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见傍晚漫山遍野的烛火,晚风吹来乱了我的头发,那些亮闪闪的,化作热泪,伴随风儿柔进了我的心房。
元宵那天,正赶巧下雨,天空阴阴沉沉。茫茫的天空比云雾的薄纱还迷人,我的眼睛会迷离,坐在门槛上念叨着花的呓语。
吃过午饭后,我就要随着小叔还有堂哥他们去“送灯”了。
混杂着沉闷的小路上,大家都寡言少语,或许不是因为这天气的缘故,或许是因为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那泥泞的山路上,不知名的野草高过了我的膝盖,偶尔遇到难走的坡头,要在心里捏一把汗。见犹豫的我,堂哥会先一步跃上去,用一只手扯着身边的树干,再用另一只手拉我上来。他动作不马虎不犹豫,我也不矫情,顺着他上去。随行踩过的泥土地,都有湿润的花香气。
落雨的山路十分难走,我险些滑倒,心里一悸一悸的。临近最终地点的这边,还长着割拉人的荆棘,并且是在必走的路径上。去年因为疫情未来,我本就是不记路的,这下我更是只能畏畏缩缩地跟在堂哥后面了。
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落雨的天空变得没有色彩,就连透明的模样,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干涩。
用着红袋子罩在蜡烛上,坟前插了一圈。袋子在抖动,蜡烛的烛焰毫无影响。小叔用着随和的语气,指示着我们要做的事情,虽是枯燥的活计儿,但在这冷风吹拂下,也没有太多郁闷压抑的感觉。
插完蜡烛后还要行跪拜礼,这时候我和堂哥都还像是从前那懵懂无知的小孩,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动,脸色红润着,也不记着要眨眼。感觉在这时候是空洞的,我也无法探知我自己在想着什么。
小叔在面前的石板上铺一层麻布袋,嘴上念念有词,我能听清。他拜的是他的爷爷,祈祷着我们一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又有说到我和堂哥,希望我们学习越来越好,将来考上好大学……
我和堂哥依照次序也去拜了,可是我们都默契地将嘴封得很紧。什么也没说。我抬头望了一下墓碑,年代久了,我看不清上面的字,似是有损毁,又似是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排列不清,我看不懂。
我旋即注意到墓碑旁边的那抹青绿,是青苔。雨水好像很宠幸它们,它们在雨水的泼洒下显得晶莹。与周围一片枯黄的景象截然不同,明暗分明。
不远处,有朵粉色的小花,已经作完全开放的姿态,惹人赏识。
记忆里,小时候来这里是有很多人的,有小姑、姑姥,有堂哥堂姐,有我父亲母亲,还有我的年纪很小的妹妹。好像还有些人,我都叫不上称呼来的亲戚。平时都不怎么交往,现在是愈发没有印象了。
依稀记得有一年我还是孩儿童模样的时候,到地方时天已经快黑了,我在随行的人里好奇地看着远处。大家都在忙活着,我眼羡别人家坟头前打着的那个漂亮的红灯笼。于是我滑下了坡儿,踩在干瘪的杂草上一路小跑着过去。
身高当时勉强够得着,我转眼看向了远方,那是片广阔的原野,都漫布着我脚下这样的杂草。尽头处有一条公路,高大挺拔的树木随着一起纵深绵延。日落过树的顶部,周围发散着孤寂的气息,是这干瘪的杂草味。
我原路返回去,手里捏着那红灯笼的提线。我要向上爬,但年幼的我还爬不上那样坡度的小丘陵。我一直挣扎着,渐渐的,心里开始着急了,我毕竟当时还是一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不是很大,但还是吸引来了大人,才把我拉上去。
后来,心心念念的那个别人家漂亮的大红灯笼,在下山的时候被我不小心丢在地上,任行人踩破,消失不见了。最后的身影也只停留在转角处的土路边,就连黄昏也看不见,朦胧的在那山脚边,在说不出来的寂色边沿。
微微抬起头,思绪拉回来,扭身望向别处,不知是身边的树木长得太茂盛了,我不再轻易可以看见我曾经拿过红灯笼的墓碑,如果有机会,我要去祭拜一下。为我年幼的无知。
