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童瑶诈骗，仅是漂亮那么简单？

喏，看照片是挺漂亮的哈。于是在该事件被揭露后，有人嘲讽受骗者的冲动和不理性。认为如果童瑶打造的网络形象并非一个美女，那他们大概也不会这么积极踊跃的捐款，童瑶（或者说是童超）也不会诈骗到这么多钱。

不得不承认，这是对我们社会本已低得可怜的善良和信任的又一次透支。可是请先别急着去批判人们的善良，这大概并非简单一句的漂亮便可概括，其中也许涉及到更为深层次的集体潜意识。

我想先讲一个故事。Non-fiction的。

一

1947年春末的一天早晨，威廉·西米洛(William Cimillo)如往常一样走出家门，他是一位37岁的公车司机，开着一辆No. 1310巴士车，每日往返于纽约布朗克斯区的固定公车线路。这天他起得有点晚，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奔到工作地点，没有迟到。

他是一位模范员工，工作十七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没有出过任何差错。这天也不例外，虽然肚子有点饿。上了车后，他和他的老朋友No. 1310一起驶出了公交总站。

春末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忽然感到有些疲倦。

“我做这份工作做了20年，我真的觉得很累，你知道。上上下下，每天，都是同样的人，同样的站，5分硬币，1角硬币——所以，那天早上，我觉得我应该试着改变一下。所以我开着公共汽车从总站出来以后，没有像平常一样右转，而是觉得我应该左转。”后来他接受采访时这么解释着他的出逃原因。

西米洛左转以后，向西朝着乔治华盛顿大桥开去。那是一个美丽的早晨，阳关灿烂。他很快就到了华盛顿大桥的另一边，那里是新泽西，接着西米洛停下来吃了早餐。

吃完早餐后，西米洛并没有把车开回布朗克斯去接乘客，而是沿着1号公路继续向南开。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开到了白宫门口。这是西米洛第一次来到华盛顿特区。他下车溜达了一会，期间还机智地混过了警察的盘问。然后，西米洛继续南下。在路上，他碰到了一个搭顺风车的水手。他让那人搭了两天的车。在路上，水手向老司机讲了大海上的那些冒险故事，西米洛很喜欢这些故事，他还从没见过真正的海水。

第三天，西米洛和他的No. 1310到达了佛罗里达州的好莱坞。那天晚上，西米洛去游了个泳，“在月光下洗澡，很惬意”。他后来回忆到。

此时此刻的威廉·西米洛，离布朗克斯1300英里，离单调乏味的工作1300英里，离琐碎的日常生活1300英里，离循规蹈矩1300英里。他成功实现了一种逃离（The Leap）。

但此时的他，钱也快花得差不多了。然后他去了Gulfstream公园的赛马场。他喜欢赌博。没人知道他到底带了多少钱，总之等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剩下了2.6美元。输光了钱，西米洛跑到西联汇款，向老板发出了那封“50美金勒索信”。上面是这么写的：“1310号公交巴士在我手里。请付50美元。把钱汇到佛罗里达州好莱坞市。”

然后，他就在电报局等着，一直到两个警察出现逮捕了他。

出乎意料地，当车开回曼哈顿警察局门口，西米洛走下车，发现已经有上百民众在那里等待，他们看到西米洛后，发出了阵阵欢呼。原来“劫持大巴”事件已经传遍全国。“凯旋”的老司机已经成为了众人的英雄。

西米洛被以严重盗窃起诉，面临十年的有期徒刑。

而当时的舆论是压倒性的支持他，西米洛的同事们，纽约其他的公交车司机们，组织了筹款会，筹款帮他支付律师费用。信件和电报从全美国飞过来，表达对西米洛的支持。

当年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采访他时谈到：你做了每个人都想做的事。

《纽约每日新闻报》写到：”那一定是一次美妙的旅程，我们也希望威廉的老板能够试着去理解他的做法。”

《纽约世界电讯报》则这么写：“我们知道他的感受，谁不想来这么一次想走就走的旅行呢？

甚至其他地方的媒体也都在关注这件事。密歇根州的一份报纸这么写道：“今天，全美国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劳动者在继续他们单调乏味的工作时，心里稍稍多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威廉·西米洛成功地逃脱了他单调乏味的生活，而那样的单调乏味，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很快，在法庭作出判决之前，西米洛所在的公交公司决定撤销起诉。不仅如此，他们还让西米洛继续上班。在他回到工作岗位的第一天，西米洛的公交车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都想要搭乘他的车。据媒体报道，有一间高中女校的350名女生，在放学后抢着要上西米洛开的车，车上只有44个座位，而其他三辆车却根本没有人坐，因为她们想要西米洛的签名。

