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偷偷跑到子豪家去玩,他的妈妈在烧饭,爸爸正在陪他一起踢球,两个人虽然满头大汗,但玩的不亦乐乎,兴致不减。时不时传来子豪的哈哈笑声。他妈妈从厨房门口出来,看到子豪满头汗水,用嗔怪的语气喊道:“哎呀,怎么留这么多汗,好了,别玩了,休息一下。”说完转身从厨房拿出毛巾把还在蹦蹦跳跳的他拉到自己的怀里,细致地将他脸上的汗水擦干,眼神中透露着宠溺的光。
子豪爸爸气喘吁吁,走到窗台边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而后发出一声“啊”的满足感。之后他看向子豪妈妈,笑道:“男孩子,多运动才能强身健体,流血都不怕,流点汗算什么。你赶紧走开,别让球误伤到你。”说完,立刻摆起踢球的架势,声音洪亮:“儿子,接着。”
子豪听到爸爸的催促,也立刻来了精神,推开妈妈的手,摆好了接球的姿势,喊道:“来!”
看着这温馨的画面,感受着其乐融融的氛围,我的心像是被一把冰冷刺骨的刀慢慢地撕裂一道口子,一点点地往里注入悲伤绝望。我的身体像是被人捆了手脚,扔入浩瀚无际的大海,缓慢地沉入黑暗的尽头。我默默转身,不想破坏这美好的画面。
我的爸爸已经躺在床上十天没有下床了,像一具尸体一样没有任何生的气息。只偶尔用已经沙哑的轻不可闻的声音发出“啊啊”的哀嚎,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自从妈妈被娘家人接走后,爸爸整日买醉,浑浑噩噩,终于因为宿醉,在工地上一不留神从高空坠落,摔断了腿,只能卧床不起。家里只有刚满10岁的我和一个80岁高龄的奶奶,我俩都没有力气扶起80公斤重的他。渐渐地床成了他生活的地方,吃喝拉撒全在上面。时间一长,阵阵恶臭从房间的门缝中溢出,让闻者崩溃。为了不影响邻居的生活,奶奶和我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抽出已经面目全非的床单,再筋疲力尽地换上新的。而整个过程,爸爸仿佛植物人般一动不动。
刚开始爸爸的兄弟还会过来劝解,让他想开点,振作起来,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我努力工作。可是,爸爸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失去了生的斗志,只一双空洞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久而久之,我家成为了被遗忘的角落,不再有人登门造访。奶奶常常以泪洗面,哭红了双眼,抓着我的手,嘴里不停的念叨:“可怜的孩子啊!”。
从奶奶的口中得知,我是爸爸的老来子,40岁有了我。据说在我亲身母亲之前,他结过三次婚,但都没有子嗣。第一任老婆格外漂亮温柔,当时结婚的时候可是在村里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因为他既不高大也不帅气,你们肯定想他一定很有钱!不,他也没有钱。所以大家不知道他是如何用甜言蜜语抱得这么个美人归。然而美人经过他三四年的拳打脚踢,终是忍无可忍连夜跑了。没过多久,带着娘家人逼着他和她离婚。第一段婚姻就此宣告剧终。
没过半年,他又带了个女人回家。虽然他没什么本事,脾气不好,一言不合就动粗。可是在选女人方面却眼光毒辣,无论身材气质和样貌都格外出众,不得不佩服在哄骗女人这方面他做的很出色。人的本性如此,为了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可以将自己的獠牙隐于无形。一但到手,便不再珍惜,黑暗处的獠牙蠢蠢欲动,只要一个契机,便挣脱枷锁将目标啃的体无完肤。新婚半年后,爸爸原形毕露,开始对她的老婆施暴。但这一任老婆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每次被打,她除了跑去厨房拿把锋利的刀防身,更是杀猪般的吼叫,整个村庄上空都飘荡着她凄厉的惨叫声。邻居们纷纷从家中赶来劝架,男人们拉住我爸爸劝告他三思,真伤着还得去医院花冤枉钱,恐吓恐吓就行了。女人们拉住她,小声劝慰:“赶紧把刀放下,刀剑无眼,伤到哪里到时候后悔莫及!”
