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故乡的老头儿

作者: Mr_稻香老农 | 来源:发表于2023-08-31 09:50 被阅读0次

每当想起他的时候,我总是会喊他是那个故乡的老头儿。其实在家乡苏中地区里下河水乡的蒲场里时,我都喊他老头儿。而今,我在阔别家乡几十年,跟家乡相隔千山万水的天涯海角,每当想起那个故乡的老头儿,他的形象就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而且时间越久他在我心中的形象越鲜明,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在我的印象里,从我小时候到长大,他都是一个老头儿。他个子高,橢圆形的脸红彤彤的,没有多少褶子,只是眼角的鱼尾纹像用刀刻上去的,头发很短,剃的老人头,但洁白如雪。奇怪的是,从我见到他时,他一直是这样,既不年轻,也不显老,似乎时光老人把这样一个老头儿定格在那里。我严重怀疑他是他说的南极仙翁变的,因为只有寿星老儿才驻颜有术,永远是那样一个老头儿。他穿衣服除了夏秋天气热的时候穿着单衣薄衫,他在春冬天气冷的时候都穿着棉大衣和棉裤。

他跟我父亲一样,都是看守村粮库的,但分工不同,他只负责晚上睡在那间做为粮库的老地主姜淞家的后院房子里,而父亲住在粮库的门房里。父亲白天还要管分全村的粮食和粮食进库登记等,他则是在粮库对面的一间机米间旁的房子里做饭吃饭。我从小就跟父亲一起晚上睡在村粮库门房里,一直到父亲离开粮库时都是这样的。

我跟那老头儿初次见面很奇特。他在姜淞家后院的一间房子里住,在穿堂而过的走廊上放着一个枣红漆的棺材。我小时候特别顽劣,而且无知无畏。我根本不知那是他的寿材,家乡的风俗是,老人过了六十岁做棺材,是为了增寿,很吉利的,并非晦气。我不懂这些,用手拍一拍棺材嘭嘭响,觉得很好玩。那时跟一个叫夏玉成家的二小是发小,有一天星期天不上学,我们一齐用力掀开棺材盖,然后爬进棺材里,还咯咯地笑着。但后来就哭了,因为进来容易出去难,爬到棺材梆边往下一瞧,像是濒临深渊一般,离地怕是有丈把高,因为棺材是搁在四个砖墩上的,那么高不记得我们是怎么爬进去的,可能是搬了一些砖头垫着爬进去的吧。哭声把老头儿吸引来了,他站在一张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他哈哈大笑,然后叫我们莫慌,他去喊来父亲,把我们从棺材里拉出来。

我问父亲他姓姜吗?不然的话,咋会对我这么好。父亲笑着说,他姓李,叫李树柏。从此李树柏大爷白天就天天来门房里来,有时白天遇到粮食进库,他也会给粮食过磅称秤,一边看着磅秤上的重量刻数一边报给父亲听,让父亲记上。我知道那不是他份内的事,他是帮父亲做,因为父亲忙着编织踢罾没时间看磅秤。他晚上也来坐坐,到九十点钟去他睡觉的房间里睡觉。他白天粮库没啥事的时候也来门房里坐坐,跟晚上一样,一来就跟父亲搭博唠嗑,我星期天和每天晚上都遇到。他喜欢讲古,我很喜听他讲故事。

他常常讲《西游记》中的江流儿故事。我就是从他讲的故事里知道刘洪这个杀人霸占人家妻子的人的,从小就知道爱什么恨什么。他还常常讲没魂哪吒给我听,我才知道哪吒他娘怀他时怀的时间很长,哪吒小时候闹东海杀龙王三太子剥皮抽筋,哪吒斫肉还母剔骨还父和哪吒父子反目以及托塔李天王的故事,很好玩,很有趣。我就是在他的故事里度过了我的寂寞而快乐的童年时代。

那时乡村里时兴打辫子,不是小孩子头上打辫子,而是打麦秸辫子。后来长大后若干年后读铁凝的《草戒指》,才知道冀中平原上也时兴打辫子,那里面讲“一顶草帽三丈三”,就是讲一顶草帽所需麦秸辫的长度。父亲带领着我们利用晚上空闲时打辫子,常常要打到很晚。他见我们打辫子,也来打,他自己胳肢窝里夹着一把金黄色的麦梢秸秆,双手很笨拙地打辫子。我看他坐在父亲的帐桌前,他佝偻着腰,眼睛恨不得靠近手上打辫子的麦秆,双手不像我们上下灵巧翻飞,不像我们打的麦秸辫像流水一样从手中往下淌,他打麦秸辫很慢,很慢。我这才知道他毕竟年纪大了,眼力不济,动作已经迟缓了。

