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含辛茹苦,养育儿女们长大成长,儿女们各自又成家业,又有了自己的孩子。父母们却还在坚守自己的那个家,希望你归来。亘古不变。
母亲没有学历,但我以为她有点文化,虽很多时候不讲理,但大道理面前没有糊涂过。
母亲跟随父亲六十年。父亲是教师,当了几十年校长直至退休,母亲也跟着父亲养成了每天看看报,读读书,写写字(学练书法)的好习惯。
母亲在电话上笑着给我说,一辈子,没住过房子,住的是棚棚,我的棚棚被棚户了。
母亲学些新词开玩笑,但我明白她已经同意房子拆迁了。不能和政府过不去,她时常给我们说。
房子要被拆迁这个事我很早就知道,只是没有找到一个让她心服的理由,也就没忍心告诉她。直到相关部门在房子的墙上贴上政府的红头公告:此房已属D级危房,政府征收的通知。
就算那房子不被征收,不被棚户,我们作儿女的早就打算接她出来和我们一起居住。母亲一直不同意,她说:“你们那里不是我的家,是你们的家,是你们儿女的家。我这里是你们永远的家,这个家不能散,更不能倒。”
我愕然,是啊!父母在,家在。父母不在,家就不在,只剩归途。不知谁说的,很是伤感。
父亲走了近两年,母亲没有离开过房子,父亲房间的东西没有动过,母亲每天去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说人死后,一定要在家等他三年,不然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人不在家,他来看不见人,心里难受,你乱动了他身前他喜欢的东西,他会生气,以后就不回来看他的儿女保佑他的儿女,真正的变成了孤魂野鬼了。
母亲心里也明白,西归的父亲,永远永远不再回来。只是母亲寄托对父亲哀思的由头罢了。当然我们也愿意相信父亲时常回来,见见他未曾蒙面的两个曾孙,保佑他们健康快乐的成长。
母亲也离不开和她和睦相处几十年的老邻居,老姐妹。这也是她们不愿被拆迁,被棚户的理由。换着你,融入了那邻里血浓于水的亲情,谁也不愿搬离。
母亲住的房子是当年最早的一批房改房,四层砖混结构,两个单元共住十六家人,全部是退休教师及家属。我们家住二楼,房屋面积只有四十来平米。
房子坐落在学校里靠近森林公园后山的山脚下。周围树木葱林,鸟语花香。房子前面有棵硕大的百年皂角树,老人们都用皂角熬水后洗头发,不长头屑,很好。每当春暖花开时,甚至春夏秋冬,都有各色鸟儿在皂角树上栖息,安家。鸟儿们在树上的欢歌鸣语,是退休老人们的最爱,在大树下修上石桌石凳,闲时来打打牌,拉拉家常,逗逗小鸟。小鸟们也不惧怕,甚至飞到老人们手上来啄食。一楼住的李大伯有兴致一来时,吹上几曲竹笛欢快的小调,鸟儿们随声和韵。一幅自然与人的和谐醉人的景象。
房子旁有一个天然的小水井,数十年来澄明洁净,家家都喜欢用井水来煮饭泡茶,饭香茶甜。不能用井水来洗衣服等有损污染之事,这是规矩,从无人犯过。
房子的后面是老人们几十年来慢慢集体开垦出来的菜园地,有三,四百平米。老人们随季节种上各种蔬菜,房子周边种上各色花草。最多的要算容易栽培的月季,老人们伺弄得很好,月季花开时,各色芬芳,热烈斗艳,使人神怡遐想。谁家想吃点新鲜蔬菜,自个儿去采摘,没人和你计较。
邻里间有个大凡小事,相互帮忙的热情劲,爽死你。我儿子结婚就选在那里吃的坝坝餐,既让我母亲高兴了几个月,又让新媳妇很佩服,说这个婚礼很有田园的诗情和画意。
如果说论房子本身,几十年风雨,颇显陈旧,与时代很不协调。但确有人愿花高价至百万来买这个房子。当然大家都知道买的不是房子,是环境。也没有哪家愿卖。几十年邻里的和睦亲情,谁也不想割舍。人活着,什么是情怀?这就是一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邻里生活大情怀。人活着,活的就是这个景,追的就是这个味。
几年来,随着城镇化建设脚步的加快,许多学校都在扩招学生扩建校园。母亲居住的这房子就在学校里面,进出和学生们一个校门。当时建的时候是考虑学校里清静,安全,便于对退休教师们的管理。现在好像不存在这个问题了,退休教师及家属时常从学校大门进出,确实有点影响了学生和教学秩序的管理。现在的学校都讲究封闭式管理,有十多家人居在在学校里,是个问题。
好几年前学校就打过动迁教师楼的主意。但老人们就是不同意,理由颇多,学校也无办法。
有些事是天灾还是人祸,说不清楚。母亲更意相信房子被棚户是人祸。她说她想通了,毕竟支持学校的工作,让孩子们有个好的读书环境是大事。搬家就搬家,不想了。
从长远来看,对学校的教学管理和房屋老化考虑居家者的人身安全等角度来看,拆迁是对的。但被棚户的工作方法还是让人舆论和诟病,这不是本文探讨的问题。
有一天,来了几个挂着胸牌的政府工作人员,对房子进行了勘察测量,几天后房子的墙头上贴上了政府的公告:此房鉴定为D级危房,列为棚户区征收范围。
老人们这次没有进行太多的争执。都说是学校捣的鬼,政府这次安置也比较合理,我们认了,拆迁前,全部吃顿既是团聚又是分离的大餐。
几十年邻里和睦相处的难忘岁月,将收在老人们不太有记忆力的记忆的尘封里,将永远是个伤情但甜蜜的故事。
母亲最后的决定是:我谁也不跟,房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布置,照原样给我搬到我的新家里。对了,还有那台仍能正常工作的蝴蝶牌缝纫机,给我带上,我要给我即将来临人世的又一个曾孙子扎尿布!
(老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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