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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黑保安公司,我成为强拆的帮凶

误入黑保安公司,我成为强拆的帮凶

作者: 我是葱哥 | 来源:发表于2018-06-26 16:13 被阅读133次

    即使那时我的道德感和三观再模糊,我也能感觉到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老奶奶,是一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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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幼出生寒门,上大学后千方百计想着挣钱。天生腼腆的我没有什么挣钱的特长,在大学里面只能到处找一些端盘子、发传单、寒暑假流水线的工作。在太原市,像这种工作也是不容易找,有一点希望能赚到钱的工作统统考虑。

    2013年,大二暑假,我去到太原富士康寻找机会。太原富士康员工保持在7到8万人,员工流动性很大,特别是在夏天,入职的员工最日均达3000多人,日均离职的也有2000多人。造就了富士康门口车水马龙,三教九流的人数不胜数。

    富士康招聘普工一般是通过中介,中介招够上百人,再统一入厂。在南二门,南三门,南四门聚集着大量的中介,常年给富士康招工。暑假去富士康找工作的学生很多,中介坐地起价,在平常招人经常还要给员工反几百块钱。

    我从学校坐2个小时公交来到富士康南三门。一路走过,到处有人问,要不要进富士康。附近的饭店、小卖铺、旅店也到处有富士康招人的木头牌子:“太原富士康长期大量招收技术工,每月工资4000-5000,管吃管住,只需56元体检费,不收取其他任何费用。”

    我徘徊了一会,问一个20多岁的卷毛小伙子:进去富士康只要56元体检费就可以了吗?他说可以,让我把身份证放他那儿,明天八点在原地集合。我看了周围,有不少大学生都把身份证放他那儿了,犹豫了一下,也交了身份证。

    第二天早八点到了指定位置,中介拿着我们的身份证一一点名,然后让我们上一辆大巴,说去北二门进厂。上车后,中介要收取每个人10块车费,大家虽然都很不情愿,但还是都交了。不到5分钟,大巴车就到了北二门。中介突然说,富士康现在不收暑期工了,要进去得再交150元,通过内部关系进去。听到这个大家伙按捺不住了,吵成一团。尽管充斥怀疑、犹豫、愤怒的情绪,最后大家还是陆续开始交钱了。40人有35个人交了,包括我。

    我们在北二门焦急的等着。十点半,另外一个胖中介告诉我们,富士康招满人了,钱不能退。大家又吵成一团,都认为被骗了。中介说有个啤酒厂也在招人,工资和富士康差不多,让我们坐大巴过去。

    7月燥热的天气,令人更加焦灼,我们这群学生像是一群被宰的羔羊又乖乖地上车了。

    到了啤酒厂,胖中介档在车门口,向我们一个人要35元车费。此时,我已经心乱如麻。怎么一直在交钱?这个啤酒厂的工作靠谱吗?找个流水线工作怎么这么难呀?

    胆子大的争执了几句,最终还是都乖乖给了钱。

    胖子中介进啤酒厂交涉,我们在门口等待。半个小时后,又是坏消息:啤酒厂也不招人了。我们的愤怒达到了极点,几个学生直接不干了,囔囔着要退钱。中介不肯退,说还有一个保安公司招人,工资1500元,很轻松。最后,我和16个学生选择到保安公司,其他学生离开了。他们是否退了钱,我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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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从啤酒厂门口出发,走了好久,不知道驶向何方,也不知道这保安公司是什么玩意,有了前面的经历之后,心里更加充满担忧。一个小时后,车开到了一个荒废的院子里,里面有十几个间砖瓦房。中介把我们叫到其中一个小屋子里,跟一个小伙子说:“陈队,人交给你们了,我先走了”。

    小伙子20岁左右,身材高大,没穿上衣,肚子上有一条20厘米的刀疤,眼睛深沉。一看就是闯社会的,还未说话就让人感到害怕。

    中介走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心里有点慌张。陈队让我们在一张纸上填写基本信息,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完全和年龄不相符。他告诉我们一月工资1500元,每次出勤有20的补助,平常很轻松。我们陆续问了一些问题,感觉还可以。他让我们把身份证放他那儿,说要去公安局备案,有几个人不愿意。