从那里出来以后,我们还要赶往我爷爷那里。那里比较远,午后的时光又令人嗜睡。堂哥递给我一只耳机,我带上去,听着音乐闭着眼睛,罕见的没有再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车子的颠簸下,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
从车子上下来后,猛吸了一口村子里的空气。混合着雨,是舒润的感觉。耳边一直在响起,挂在电线杆上的喇叭:我县一直有元宵节送灯的习俗,经过县领导几次会议强调,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文明送灯……违者将进行处罚追责……
这里的路比先前的那个还更难走,倒不是说有多么危险,而是这里的黄泥土地,在雨水的冲刷下黏滑无比。沾在靴子上,厚重不便。又会容易沾在裤脚处,很难洗净。
爷爷和奶奶葬在同一个地方,这是我爷爷的遗嘱。因为是两个人的墓,那里显得很宽大。近一年才修缮的,显得很工整。
我在那墓碑上,看见了我自己的名字。在墓碑的下端,“孙子”那一类里的。照着同样的做法,周围插满了蜡烛。天没有黑,显着莹莹的光亮。
行着跪拜礼,我在拜我自己的爷爷。
我很少谈及我的爷爷,他可以说是我现在的偶像。对的,现在的,不是以前的。他多能多才,会写作会画画,会做木匠会拉二胡会吹口琴。在我的印象里,他还是一个爱读书的人,他喜欢读贾平凹的散文,也是我喜欢读的。
先前我在他的影响下还看了很多的智慧故事,说白了,也就是心灵鸡汤大全。儿时的我甚至是现在的我,都不是很喜欢看书的,尤其是纸质书,总觉得没时间,但总又会想着去翻一翻以前看过的书,我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是那吸引人的智慧故事集,还是爷爷在书上写的旁批,也可能是虚无的回忆。
爷爷的腿脚很早以前就不好,所以自我记事起没见过他做木匠,也没听过他拉二胡吹口琴,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
他曾说过,他和奶奶新婚的那几天里,都是他在一旁拉着二胡,奶奶跳着舞。我不清楚是什么舞种,但我知道一定很美,因为我的奶奶就很美,我见过她年轻时的照片,标准的瓜子脸,大眼睛,一缕齐肩的短发。当然也见过我爷爷的照片,不过还是觉得他老了的时候好看些。不过倒也证明了我爷爷是真的多才多艺,不然怎么把我奶奶追到手的呢。爷爷用的那拐杖,就是用他以前的二胡拆开做的,倒是可以明显地看见有被琴弦勒过的痕迹。那拐杖我们家还一直留着,是当作一个念想吧,尽管它前世的故事我都不知道。
爷爷画画的水平是极好的,至少在我一个外行人看来是如此的。不过我见过他画过的画没几幅,之前我奶奶去世时,他亲自画了一幅对联贴在门檐上。每一个字一幅画作,美极了。可惜,这对联后来没有保存住,我也还没有认真欣赏过。
至今想来,对于那对联来说唯有“浪漫”二字呢。那对联的内容大意是夸我奶奶贤惠能干的,又巧妙地应用了她的名字在里面,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觉得文字还能有这样大的作用。
在他生存的那个年代,有很多我只能在历史书上看见的故事,往年人们的贫苦,以及他对画画的热爱。他十三岁去做童工的时候,就喜欢捡拾瓷碗碎片,照着上面图画的样子临摹练习。他一家有四个儿子,他排行第三。大爷年轻时是国民党黄埔军校里的一员,解放战争后,去了台湾。一四年的时候回来过一次,我没有太多的印象。
二爷我了解的更少,早些年就去世了,一面也没见过。四爷四娘对我们这一家还算好。自从我爷爷去世后,他们就一直很照顾我们。今年年夜饭都是和他们一起吃的。四爷家里有个叔叔,是浙江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后来也是考中了博士,眼下我是学习的关键时期。四爷他们一家经常给我以建议,让我好好学习。
我一直没忘,也一直懂得。
若是说我从爷爷那里继承了什么,或许也就仅仅只有一点点的文学素养吧。那么点皮毛,丰满了我整个的内心世界。
