么还是知道了？！我们已经被报应了啊，你妈妈出车祸早早就走了……”父亲崩溃地失声痛哭。

真相，再怎么掩盖也是枉然！

那天，云儿突然离世了，爸爸担心小雨害怕，就等在家属院门口把他送去了爷爷家，直到云儿的丧事办完才带回来。一到家小雨听说云儿被爷爷接走了，就忙着打听：“云儿好聪明，竟然能自己回家了。可是她去爷爷家了，我再也不能和她一起玩了。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什么？她能自己回家？”爸妈惊诧地异口同声，他们死死瞪着小雨，仿佛撞见了外星人。

“是啊，那天我把她关在防震棚里，怕她走丢了，就把门关得严严的，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自己回来……”

“混蛋！”没等小雨说完，爸爸就怒吼着猛地一脚把他踢翻在地，接着就像一头狂怒的狮子猛地冲了上来，眼看拳头就要落下，妈妈一把抱住了他，“他爸，他只是一个孩子呀，他也不知道呀，你打死他也没有用了啊……”

后来，妈妈跟他说，爸爸那么气是因为担心他把云儿关在小棚子里，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对谁都别说这事。然后，就匆匆忙忙带着全家搬走了。

萧雨一天天长大，偶尔也会疑惑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云儿突然去了爷爷家？为什么爸爸要仓促搬家？爸妈的解释总是云儿的爷爷身边没有亲人，云儿是去陪爷爷的。同样的，他们搬家也是为了陪伴日趋衰老的爷爷。

只是，从此，萧雨落下了莫名心痛的毛病，猝不及防地，痛就会来拜访。

✨04

这次小小的穿越，让萧雨看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是我害死了云儿！”萧雨一拳打在床上，颓然地垂下了头，黑白相间的头发剧烈抖动，眼泪疯狂涌出，心抽搐着失去了痛感。

许久之后，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望着脸上千沟万壑里都填满了痛苦的父亲，责备的话被他生生咽下：“爸，我们是罪人啊。就算人不知，我们也不能一躲了之，我们得去云儿家赔罪！”

“爸明白。只是我们怕你承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毕竟没有人知道，所以才……那么多年了，我们心里真是非常痛苦。每年云儿的忌日，我们都会为她焚香祷告，也会给她家里寄去一笔钱。我们知道再多的钱也抵不上云儿的命，可是除此之外，我们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不敢上门去赔罪，我们怕你被毁了，我们只能昧着良心躲着……”父亲暗哑而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悲凉而无奈。

萧雨还能说什么呢？他紧紧拥住父亲衰老的身体，任泪水长流。

第2天，父子俩很容易就找到了云儿的家，毕竟父亲年年要汇款，毕竟他始终放不下他们家。

沧海桑田，家属院早就消失在岁月中，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家属楼。云儿的父母也都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刚进门，萧雨父子就膝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真是对不起，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才来赔罪……”

“快别这样，起来说话，起来说话！”云儿的父母颤巍巍地一人一个拉他们起来。

“不，就让我们跪着，这样心里还好受一点，我们早就该来跪的！”父子俩挣扎着，满脸愧疚与痛悔。

萧雨艰难而痛苦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深深叩下头去，沉痛地说：“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请你们责罚我吧。”声音抖动如寒风里树梢上的黄叶，他哭了。

“孩子，我们不怪你，你也不是成心的，这都是命啊！当年只有你不嫌弃云儿，对云儿那么好……”云儿的母亲蹲下身猛地抱住了萧雨，嘴上说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流个不停，两人抱头痛哭。

一切归于平静之后，萧雨父子才知道其实云儿家好些年前就听说事情的真相了，毕竟县城太小了，毕竟那几个男孩子住得也不远。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哪有真正不透风的墙？哪有真正的“人不知鬼不觉”？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说什么呢？再说，萧雨当初那么照顾云儿，他们不想毁了他。每年收到的汇款，他们也明白来自哪里，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只为了让萧家心里稍稍有所安慰。至于钱，他们一分都没留下，全部转赠给了慈善基金。

一切真相大白，萧家父子更加愧疚难当，对云儿的父母也更是钦佩和感激。

✨05

“同样是人，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比起他们，我们太不是人了！可是他们怎么那么不幸？小孙子多活泼可爱，偏偏就得了白血病？唉……”从云儿家回来的路上，萧爸爸不住地长吁短叹。

“是啊，太不幸了！”萧雨只沉声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一任父亲唠叨着，他只是茫然地盯着路边那些枯叶，它们被秋风肆意地卷刮到半空，又无情地抛下，纷纷扬扬，无助至极。

突然，他的眼睛睁大了，精气神闪耀在双眸中，仿佛一下子看清了什么、决定了什么，他的手臂由腋下向上挥去，那么坚定有力。

一年之后。

“来就来吧，怎么又带那么多东西？”云儿妈望着客人手中的大包小包不由责怪道，憨憨的圆脸上满是笑意。

“那必须带啊，这可是咱们小轩重生后的第一个生日呢，必须隆重庆贺。”萧雨笑着一把抱起了云儿妈后面的小尾巴，轻挠着他的咯吱窝点，“小轩，对不对？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哈……”小轩被挠得浑身乱颤、笑作一团，清亮的笑声响彻了整个房间，仿佛报春的鸟鸣，带给人无限的希望和喜悦。爷爷奶奶笑起来了，爸爸妈妈笑起来了，萧雨夫妻和父亲笑起来了，后面跟着的小孙女果果，睁着迷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一堆欢笑的大人，然后也咧开小嘴傻傻地笑了……

“小轩的手术很顺利，恢复得也很好，真是感谢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好心人呀，这世上好人太多！”云儿爸爸由衷地说。

“是的，这世上好人太多！”萧雨望着云儿的父母发自肺腑地感慨着。“你们就是天下最好的人啊，你们就应该被世界温柔以待！”这一句他说在了心里。

他的目光回到了一年前从云儿家出来的路上，在纷飞的落叶中，他做出了坚定的决定：“爸，我要让我们全家都去做骨髓配型。如果我家不行，就麻烦您老人家出面说服哥哥姐姐家都去做，好吗？如果再不行，我就要发动朋友们去做。我们必须帮助他们！也许这个会痛、会对健康有影响，但我们别无选择！”

天佑好人，没想到萧雨的儿媳和小轩配型成功。看着娇娇小小的儿媳，萧雨心中浮起一丝不忍，岂料儿媳却调皮地笑着：“爸爸，这是我的荣光，您放心吧！”

“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欢乐的大笑把萧雨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小轩正在跳街舞，果果跌跌爬爬跟着扭着，后面还跟了个小泰迪，也扭了个人模狗样……

太阳听到了欢笑声，好奇地从客厅南边的大落地窗探进头来看个究竟，室内顿时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温暖而童话。

笑容爬上了萧雨的脸颊，他笑得好舒展，连心都舒展开来了。

“欸，心中的那种刺痛感好久都没有过了。”想到这儿，萧雨的笑容更深了，“这世界上的事哪有真正的人不知？至少，我们自己的心是知道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