也许是为了掩藏他年迈力衰的真相,也许是他从来就是乐天派,也许什么也不为,他一边打辫子还一边给我们讲故事。其实他讲的故事父亲都知道,但父亲不讲,就让他讲,而且听得很入迷,跟我们兄弟几个一样。他讲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很有意思,他旨在教我们眼睛擦亮些,不要被假象蒙蔽了双眼,要知道什么是真善美,什么是假丑恶。

他将好不容易打好的辫子用父亲的绕麦秸辫的简易工具绕成匾,然后由父亲拿给母亲上唐刘庄供销合作社卖。他打麦秸辫虽然慢,但慢工出细活,麦秸辫打得很有质量。母亲把他每个麦秸辫匾卖到的二角五分钱交给父亲,父亲再转交给他。他很不好意思,跟父亲推让来推让去,最后他拗不过父亲,还是接受了。但他又会去买来那种大白兔牛奶糖给我们吃,父亲怪他,不要把我们吃成馋猫,馋猫就是好吃精的意思。但他总是笑呵呵地说:“孩子嘛,哪个不馋?在苦生活中吃些甜的东西,也不要紧!”

可是后来他讲二万小时,被一个来粮库探壁脚的人听去了。那个二万小是我们村上的一个少壮派村首的绰号,其实他讲的是一个故事,就被像满腹狐疑的曹操一样的人怀疑是含沙射影,说的就是村首。老虎屁股摸不得,这还了得,麻木神格走了江了,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不知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呢。就这样他被人家开排了。

好在他孤身一人,是五保户,倒也不愁温饱。不过,我看着他们生产队的人把他的寿材抬走时,我的心里就好像很堵,又有些像空落落的,五味杂陈,涌上我的心头。后来他闷闷不乐,没过几年,他就去世了,那时我才只有十五岁。在一个寒冬腊月的一天,父亲和我一起给他送葬,我们穿着洁白如雪的孝衣,我们还披麻戴孝。那天,朔风怒号,大雪纷飞,很快雪就把他在村桃园垛上的坟墓下得银装素裹。——哦,大地啊,愿他在你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安然长眠!

相关文章

  • 那个老头儿

    坐在咣当咣当的火车上,火车的齿轮与轨道的分分合合,耳边传来哐哧哐哧略有些粗狂的声音,透过斑斑点点的车窗玻璃,眼睛里...

  • 那个老头儿

    孤身坐在窗边,暖意十足的阳光下,头上的银丝被晕染出一圈圈金光,还有几根调皮的发丝凌乱的屹立在风中,像几面小旗...

  • 那个老头儿

    我总会想起他,总想对他再说几句话。爷爷走的时候,我小学六年级,那个时候的我,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但又出奇地冷静...

  • 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今年已经63岁了。在我的印象中,他一直都跟海明威笔下的那些硬汉如出一辙。是个无比坚强的人。是全...

  • 老头儿、蟑螂和酒瓶

    《老头儿、蟑螂和酒瓶》 看门的那个老头儿啊, 他说我喝多了酒 不让我进门儿, 还要抢走我的酒瓶。 我说老头儿啊 你...

  • 那个糟老头儿

    文|拾度 二十年前,我上初三。我左边的同桌和右边的同桌都知道,我喜欢看书,还喜欢写点东西。后来这事儿,让一个糟老头...

  • 那个怪老头儿

    最近的自己一直在念叨那些过往的人和事,好的、坏的,记忆就如洪水般侵蚀了我的每一寸皮肤,我的所有神经。它们在催...

  • 嘿!那个老头儿

    嘿!那个总是风风火火、精神矍铄的老头儿!今天是您的节日—父亲节!闺女在此祝您节日快乐,长命百岁!做个永远的年轻快乐...

  • 那个老头儿(四)

    那时候夏夜的星空也格外不同。一张小竹床,坐着外公,外婆和我,三个人。抬头是满天的繁星,星空下,则是祖孙三人...

  • 那个老头儿(六)

    外公偶尔也有“凶”起来的时候,比如,小学期间唯一一次家长去找老师,也是在学前班的时候,刚入学不久,原因是我被...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那个故乡的老头儿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mvqzmd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