爷爷去世后,留下的东西很少,有爷爷写的日记,感悟,哲理之类的。还有爷爷以前的相册集,里面有很多我不认识的人,不知道他们和我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显然,都未再有来往了。
爷爷留下的书倒是不少,装了好几个大箱子,我偶尔也会去翻一翻,那个年代粗糙的纸质,和极明显的铺陈了几十年的时代感。我手拿着书,看着名家散文,想着这么丰富的内容,爷爷当年看的时候,能思索到什么呢?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学校,星期六回家才知道的。我没有多么强烈的举动,四年前我奶奶过世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的。而当我去给爷爷送殡的时候,在凌晨夜的路灯照下,我只不易察觉地落下过一株泪花。在冷清中绽放,在火光里升腾……
我停止了回想,防止我去到远方。
我站在一边,天空带走了雨滴,迎来了黑夜。雨天是没有晚霞那般艳丽的景色的,但这时候的确是处于黄昏时分。
从那里离开,绕开了从前的小土路,新修的柏油马路两边坐落着两三栋房子,山坡上是没有烛光闪闪的。
我听着歌,听着迷离。中途车子的电量不够,堂哥提议让我和他走回去,小叔用剩余的电量回家。反正离家也不算远了。是的,的确不算远,不过我记忆里从来没来过这里,摸不清方位,但看见那明显的护城河,也知道离县城很近了。
堂哥说,他之前天天来这里跑步,和他的同学朋友们一起。随即还没说清楚,就跑了起来。我哪顾得上再回答什么,就一路跟着跑去。这一个月来缺乏锻炼,体力早不如先前了。没一会儿的时间,我靠着旁边的大理石栏杆喊着:“等等,等等……”
堂哥停了脚步并向我走过来,他调侃道:
“你这样以后怎样参加体育测试啊?”
“这不是寒假太舒服了,都没怎么锻炼过嘛。”
“呵,你怎么不就出去跑跑步什么的,天天在家闷着,也不是什么好习惯。”
“要是有朋友找我出来还好说,一般情况下,我一个人很难去跑步的,再加上朋友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搭理我。”
堂哥咋了咋舌,冲我喊道:
“走喽!”
这时候天才快要暗下来,暮色在天空中摇摇欲坠,一阵朦胧的视觉感铺陈在天际上。
路边的花都开了,刚经过雨水的滋润,显得楚楚动人。点点白色的花瓣撒落在地板上,我抬头先眨了眨眼,再仔细地打量着,然后随即对堂哥激动地大叫:
“快看快看!这是不是梨花啊!”
堂哥反而一脸疑惑地望向我,一副我也不知道干嘛问我的表情,我撇了撇嘴,故作样子瞪了他一眼。
他摇摇头,走到暮色里。
远离前,我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没看错后,心里甜甜的,乐极了,像个孩子一样,十分满足。
“来,这里,有近路。”
跟着堂哥拐进一条小道里,这边是路,隔着一片土地,那边是插满蜡烛的火光聚集地。顿时心里一阵感动,我一直在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喜欢元宵节,或许就是在天空落暮的时刻,看着漫山遍野的烛光在寂色里冉冉升起。像无数的花瓣,绽放在了我的心里。
依伴着堂哥,在路灯下走着,外面行人稀少,屋内灯火通明。这本是个正常的街道,我却觉得是一处完美的风景,让我的心里再升起一次悸动。像一幅唯美的画作,我和堂哥不是画里的主人公,而是我独爱暮色里简简单单的房屋和火明。让我想起了儿时,我身边依伴的朋友,还有很多人……
我的心里一直有座小山,在元宵节那天,烛火渲染了一切,弥漫着火红色的气息,温暖布着心房。这里没有人来往,依然热热闹闹,喜喜气气。偶尔也会在里面望向天空,空中有飘浮起来的孔明灯,化作光点,与星星一般。像带颜色的热泪,缓缓升腾着。
这些全都存在呢,在我的记忆里我不曾忘去……
那晚,又下起了雨,漫山的烛火依旧通明。
我吟游歌唱着……山脚处那只被人遗忘了的大红灯笼——那只被我遗失多年了的“大红灯笼”。
多美啊,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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