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你看看我是谁啊!”佩子在这一声声熟悉的呼喊中睁开了眼睛,是阿健。周围没有别人。她躺在刚才那个黑黢黢的巷子里,血不断地从头顶渗出。“……幽灵……”佩子吐出两个字后便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眼睛时,阿健的轮廓被小台灯发出的暖黄色灯光衬得棱角分明。佩子起身看了看四周,床头柜上的大麻和可卡因还在原处未动。自己的脑袋上似乎还缠了一圈绷带。阿健摸了摸她的脸。
佩子下意识地抓住了他那只粗糙的手,哭着说:“阿健!你来救我了。”见他不说话,她才慢慢回过神来:“但是……你的数据……不是清零了吗?”阿健摇摇头:“被清零的是你,佩子!或者说是半数清零。“
”一年来,你总是时不时地把我当作那个强盗。你忘记了吧?那晚我抢来了抑制剂装在试管里,不知道那个叫阿初的从哪里获知了此事。眼看着警卫快要追上来了,他从半路杀出,拿小刀划破了我的肚子,我就开枪把他打死了。”
佩子疑惑地看着阿健,随即瞥了一眼他的腹部,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这么说,刚才在巷子里看见的阿初,也许真是自己的臆想?
“将他打死后,我在巷口找到了你。我们驾驶飞行器逃离了那个地方。警卫向我们开枪,你的背部被打中了,芯片毁损了一半,所幸我们还是逃脱了。从那天起,你就常常把我当成阿初,明里暗里地想杀了我。不管我解释多少遍,你发起疯来可真是六亲不认。”
佩子听阿健说完这些话,一时间愣住了,不敢相信。思索半晌,她又试探地问:“既然这样……你偷来的抑制剂试管呢?” 阿健对答如流:“这还得问你。你说在我这里提炼不够安全,要用你家的实验室。可是到现在了也没有提炼成功,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
浅绿色的窗帘被夜风轻轻地掀起来,过不久便落回原处。佩子沉默地打量眼前的人。阿健皮肤黝黑,说话间,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数年前,阿健帮佩子掸去肩膀上的灰尘时,佩子也见到了这样的酒窝。她倍感困惑,时间仿佛未曾流动过。望着那一袭遮住窗户四角的,平静垂落的帘子,刚才的夜风究竟是真的来过,还是自己的幻觉呢?……
A大厦近旁。拉面馆的门帘被一只白皙的手“倏”地掀开,它正夹着一支袅袅升腾女士香烟。长长的乌丝垂到女子背部,发丝末梢像地平线一样整齐。女子走过一字排开的座位,吧台内的老头吃笑着朝她打招呼:“佩子也开始学起人类先知的时髦玩意啦!”
店内非常狭小拥挤,给人一种乌糟糟的不快感。佩子不答,径直来到了店铺角落。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肥胖男子背对着自己。佩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森像往常那样大口吃着面条,并不抬眼看她:“你这次又要怎么样。”佩子说:“我的钱花光了,想搬回家住。”森稍作犹豫,说道:“那你把酒保的工作辞了。” “怎样都行,我唯一的要求是住在一楼的书房。”佩子把烟弹在脏兮兮的地板上,期待地望着森。
森听罢,重重地放下筷子,瞪大眼睛:“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书房是连通实验室的。说白了你还是想偷抑制剂!” “拜托,哥哥。一个精神错乱的女学生,哪有能力提炼抑制剂?”森大疑:“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直以来,配合演戏哄我的是哥哥你吧。我现在是清醒的哦。”
森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佩子,关于佛祖托的梦……”佩子没了耐心:“佛祖托梦叫我现在、立即、马上搬回一楼的书房!”森不等她说下去,便一字一句地警告起来,气势压过了佩子:“听我说!如果你见到了阿健,那只是幽灵而已。阿健已经死了!”
佩子愣住了。突然,周围的一切都定格在原处,显得分外安静,电流的滋滋声代替了嘈杂的人声。佩子反复地听见那句稍带卡顿的“健已经死了”,而森的嘴唇始终没有动过,一切似乎都成了影像。随即,这影像分崩离析。
房间内的景象渐渐呈现在眼前,浅绿色的窗帘依然平静地垂落着。有人仔细地盯着佩子的脸。佩子茫然地望着对方,说道:“健……”那人摸了摸佩子的头发:“你还好吧。”不是阿健的声音。
佩子四下里望望,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只旧皮沙发上。地上散落着一堆零碎的工具。再回头看看,阿健早已没了踪影,面前站着的人原来是阿初。佩子觉得十分疲惫,干脆整个人瘫在了沙发上,仰着头说:”我不记得这皮沙发啊。”
此刻佩子的肌肤晶莹剔透,月光散落在她的发丝上,如果中国的上古月神常羲有真身的话,大抵也就是佩子现在的模样。阿初出神地说:“刚刚捡来的。”
佩子绝望地哈哈一笑:“一会儿是阿健,一会儿是阿初……突然消失的哥哥……哈哈!我该不会是专门被用来做实验的行动器吧……”她斜眼看着阿初,见他的腹部缠绕着绷带。阿初被她瞅得不安起来,终于,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是我擅自检查了你的芯片。因为你昨晚的举止实在有些异样……”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佩子什么都听不进去,此刻的她仿佛独自一人在迷宫中以重复的路线奔跑。真是倍受煎熬,好像一只供人玩弄的猴子。
“如果你再把我当成阿健……” 佩子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把你当成健?这么说你一直知道我的目的?” 阿初不肯往下说。佩子似乎变得轻浮起来,她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子。
阿初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尖早已陷进自己的背部的皮肤。佩子挑逗地说:“不告诉我的话,你的芯片就要被我挖出来了哦……”阿初被挟持着,便说:“整件事与我无关。你被注射了破坏性极强的精神分子,芯片已经被侵蚀了大半。他们想让你发疯,但并不是实验……” 佩子喊道:“ 不是实验…那是什么?”
骤然间,阿初不动了,不管佩子怎么喊,阿初都纹丝不动。他的形象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方才的影像里,森重复着“阿健死了”的时候那样。佩子气急败坏,仿佛不相信似的,狠狠刺了下去。在这一瞬,阿初的躯体变成碎片,不见了。佩子回过头来,房屋开始缓慢地瓦解,与其说是瓦解,倒不如说是被巨大的黑暗与虚空一点一点吸收着。
佩子飞快地抓起桌上的飞行器钥匙,夺门而出。她努力克制着自己,边跑边想,如果自己所有的以太神经都被侵蚀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家,去哥哥的实验室,注入全部的抑制剂。不管阿健是否活着,抑制剂是两个人共同的愿望。至少,她必须知道真相。一切近在眼前了。她扑上飞行器,狠狠地按下按钮,在大风中浮向夜空。
今晚真是一个奇异的夜晚,整个繁华的J市,无论是街上还是空中,一切万籁俱寂。所有的居民和交通工具都被定格在某处,一个黑发的女人驾驶着庞大的飞行器横冲直撞地穿过了一个又一个幻影。她不时地回头看,那像血盆大口一样吞噬着一切的虚空的中心,有一缕幽黯的光,好像梦中佛祖的侧影。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