他成了人民英雄。

二

那这个上世纪的纽约公车司机和现在的童瑶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两人都是造梦者。

西米洛成功实现了一次突围和逃离，一次对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的突围，一次对年复一年的乏味工作的逃离。他是幸运的，他做了每个人都想做的事。抛下一切，不管不顾，真正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如那份报纸所言，“今天，全美国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劳动者在继续他们单调乏味的工作时，心里稍稍多了一点轻松的感觉。因为威廉·西米洛成功地逃脱了他单调乏味的生活，而那样的单调乏味，每个人都感同身受。”

每个人都想逃离，而西米洛，一个同他们一样别无二致，朝九晚五兢兢业业十七年，每天都如一颗螺丝钉一般运转的公车司机，代替全美国成千上万的工人和劳动者实现了他们的梦想。

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人们喜欢这个故事。好像好莱坞的电影，受欢迎的小说。但这个故事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由全美国人民共同创作完成的，身为故事主人公的西米洛自然得有一个光明美好的结局，这是1947年的春天，美国人民做得一个最美好的美国梦。它至少让人们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能稍微有些轻松的感觉，因为他们会想到西米洛，那个在春末的阳光明媚的一天早晨出门左转然后开启人生一段传奇的公车司机。

那童瑶呢？

童瑶也是造梦者。

「青梅竹马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这个问题是童瑶的知乎首答，获赞数57K。这是童瑶为人们编织的一个色彩绚丽的梦。

童年不幸，养父去世，孤身一人，其后艰苦努力，考上复旦、又去英国留学，之后开了一家花店。仅仅这1257个字，满足了人们对于美好的一切幻想。家庭破碎，刻苦努力，最终名校毕业，还拥有一份青梅竹马的美好爱情，尤其是英国回来放弃高薪的投行工作，开了一家花店，花店呀！！注意是花店呀！！！这简直和在丽江开客栈，在闹市开书店，放弃工作开咖啡馆一样，尤其戳中了文艺青年（此处不带贬义，指的是对美好生活有所向往，崇尚海德格尔所谓“诗意栖居”的一切人们）的心窝窝。

如何更快更多的俘获粉丝？

到处留言蹭脸熟是最下策，输出知识技能是中策，而输出价值观，打造自身形象才是最上策。童瑶无疑走的是韩寒、郭敬明的造神路线。

实践证明，造神成功了，上策毕竟是上策，童瑶为自己打造出的童年不幸却从一直刻苦努力，贤良淑德，聪明可爱，对爱情忠贞的美好女性形象迅速俘获了众人的心，一道回答造就一位新晋的知乎女神。

这是她布局的开始，接着的她的第二个回答，「人终究要死，为什么还要活着呢？」特别强调了她的身体的不好，「出生15天我亲生母亲就把我遗弃了，因为生下来心脏就有问题，还有先天性呼吸衰竭。」从马后炮的角度来看，这个身体不好的为最终的收官作了极佳的铺垫。

接下来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问题，「经营咖啡店、花店、蛋糕房、花农、书店等是一种什么体验？」同上一个身体不好的回答一样，这个开花店的回答，将其最早打造的形象一步步具体化，让人们心中美好的女神形象愈加具体，可亲。而具体意味着更高一层的信任。好像另一个令人为难的选择，如果杀死一个小女孩可以让10W人得救，你会怎么做？这其实一点都不为难，小女孩是具体可感的，而这10W只是个抽象的数字，会对谁更有好感，更信赖谁不言而喻。

再从马后炮的角度看，接下来的回答如“为男友洗头”，问题如「被领养的孩子可以完全把养父母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吗？不会觉得尴尬吗，不会觉得很客气吗？」；「银行的投行部与证券公司的投行部有哪些区别？」等等都进一步将其形象具体化，将其填写的个人资料与经历可信化，如从小孤苦，养父照顾，如投行工作经历，如心脏不好。

其大多数答案之间构成一种互文关系，前后印证，丝丝入扣，从13年到15年，两年时间，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三四个账号之间彼此推动，下了好大一盘棋。也许他（或者她或者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诈骗，就像曹操二十岁时最大的理想也就是当个征西将军，可是一步一步地粉丝越来越多，形势越来越有利，那条捷径也越来越能走得通了。那为什么不走？

终于收官的时候到了，在「长期被疾病折磨，结束生命是最好的选择吗？」和「人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善良是什么？」这两个问题下，网友被童瑶女神号召捐款，总金额达15W。

喏，后来就被知友们意外揭穿了，有人发现给那位有心脏问题的题主的捐款的支付宝账户显示的是一位叫做童超的男性。接着，又被知友人肉出了他的资料，再后来童超干脆直接出来承认自己就是骗子。

好累，两个故事终于都讲完了。

三

斯特林堡说，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粪坑 (Diese Welt ist eine Jauchegrube).

