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轩真正进入大众视野,是从《红高粱》和《芈月传》开始的。
在大多数人眼里,黄轩的出现很突然。突然出演重要角色,突然红透大江南北,突然就成了老戏骨。
但只有黄轩知道,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突然,每个突然之前,都埋着一段漫长的伏笔。
01
黄轩出生在甘肃兰州一个普通的家庭里,母亲是一名舞蹈演员,因为工作需要,经常离家去各地演出。这种间歇式失去亲人的痛苦,让黄轩心里种下一枚不安的种子,性格内向而孤独。
黄轩8岁时,父母因为工作原因,开始带着他辗转于各个城市。一两年就要换一次学校的黄轩,搭建每段友谊都战战兢兢,还没深入,就随时准备好分离。感情没有良好的宣泄口,黄轩便把心里的秘密分享给学校门前的三棵树来听。一棵说学习,一棵讲朋友,一棵谈感情。他不善于和人交流,也似乎从来没什么表达自己的欲望,不愿意参加学校的任何文艺活动,甚至连在人们面前唱歌都会害羞。他就一个人,窝在自己构筑的世界里,过着没有色调的日子。
然而即便如此,命运似乎仍不打算放过这个饱尝寂寞滋味的孩子。忽然有一天,父母毫无预兆地宣布:“我们打算离婚了。”
离婚,对于大人来说,是深思熟虑后得出的最优解决方案,但对于一个孤独、敏感、内向的孩子来说,却意味着,自己曾依赖着的整个世界,自那天开始,支离破碎。
从那以后,黄轩跟着母亲辗转来到广东生活。
02
来到广东后的黄轩,常年排在班级倒数第二,而倒数第一的同学,智力有问题。在学校得不到认可的黄轩,将迈克尔·杰克逊作为精神寄托。于是在中考前,他做出一个决定:放弃学业,学习跳舞。
身为舞蹈演员的母亲决定支持儿子,送他进入舞蹈学校。
舞蹈学校的日子,让黄轩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热爱。虽然天赋没有其他同学高,但凭着一股专注和韧劲,黄轩在同学中脱颖而出,被老师选去参加比赛。
然而黄轩最终也没能站上那个舞台:比赛前夕,因为过度训练,他受了伤,被迫休息半年。
离开舞蹈的黄轩精神失去寄托,再次陷入孤独之中。但这次打击,也让他发现了更加值得他去热爱的东西。
一次偶然机会,黄轩看到了周迅和黄磊出演的《人间四月天》,他突然发现,一向腼腆、羞于表达的自己,竟然萌生了表演的欲望。他羡慕演员,羡慕他们“可以去很多地方拍戏,可以钻进另外一个生命,还能用自己的表达去创作一些东西。”
他开始自学表演,经常一个人在走廊练习朗诵、绕口令,找表演老师学习小品,模仿成熟的演员,感受每个人物的情感和灵魂。
演员路艰苦异常,妈妈得知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说:“你连在人前唱歌都放不开,怎么当演员呢?而且你的脸这么小,身子这么瘦,放到舞台上都看不到你这个人。”
妈妈的质疑让黄轩从狂热中冷静下来,他决定参加艺考试一下,如果能进复试,那就说明自己有这方面天赋,可以继续努力。万一没进,那就是天意如此,只能另谋出路。
03
然而这一试,谁也没想到,居然就成功进了电影学院的三试,还拿到了文考证。
黄轩激动极了,这次成功对他来说,意味着自己将抛开一切顾虑,坚定踏上这条路,一往无前。
于是这一年,黄轩潜下心来努力准备考试,他找来各种资料书籍,刻苦磨炼技巧,还会去上各种表演课,为接下来的考试做足准备。
然而天不遂人愿,第二年、第三年考试,黄轩依然只进了三试,没被录取。
在第三次落榜时,有人告诉黄轩,可以报考舞蹈学院的音乐剧专业,这个专业也会学习表演课程。对那个时候的黄轩来说,只要有舞台,表演就有了生命。舞台与舞台是连接着的,虽然路途遥远,但总有一天,他会从音乐剧的舞台,跳上他期待的荧屏。
如他所愿,黄轩顺利进入舞蹈学院学习。
04
大学生活给了黄轩更多灵感,也给了他展现自己的机会。
大一的一天,一群不知底细的副导演来到学校选角。得知这个消息后,黄轩想都没想,立刻报名参加。他当时只是想多参加活动锻炼自己,但谁也没想到,黄轩竟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长达半年的选拔后,闯到了最后一轮。