    “不想干,就赶快滚蛋!”陈队突然吼道,非常吓人。出于本能的畏惧,所有人都把身份证交给他了。

    陈队叫来一个30多岁名叫陆峰的人给我们派发保安服。在一间不到15平米的房间里堆满了保安服、马甲、保安帽,这些东西就地放着,一股很大的味道。我们一人领到一身迷彩服,一个写着“特勤”的马甲和一个钢盔。

    随后陆峰把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房子,里面有五张上下床铺,床上有被褥,还有各种大包小包。我们看见床上有别人的东西,问去哪睡。陆峰说随便睡,这些人都干活去了,“赶紧睡,明天要早起”。

    我找了一个稍微干净的床,躺下了。经过一天的折腾,身心都好累,然而却睡不着,心里慌得厉害,半睡半醒地眯着。

    “5分钟后门口集合,有任务!”迷糊中,一个高亢而响亮的声音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一看表才6点钟。时间紧张,也没有来得及想洗脸刷牙的事情,急匆匆把那套迷彩服、马甲、钢盔穿戴上,奔向了门口。一出门口,我大吃一惊,近100人的保安队伍已整装待发,前面站着个大胖子,人称王队。

    王队大腹便便,衣服撩起到两个乳头的地方,说起话来都是带吼的,肚子一颤一颤地晃动,表情凶狠,给人感觉像是在训犯人。在这个院子所有保安两排一列组成四个中队,我属于第二特勤中队。王队说完了,就安排各个中队去执行不同的任务。

    我所在的第二特勤中队负责林涵沟的拆迁维安工作,就是去现场阻止闲杂人等进入拆迁区。坐在破旧卡车上,听着正在播放的《我的好兄弟》,不禁有点振奋。感觉车上的就是一帮好兄弟,要去干一件大事,伴着兴奋和对未知的憧憬,一路凯歌向前,昨天的怀疑,彷徨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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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一个小时,车开到了林涵沟。从车窗向外看,一片残垣断壁,两三辆挖掘机在轰鸣作业,被拆的都是六层以下的居民楼。7点钟,漫天的尘土遮住了早晨的朝阳。所有保安下车后,被分配到拆迁区域不同的位置。拆迁区周围,被隔离带围了起来。由于人流量大,我们要阻止过往的行人进入。

    我们像植物一样站着,温度渐渐升高,尘土飞扬、口干舌燥,脚都要抽筋了。我看见旁边的同事,满脸汗珠,沾满了尘土,暗自庆幸不是一辈子干这个。大约站了两个小时,有人让我们部分人蹲下,轮流休息。中午的时候,骄阳似火,唯一的一瓶矿泉水都发烫了。终于捱到了吃中午饭,队长带我们去一个面馆,每碗面7块,我几分钟吃完,实在是太饿了。

    在林涵沟,这样重复的工作我们干了四五天。有一天,凌晨一点钟,那个熟悉的命令声把我从梦中惊醒:"5分钟后,门口集合"。所有人快速穿戴整齐,听候派遣。睡眼朦胧的我们随机被分到了不同的出租车上,我心里隐隐觉得要去干一件见不得光的事,甚至怀疑要像黑社会一样去打群架。

    “赶快起来,下车。”出租车司机把睡着的人叫醒。下车后,是一条布满沟壑的街道,昏黄色的灯光照着坑坑洼洼的路面。前面是十几幢6层高的居民楼,队长派我们去到所有楼房1层门口,把守楼房可能有人出入的所有通道,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虽然是夏天,凌晨还是很冷,不禁打了个寒颤,我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突然几个保安把一对夫妻从楼房中拽出来。夫妻俩大声地吼着:“你们这些畜生,合同还没商量好就要要拆我的房子,没门。”丈夫正要掏出手机,队长见状,说:“赶快把他手机抢了,不要让他报警。”

    还有一些保安在楼房里面往外面搬东西,另外一个领导说:“能拿动的就拿,拿不动的就不要管了,只要房子里面没有人就行。”楼里面陆续弄出几个人,清理出一些东西。王队长让我们撤出原来所在的位置,挡在挖掘机前面,不要让清理出的人靠近。那几个被赶出来的人站在一旁,满脸愤怒,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家和没有来得及拿出来的财物摧毁在挖掘机下。有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拿起了一个水果刀要来拼命,很快被几个保安制服了。