王尔德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

鲁迅说，这是一间黑屋子。

欧内斯特·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名》里写道，“这个世界很美好，我们应该为之奋斗。”安德鲁·凯文·沃克给它加上了后半句，“我只同意这句话的后半句”。（Ernest Hemingway once wrote,"The world is a fine place and worth fighting for." I agree with the second part）

是的，这个世界并不美好。

所以人们才去去读小说，去看电影，至少在那些虚幻世界里还有些微的美好，能让人们在苦闷的现实生活中得到些许安慰。

所以人们才帮助西米洛完成了他的人生传奇，因为这个故事发展到最后，已经不仅仅是他的梦想，也是全美国各个同他一样的工人和劳动者的梦想，他们要共同完成这个梦。事实上，实现了这一段人生传奇的西米洛远比卢卡斯，比斯皮尔伯格，比泽米基斯，比那些好莱坞的造梦者更伟大。他们造出的仅仅是两个小时的虽然能暂且给人安慰但终是虚幻的梦，而西米洛不同，he's real，他是真实存在的。

这让人们感到，就在这片粪坑里，就在这片臭水沟里，就在这间黑屋子里，就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还有人在着这么一件美好的事情。至少，在现实中，这些美好是真实存在的，这就够了。

与西米洛相同的是，童瑶也为大家造了一个色彩绚烂的梦，名校毕业，英国留学，拥有一份青梅竹马的爱情，而且居然放弃了高薪的投行工作开了一家花店，真正实现了荷尔德林与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的栖居”。而且为人善良，积极帮助有心脏问题的女孩，带领大家捐款还亲自去看望她，她的身上同样寄予了人们对于美好的向往。

实际上，造梦者不仅是童瑶，更是我们。因为现实生活真的是太不让人满意了，你见过有秀恩爱的，见过有人秀馒头吗？馒头现在已经不是奢侈品了，而爱情是。而童瑶不仅造出了爱情神话，更是连带造出了一整个贤良淑德，对爱情忠贞不渝，从小患病孤苦伶仃但积极乐观，勇于进取的美好女性形象，以及放弃高薪工作，开花店，实现了“诗意栖居”的美好生活神话。

她的出现，完美地满足了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全部向往。

只是这个虚幻的，绚烂多彩的梦，被我们，或者更确切一点，被她自己打碎了。

对于那些认为大多数人只是因为童瑶漂亮的才去套近乎捐款的人大可不必理会，漂亮也许是其中一个因素，但绝不是起关键作用的，你看西米洛漂亮吗？

亚马逊CEO杰夫·贝索斯在普林斯顿大学发表演讲时曾讲到：

“One day you'll understand that it's harder to be kind than clever.Cleverness is a gift, yet kindness is a choice. ”

是的，善良比聪明更难得。聪明是一种天赋，而善良是一种选择。善良的被骗的人没有必要感到愧疚，只是以后须要更为小心谨慎的「选择善良」。

这方面可资借鉴的前辈是梁稳根。在慈善方面，很多人知道比尔盖茨，知道李嘉诚，但较少人知道三一重工的创始人梁稳根。必须承认在中国，公共渠道捐款存在不少问题，如管理运作不透明，层层克扣，甚至你自己捐出的钱你也说不清楚它的最终去向，或者说是不关心——如这次的童瑶诈骗案。公共渠道捐款，有多少能真正到位？而梁稳根不像其他企业家或明星，只是捐出个数字博个慈善的名声就不再管，他不信任公共渠道捐款，自己组建捐款渠道，即使与政府或机构合作，也一定要保证每一步骤运作的透明化，保证每一笔款项都能一分不少的最终到达受资者手上。

他是真真正在的在做慈善。

真正伟大的理想主义者从来都是深深扎根现实的。

梁稳根的少年完全可以用孔子对自己少年的描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正是少年时期别人对他的资助与善良才让他长大成为富豪后积极从事慈善活动，这是善良的传递。而相比之下，中国的95%以上的企业从未参与过捐赠。所以，亲爱的人们，「选择善良」不应该成为受谴责的理由。只是同时记得要扎根现实。

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也即罗曼罗兰所谓的“在看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的人”。

而且王尔德还说了后半句话，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总得有人仰望星空。

参考文献：

1. http://www.thisamericanlife.org/radio-archives/episode/539/the-leap。这是西米洛那一期节目。题目就叫做“The Leap”，逃离。 This American Life，2014年11月7日，总第539期。

2. http://www.thisamericanlife.org/radio-archives/episode/539/transcript。这是西米洛那一期节目对照的文章。

3.维基并未给西米洛立传，不过查这个词条“Third Avenue Railway”，在第3节末尾Conversion from trolley to bus (1924–1952)有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