他老婆“哇”的一声哭的撕心裂肺,指着人面兽心的他控诉:“他真的不是人,不仅不出去工作,还天天问我要钱。不给钱就对我拳打脚踢,我真是受够了。我要离婚,离开这个畜牲不如的恶心男人!”字字诛心,她一定是受了太多的委屈才在这么多看客面前如此放声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什么自尊,什么颜面,统统丢掉,暂时不予理会。
有同样遭遇的人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心中怜悯,想要帮她一把。可是怎么帮?帮她离婚脱离魔爪?人家说不定只是一时气话,到了明天又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那自己岂不是成了棒打鸳鸯的罪魁祸首。而且都说“宁拆一庄庙,不毁一桩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只是夫妻间吵架,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忍忍就过去了。谁又不是一路忍到今时今日的呢。于是,人群中大多都是“算了算了,别计较了”的声音。
说得人是轻松,听的人是绝望。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只会越走越黑暗,没有光明的尽头。最终她逃跑了,不,不是逃跑是解脱。
第三任老婆是子豪奶奶介绍的,是和她一起在服装厂工作的离异女人。也是个可怜女人,在第一任丈夫的刺激下有点抑郁,一只眼睛还有点斜视。照理说她是入不了我爸的法眼,但因为他的懒惰,不思进取,家里早已经一贫如洗。再加上他脾气暴躁,动手打人等恶名声在外,早已今时不如往日了,他只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狗改不了吃屎这句俗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他打人的臭毛病又犯了,每隔几天就从他家里传来女人的哀嚎声,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去劝架的人也越来越少,毕竟大家都要工作,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去管别人家的琐碎事。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有人跳河了。”这一声吼叫惊动了整个村庄。村民们纷纷闻声寻来,果然看见一个女人缓慢但坚定地往河中央走去,身子大半已经没入水中。几个高大壮硕的村民赶紧下水,把她强行拉上岸。女人被拖上岸的时候,早已经泪流满面,用哭的沙哑的声音哀求:“求求你们,让我去死吧。这样的日子只有死可以解脱,我真的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了。”
子豪的奶奶从人群中站出来,拉起她,愧疚地说:“今晚就睡在我家吧,我来和他谈谈。”当初给我爸介绍前,她就反复和他确认不要再使用暴力。我爸也连连点头,对天发誓说一定改。然而誓言毕竟是誓言,该动手时从不克制。虽然只是引荐人,但子豪奶奶还是觉得自己有一定的责任。
第二天,女方爸妈过来把她接走了。又一段婚姻戛然而止。
至此以后,不再有人敢给他介绍了。我爸也依然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勉强维持生计。3年后,他突然带回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只有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只是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年轻女孩的活泼生动,每天呆呆地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浑身散发出生无可恋的气息。
奶奶问她从哪里来的,她也只是不言语,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不出。
村民们都知道我爸又带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可是却从来没人见过她。我爸这次也格外低调,从来不带她出门。
没过半年,女人怀孕了。这可把我爸激动坏了。40岁终于要迎来他的第一个宝宝了,他异常的兴奋,激动的不知道要和谁分享这个喜讯。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子豪奶奶家宣布了这个只是他以为的“好”消息。子豪奶奶叮嘱他:“女人怀孕是一件大事,一定要多多注意。营养要跟上,少生气。你更不能对她动手,否则容易滑胎。”
听到“滑胎”两字,我爸心里一咯噔,连忙点头,嘴里不停说着:“是是是。”似乎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奶奶告诉我,自从我妈怀了我,我爸确实改变了很多。开始出去找工作,因为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去工地干体力活。可是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半途而废,而是咬牙坚持。短短几个月从原来200斤的胖子瘦到140斤了。人瘦了,也精神了。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纷纷开始夸赞他吃苦耐劳,有担当。每每此刻,爸爸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奶奶说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爸人生中最精彩最有斗志的状态了。
可是,我妈妈似乎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我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笑容,每次“妈妈,妈妈”地呼唤她。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里是空洞,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爸爸每次下班都会带好吃的给妈妈,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妈妈依然没有言语,任由爸爸眉飞色舞地诉说着他今天在工地如何如何。没有回应,爸爸也不恼火,吃完饭主动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清洗。
有时候我想妈妈抱抱我,想她亲亲我,便主动跑过去抱着她的大腿。可是每一次都是被她无情推开,然后用厌弃的眼神狠狠瞪着我。我很委屈,哇哇大哭。妈妈觉得烦,一把拎起我把我丢到门外,毫不犹豫地狠狠关上大门,任由我在外面哭的撕心裂肺。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奶奶吃力地把我抱起来,轻声且温柔地安慰我:“宝宝,别怕。有奶奶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尝过母爱的味道,没有看过母亲的笑容,更没有体验过她亲昵又温柔地喊我一声“宝贝”。她的宠溺,她的疼爱,她的关心注定今身与我擦肩而过。即便如此,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能让我喊她妈妈,我便心满意足。可是上天似乎觉得我拥有的还是太多,毫不留情地剥夺我仅有的奢望,将我从地狱打入无尽黑暗。
妈妈的亲生父母过来了。妈妈抱着她的妈妈哭的伤心欲绝,似又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妈妈的爸爸恶狠狠地用手指着爸爸,目露凶光,声音凌厉,嘴里不停地指责什么。有时说到情绪激动之处甚至拍案而起,有打架之势。爸爸一直低着头,听着他不停数落,不言一语。直到他说出要带妈妈走,爸爸才猛然抬起头,坚决地阻止道:“不行!”
可是他们根本就无视爸爸的意见,强硬地恐吓道:“如果这事闹到警察局,就不是这样的结局了。你还有儿子,最好考虑清楚!”
爸爸看看我,又看看妈妈,他流泪了。
妈妈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任何一件东西,平时用的穿的全部丢弃了。我静静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也未曾回首看一眼身后的我,那个被她丢弃的我,那个满眼都是她的我,那个永远爱着她的我。
爸爸终于去世了。走的时候他的双眼是睁着的,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就像当初母亲一般。我和悲伤打过太多次交道,已经熟悉的不知如何去表达。只是静静地看着其他人忙进忙出,偶尔有怜悯的目光投射过来,我也依然无动于衷。
奶奶已经行动不便,大伯把她送去了养老院。而我彻底的成为了一个孤儿,意料之中。
因没有人愿意赡养我,我被送去了孤儿院。
离开家的那一天,大伯问我:“收拾好了吗?”
我环顾四周,看着这个曾经生活了10年的地方,努力想要找到让我留恋的记忆,可除了悲伤一无所有。对于未知的未来,我并不担心害怕,也不恐慌伤心,反而有一种解脱之感。10岁以前的人生伤痕累累,精疲力尽,我用尽全力去生活,可是生活并没有善待我。邻居家的欢声笑语是我一直可遇而不可求的珍贵存在。母亲的冷漠,父亲的颓废,让我一颗弱小的心受尽折磨。我想要逃离,逃离这片被痛苦包裹的地方,没有留恋,没有不舍。我不会像父亲那样对生活屈服,对生命妥协,作践自己,含恨而去,也不会像母亲那样不负责任,冷漠绝情。我要重新开始生活,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即便没有父母的疼爱,还有我自己,我会好好爱自己。
“好了。”我转身抬脚走出门外,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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