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那年的冬季,果园中的树叶和往年一样,落下后,大多让人耙搂回家沤了肥,只有少数变黑了残破了的仍散落在白色的枯草间。土渠堰上的枯草被孩子点燃的一片片焦黑,在西斜的阳光中很醒目,也很逗引人,小黑实在想点燃一片,看火苗在风中摇摇晃晃,东舔一下,西噬一块,焦味伴着灰烬扩散开,有一种快意从脸和手的皮肤透如体内,像是在享受打赢了一场决战的喜悦。可是这天,这个下午,小黑压下这种冲动,站在果园内水渠的最高处,向南盯着从东边镇上延伸来的土路,路上凸起处颜色惨白。
小黑是村中这届一百多个孩子中的佼佼者。站在北风中,小黑想起自己小学时是班中第一个戴上了红领巾,当过班长,当过中队长,每期都是两门功课优秀,奖状贴满了家内的一面墙,教过的老师总是说自己将来会考上清华北大,特别是五年级的那个下午,第一次见到了沙尘暴的师生聚集在班级中昏黄的灯泡下,李老师又一次提到了对自己的期望。母亲说,好好学将来能成为公家人。父亲最常说的是一个亲戚的孩子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甩碎装咸菜的罐头瓶。
考入镇中的第一次考试,小黑排在班级中的中下游。英语成了一道坎,小黑记得自己为了记住单词发音,把“school”用汉字“死狗”标注,把“desk”标为“迪斯克”,随着词汇量的增加,小黑发现自己就像用十个手指不会算十以上的加减运算一样无奈。如果当时的小黑知道了英语将是他整个求学路上的拦路虎时,他或许就不会那么焦虑。历史、地理需要记忆,数学引入的负数和代数运算,这些都加剧了小黑的负担和焦虑。
初二时,小黑已经跟不上了。学校规定只有班级中靠前的学生才能住校,小黑只好在村中借宿。住在一起的有几个大点的孩子,开始欺负小黑,打架是小黑的弱项,受了委屈又无处说,只好忍着。在学校,小黑开始给同学起绰号,打架。伙食每餐吃四两的馒头,吃不起熟菜,从家内带来的咸菜一般也坚持不到周末,好些时候只能用白开水泡馒头凑合一顿。
西边的桐树梢已经镀上了黄灿灿的金色,路上仍然一个人也没有。小黑不免有点焦躁,有点想放弃。
如果说要为辍学找点安慰性的话,小黑是村内五个去镇中的放弃的第三个。第一个是上村的女孩,比小黑大两岁,个头高挑,皮肤白皙,杏眼顾盼生姿。她不断遭到社会上痞子的拦截,实在无法坚持下去。后来,听说她跟了剧团的一个小生跑了。
学习上的滑落对小黑造成的压抑,在别处得到了释放。初三上期,他朦朦胧胧的喜欢上自己的同桌,一个瓜子脸,齐刘海,薄唇玲珑鼻的女生。每逢停电时,他需要借她燃的烛光,跳动的火苗伴着蜡燃烧的气味,那是小黑初中几年内最美好最珍惜的记忆,像一颗难得的糖果,他时不时拿出看看,用舌尖舐一下。
她来了。小黑感到心“噗通噗通,噗通通”,血往脸上涌,眼看着那两耳边的触肩黄发如翼扇动着就要过去了,就要永远溶于西斜的光线内,再难见到囫囵之影。
小黑大喊了一声,她回了一下头。“把我订的《学习报》送你。”小黑朝东跑下了渠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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