    五点左右,所有的楼房都拆完了。队长让我们去出租车上休息会,睡到六点,出租车又要带我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做拆迁的维稳工作,一般强拆都是发生在晚上,白天我们通常只是站在已经拆完的现场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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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八天内,半夜强拆这事我遇见三次。我们的工作一点也不轻松,不分白天黑夜,睡眠没有保障,最多就是在车上小憩会儿,经常找块纸板在地上直接躺下,床上睡觉成为了一种奢侈。一起来的同事,有几个扛不住要走,被保安公司的领导暴打了一顿,最后非但没有工资还交了几百块才放行。

    “说好要干到开学,就得干到9月1日开学才能走”。他们押着身份证不给,我胆小,从没敢透露要走的意思,寻思着都这么辛苦了,索性坚持到最后拿点工资。

    幸运的是,我被公司调到中铝集团待了十几天。在中铝做门卫,住的甲方宿舍,那是我在保安公司最惬意的一段时间。虽然有时候晚上也会被保安公司派遣到其他地方执勤,但相比之前已经很好了。后来又有七八天被分配到太原体育场执勤。

    有一天,白天正常值完勤后,凌晨一两点又被叫起来了。坐上出租车,我想着可能又要干什么大事了。下车后,来到一座低矮的土山前,应该是在太原的郊区。一个资历稍老的保安递给我一个灭火器(后来看了很多因强拆而自焚的新闻才意识到,这是用来防止被强拆者自焚用的),我跟着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用微暗的手电筒照射在前面的路,不知要去干什么。

    在荒山野岭,我就像被赶的鸭子,跟着他们走,看到前面有一束亮光和一些模糊的人影。走上去之后,发现那是个老式窑洞,陈队长和五六个保安已经在里面了。一床破旧的被褥在窑洞就地铺着,还有一个水壶,一把手电筒,旁边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奶奶,脸上写满可怜和无奈,看上去有70多岁。

    这里要开发,土山要推平,老太太不肯搬走。陈队对她说,“阿姨,跟我们走吧,给你找个好的地方住”。老奶奶说了一堆当地土话,我没有听懂,看她的神态表情,是很不愿意离开。陈队看了一眼老人,用眼神指使我们把她抬出去。四个保安把老奶奶抬到了出租车上。她徒劳地争扎了一番,像一只待宰的牛羊,在我们面前显得尤其无力和弱小。

    即使那时我的道德感和三观再模糊,我也能感觉到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老奶奶,是一件令人非常不安的事情。

    陈队让我带上老奶奶的水壶,在那儿巡查了一番,确保没人之后,我们撤离。等待已久的挖掘机开动了,晚上看不见尘土,沉寂的夜里,机器的声音异常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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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家保安公司,有一段时间我还被分派到了太原的街道上当兼职城管。

    当城管感觉会好很多,也不会那么累。跟着十几号身穿褐色保安服、防弹马甲,头戴钢盔的保安行走在街道会自然产生一种权力感。走在小摊贩面前他们会恭维性地硬塞给你东西吃,雪糕、水果等。

    那天,太原市的领导要到最繁华的街道——柳巷检查,陈队把我们分派到柳巷不点的地方巡逻,驱赶摆摊的人们收摊离开。

    公安局、消防局、卫生局、报社等部门联合行动,维护路面清洁,清除路面违规摆摊。我们保安公司5辆车跟着他们后面,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对违规经营的烧烤店、大排档、路边小摊直接清除,没收工具,桌椅板凳、餐具、成箱的水果、食品统统搬上大卡车。

    其中一对在路边卖西瓜的中年夫妇死活不肯,死死护着他那堆西瓜,“我们现在就搬走,马上走”。

    旁边的警察喝道:“路边不允许卖东西,统统搬车上。”

    男人张开双臂死死挡住城管,警察下令赶快把西瓜搬上车。城管不敢怠慢,强力搬走。男人的妻子普通跪在地上哭喊:“你们不能这样欺负老实人,我们一家都是病人,儿子有病,女儿有病,老人有病,我和他也有病,只能干这点活赚点钱。”

    夫妻二人在不断的嘶吼、挣扎着,诉说着他们的困难和痛苦。警察不耐烦,命令城管立马搬走。

    男人的妻子突然抓来一把水果刀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喊道:“有谁搬我的瓜,我就死在这里。。”

