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的婆婆们

社区有个纳凉室，婆婆们都坐进去的时候，证明大暑已至。老年人一般不爱吹空调，婆婆们根据自己的圈子，聚在社区的各个角落。除非天气太热，婆婆们才会不分彼此，一起坐在纳凉室里面度过炎夏。

我去找母亲汇报事务，鼓起勇气走进纳凉室。婆婆们整齐坐了一排，从我掀开门帘，她们就齐齐转头注视着我。我的到来，也算是她们今天安逸生活的一个调剂了。

她们的目光追随着我，我迅速从一排婆婆里面认出来母亲。我露出笑容，向母亲走过去。母亲在看电视，电视里面是一个古装花美男。“这个节目给婆婆们看，合适么？”我心想。

我走到母亲面前，给她看我买的水果，告诉她，我把要搬的东西都搬进屋子了，如果没啥事，我就先回屋，她可以继续在这里纳凉。另外，我刚才跟她打电话，打不通。母亲看着我，说电话没有响过。

旁边的婆婆当着我的面，大声的问我是什么人？我就知道会这样。

我跟母亲说完话，匆匆离开纳凉室，那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那间屋子就不应该有雄性生物。没看见爹爹们都自觉地不进去么？说到这里，我又发现一个现象。爹爹们很少象婆婆们一样聚集这么多人，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电视或者说话。爹爹们聚在一起，总要干点什么，比如下棋、打牌、钓鱼什么的。人类在小的时候和老的时候，都是更喜欢和同性待在一起的。

我听见另外的婆婆解释道，“那是儿子，这个婆婆只有儿子。”还听到母亲说，“这是老二，我儿子。”我就知道，每次都是这样。

婆婆们聚会的时候，就拥有了跟平时不一样的性格。什么问题都会当面问出来，她们没有恶意，只是顺其自然。如果婆婆们单独一个的时候，就不会轻易开口讲话。嗯，她们有这个特点。

婆婆们掌握着社区的实时动态，上到居委会的各项工作，下到街坊家里儿女吵架，包罗万象。我曾带母亲去住院，临出发前，母亲特意绕道平时聚会的花架下跟姐妹们道别；出院后回家，母亲也绕道花架下跟婆婆们打招呼，她们说“出院啦？”母亲说“嗯”。

婆婆们彼此成为对方的社会坐标。她们已经多年不工作，成日在家里围着老伴和儿女转，基本脱离了社会，社区外面的世界对她们来讲是陌生的，她们也毫不关心。每天在花架下不约而同地聚会，就是她们最合适的社交活动了。这种聚会是更纯粹地社交场合。

她们会在心里进行年龄的排序，她们也会炫耀自己的子女，但她们极少在聚会上谈论自己的老伴。聚会中的婆婆大半都没有老伴了，偶尔还有老伴的婆婆，在背后会成为其他人的笑柄。“你看，她到点就要回家给老伴做饭了。”

花架下的婆婆和纳凉室的婆婆群体，不完全一样。天气没有那么热的时候，婆婆们会根据自己楼栋附近的条件选择聚会地点。花架，是我们楼栋下面的聚会点，但并不是整个社区的聚会点。

纳凉室就不同，整个社区只有一个纳凉室，婆婆们别无选择。所以，纳凉室里面可能会坐着好几个婆婆群体，而群体之间是不熟悉的。

再有就是，本地老住户和外来户的婆婆之间也有亲疏。从口音来判断，纳凉室这种地方，外来户的婆婆基本不参与。在她们这个年纪的人心中，还是有城乡分别的。

也许正是基于婆婆们的分别心，我多次提议母亲换个更好的小区居住，她总是犹豫；甚至有一次，我都带着母亲到另一个小区看房子了，那里当然也有婆婆的群体，她们同样是审视的目光，不仅审视我，也审视着母亲。我感觉到母亲的严肃，一直持续到我们回到自己的社区，然后我就再没有提过换小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