最后一轮试戏前,他站在酒店的房门口,工作人员走过来问:“你知道里面的是谁吗?”黄轩懵懂地摇头,工作人员告诉他:“好好表现,里面是张艺谋导演。”
几天以后,黄轩接到了电话通知,戏是《满城尽带黄金甲》,小王子定了是你来演,好好准备,注意保密。
接到消息的黄轩激动不已,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黄轩秘密地兴奋着、准备着,日夜等待电影开拍。
然而他等来了电影开机的消息,却也等来了换角的通知。副导演歉疚地告诉他:“我们临时加了一个王子,由周杰伦来演。因为三个王子年龄不能相差太小,所以小王子的年龄更改为14岁。而你已经19岁……导演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接到通知的黄轩很久不能释然,他安慰自己说,我打败了来自北电、中戏的高材生,进入到了最后一轮,这已经是我的成功了。这次机会失去了,但才能还在,路途且长,还会有更好的机会。
然而电影上映前夕,铺天盖地的宣传依然让黄轩感到痛苦和不安。他甚至听到“黄金甲”三个字,都会隐隐作痛。但命运没有因此而放过他,电影首映礼上,导演竟然挑了他们班去伴舞。黄轩无数次想要退出表演,可首映礼导演对他说:“你不能退出,你得成长起来,你必须面对这件事。”
表演结束后,黄轩在后台碰到了当初相中他的副导演。那一瞬间,所有的失落、委屈、不服全部溃堤,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副导演愣了愣,问他:“你怎么在这儿伴舞?”默然几秒后,他对黄轩说:“没关系,慢慢来。”
彼时黄轩才刚刚大一,他有漫长的时光可以让他慢慢来,慢慢成长,成长为一个优秀、成熟的演员。
黄轩以为,错失这样的机会,已经是最坏的事情了,此后的人生,总该向上走才对。但他没想到,这条抛物线的向下趋势,才刚刚开始。
05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失去黄金甲的他,没有停止期待,也只能反复品尝着失望的苦涩。
黄轩失去《黄金甲》以后,把表演的热情,全部注入了一部叫做《地下的天空》的电影中。这部优秀的电影,两年内获得了包括法国里昂国际电影节评审团最高奖等在内的五个奖项,然而黄轩却因为拿不出机票钱而无法去国外参加颁奖,甚至这部电影,都没能在国内上映。
之后,黄轩又跟着娄烨导演拍摄了《春风沉醉的夜晚》。这部同性恋题材的电影,黄轩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和责任心,40分钟的戏,他沉醉得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那个人。这部电影,同样获得极大关注和好评。然而电影看片时,并没有人通知黄轩一同去看。黄轩疑惑地打电话给另一个演员的经纪人,对方三天后遗憾地告诉他:你的戏份,被剪得只剩一个背影了。但字幕表还是打了你的名字。
接着,黄轩接到了《海洋天堂》的戏。听说要跟李连杰演对手戏,黄轩整整一个假期都在学习游泳,希望带给大家一个真实的角色。然而开拍前,他接到电话说:“你不用来了。”
之后的《日照重庆》,同样在开拍前通知他,临时更换角色。
那么多的失望铺天盖地而来,黄轩童年时积压的不安全感,在走上演艺道路后再一次浮出水面。他后来自嘲说:“文艺片导演都喜欢找我,大概是因为我的‘郁郁不得志’吧。”
郁郁不得志的人,都有个共性,就是不愿意因为不得志而攀权附贵。他拒绝朋友让他多巴结一些圈内人的建议,只是一个人潜下心,默默地琢磨前辈、研习经典、锤炼技能。
经历了无数次失望,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是无法接受的了。但在22岁那一年,他迎来了人生最大的打击。
06
那年,他陪着母亲在大连旅行,火车站上,他接到一个电话。
“你爸爸走了。”
走了是什么概念呢?当时的黄轩似乎还不能理解,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无法像在大学时候那样喝酒聊天了?再也不会有人每周提着牛奶来看自己了?
黄轩麻木地站在火车站台,拼命吸气、呼气,没有流泪。
在返回北京的火车上,他默默坐着,给爸爸发了一条简讯:“你在干嘛?”