    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电视台的一个女记者在不停着拍照,问旁边的一个头怎么回事。他面无表情,一话不说。最后这个警察左手一拜摆, 大队的车都跟着撤走了。

    今天收获颇丰,几辆大卡车堆满了缴获的东西,陈队让我们搬到他住的地方。

    巡查结束后,陈队和另外一个队长说:“有关系的商户早就收到通知,今天逮住的都是没关系的。他们把这些东西要回去也要不少钱。今天这对夫妻真傻,这么顽固警察迟早要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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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期快结束了,我跟陈队提出要辞职。他面无表情地说,我做不了主,找王队去。但是跟王队提,他总推脱,“最近人员紧张,再等等,过两天就给你结清工资”。8月28日,我和另外七八个学生商量好,不管有什么任务都拒绝,我们必须要走。

    那天上午十点,陈队和王队来到宿舍找我们。他没有骂我们,说现在实在是忙得不行,你们不是9月1日上课吗,公司肯定不会耽误你们上课的。我坚决要今天走,说明天要上课了。

    王队看我们态度坚定,就让我们上了出租车。我以为要发工资了,没想到又把我们拉到了一处拆迁的地方,让我们干完今天,晚上结工资。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照做。等到晚上七点,心想终于要结束了,没想到这时陈队又把我派去余庆钢铁厂。“今晚人手紧,他们那门卫缺人,明天一早给你发工资。”我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为了能顺利拿到工资,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到了余庆钢铁厂的门卫室时,我已身心俱疲。这些天连续工作已经四天四夜没有正常睡过一觉,陈队走后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开门,开门”,大约睡了半个小时我被一个巨大的声音惊醒。陈队杀了一个回马枪,“你怎么这么不负责,罚款500”,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二天陈队把我叫到了余庆钢铁厂的一间宿舍里,要给我结工资。

    “你上班45天,第一星期是试用期没有工资,有效工作日38天。一天50元,共1900。扣除500元工作介绍费,300元服装折旧费,500罚款,工资一共600元。”

    我一听,脑子“轰”的蒙了,在这受苦受累和受气,还要倒贴钱?内心极度压抑和不满,却不敢声张。

    “你不服气吗,不服气可以上告,我们不怕。”王队拿过一个本,在上面写到:“秦峰保安公司已经给我结清工资,我自愿离开秦峰保安公司”,让我照抄一遍。他面带凶气,我不敢违拗。签上名字及日期之后,王队笑眯眯地说:“你可以走了,寒假想来随时欢迎。”

    拿着45天挣的600元血汗钱,我感觉心快要停止跳动,整个世界都黑了。回到公司宿舍,床铺住了别人,我的行李也不见踪影了。感到巨大的委屈、屈辱、愤怒,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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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几年,回想起那段黑色的经历,依然无法释怀,但看得更清楚了。这个保安公司是一家不折不扣的灰色机构,公司有官方背景,管理层据说是当地的警官,所以能够胡作非为还屹立不倒。公司廉价招聘社会闲杂人等和在校学生做保安,通过接任务、外包的方式输送给城管、公司门卫、拆迁队等第三方赚取利润。

    管理也极具手段,为了避免保安们聚在一起闹事,把人分发的不同的地方并且频繁更换,连发工资也是单独的一个一个来。整个公司没有规章制度、协议合同、各种威逼利诱、苛待员工、随意乱扣工资……

    大学时代的我,毫无生存和社会经验,软弱、无知、犬儒、是非观模糊。这次经历给初涉社会的我上了沉重的一课,在这个过程中,我一方面是受害者,另一方面也成为这个暴力机器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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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葱哥,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喜欢这个故事就点个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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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Acme笑笑:聪哥,我爸现在就在那里,和你说的一模一样。没有干够时间,身份证他们会给吗?
      • db26f384447a:请问一下,这是葱哥的真实经历吗?
      • 恺然:葱哥难得在简书上出现一次啊。还记得我么,是你把简书推荐给我的
        我是葱哥:@恺然 很不错啊。收获了很多赞。:+1:
        恺然:@恺然 哪有多,快两年了,才6万字。
        我是葱哥:@恺然 记得 ,记得。写了这么多了。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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