不多时,有亲人用爸爸的手机,轻轻回了五个字:“爸爸休息了。”
那一瞬间,黄轩终于明白,这个在大学四年给了他不知道多少温暖和慰藉的男人,是真的,永永远远离开了。
黄轩坐在火车上,哭了一整个晚上。
【黄轩博客截图,在给爸爸的信的结尾,他说了十次“好想你”】然而事情没有结束,父亲去世不久后,爷爷奶奶也被查出癌症晚期。黄轩一边整理自己的心情,一边对爷爷奶奶苦苦隐瞒父亲去世的事实。那段时间,他整日酗酒,喝醉了就坐在北京的街头嚎啕大哭,他不知道怎么走出生离死别的阴影,不知道老天爷还有多少个无法原谅的玩笑在等待着他。
直到有一天,宿醉的他路过一家文具店,看到文房四宝正在打折处理。从没有写过毛笔字的他,鬼使神差地买了一套,在一笔一划的描摹中,黄轩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之后在各种拍戏中,他都喜欢带上自己的茶壶、笔墨,在无事时,通过这种方式,找回最宁静、本真的自己。
07
亲人离世后,黄轩的性格更加沉稳,经历过生命与死亡,他的内心情感变得厚重起来。这种沉稳和厚重,给他的演技注入了新的灵魂。
那时候,娄烨导演刚刚拿到《推拿》剧本,他看到主角盲人小马,忽然想起了黄轩。那个长相清秀、气质沉稳而忧郁的孩子,不用演,就是盲人小马本人。
他立刻联系了黄轩,对他说了自己的想法。黄轩看过剧本后,也觉得这个孤独、伤感的人,就是自己。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合作。
接了新戏的黄轩没有浮躁,他潜下心来感受小马,调动自己内心压抑着的各种情绪,灌注在小马身上。为了感受盲人的生活,他跑到盲人学校去跟盲人同吃同住,带着眼罩和大家一起过盲人生活。最后一幕小马复明的戏里,黄轩问娄烨导演应该怎么演,娄烨导演说:“我不知道,你不用问我,你就是小马。”
最后,《推拿》获得金马奖,主演黄轩也因为出色的演技获得一系列奖项。
紧接着,《黄金时代》骆宾基的角色也找上门。这个角色虽然戏份不多,却足可以称为点睛。黄轩饰演的骆宾基,最后见证了萧红的死亡,他走在香港街头,看着破败山河,想着那个明亮却已陨落的人,突然悲伤得无以复加,泪流满面,透过荧幕都可以感受到浓浓的绝望与悲愤。这个镜头,让整个电影的情感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后来有人问他,演这段的时候,你在想什么?他想了想,回答说:“父亲去世之后的一天,我蹲在昏暗的楼道里整理父亲的遗物,整个人茫然而无助。这时电梯到了,开电梯的阿姨问要不要帮忙,她的声音特别温暖,我抬起头的瞬间,眼泪哗的就出来了,那种感觉就跟那幕戏一模一样。”
08
后来黄轩因为《红高粱》和《芈月传》火了,关注的目光蜂拥而至。但黄轩,依然是那个沉稳、淡然的黄轩。他不会刻意去制造绯闻来炒作,也不会主动对圈内人示好来获得更多机会资源。他依然一个人,喝茶、写字、读书,钻研表演。
这条路道阻且长,黄轩不愿意走捷径。
他在微博里说:
有时候,我觉得很沮丧,对当下的年轻中国演员来说,可能表演本身已然不重要了。
长得好看一点,拍一个古装神剧就出来了,然后突然就火得一塌糊涂,很多电影的大导演就去找他们来演自己的电影,目的竟然是为了利用粉丝效应去保障票房。
大银幕没有以前那么挑剔了,现在是数字派,也没有胶片那么挑剔了,甚至谁都能来当导演了,这个事也特别奇怪。
选这种演员的时候,没人去问你对电影有多热爱,没人问你拍过多少电影,也没人问你去过多少电影节,对电影有什么样的态度和理解。只要你粉丝多就行,你就是主角了,仿佛在宣布,我们这个电影不靠剧本,不靠制作,就靠你了。
这是让我觉得最现实最可悲的一个现象。
对于黄轩来说,当初学习表演、走上这条路,不是为了名和利,那么如今,他依然愿意通过最艰难、却也是最值得尊敬的方式,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09
黄轩说他有一个愿望,他希望十年后,他的一年可以这样度过:三个月用来准备戏,三个月用来演戏,三个月用来旅行,三个月和爱的人种田生活。
君子如玉,触手也温。黄轩理想的日子,一半给了事业,一半给了生活。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温雅、淡然,进行着一场残酷却不容错过的修行,一旦跨过,便是星辰大海,浩瀚征途。对黄轩来说,从来没有什么一夜爆红,都是经历了人生起落、生离死别以后的宽阔和从容。
有的人,跌落便跌落,但坚韧的人,会触底反弹,走向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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