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格

      在某个午后的黄昏，张小姐遗弃了很久的QQ号上弹出一条消息。

      “我要结婚了，你来吗？”

      张小姐眼睛微酸了一下，忽然之间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但不过转瞬之后，就恢复了原来的清明。

      发来信息的主人并没有备注，是一片空白格。

      不过好像有些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即使你刻意去忽略。但不可否认的是：自打这件事，这个人闯入你的世界开始，忘不了就是忘不了。

      没有故意设置的标签，也没有特别的提示。可是，一旦出现，你的心里却无比清楚。

      那个人还是那个人，你还是你；你们的回忆尚在，你们一起经历的美好岁月也在，只不过成了不可言说的过去；而你们的未来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两条线贴近时称之为相交，可相交之后却是永永远远的分离，且越来越远。

      初识时，张小姐还是张同学。

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长口中的乖孩子。

      唯一不足的就是：太安静，太沉默。

      安静得和同学没有一句话，沉默得屡屡拒绝回答老师的提问。但每一次的测评又总是排在班级的前列，老师对她是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每一个学期都坐在班级的前排，每一堂课都诚挚地望着老师，认真地听课做笔记，估计众多老师都会忽略班里的这号人物。

        而彼时的路露则是个小太妹。

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是个传奇的存在。

        在那个乡镇的中学里，路露是一颗耀眼的星；而张同学却只是一粒微小的尘土。

      可是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

        有一天星和尘土相遇了，就犹如火星撞地球一般。

      用路露后来的话说：如果那天你真的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话。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在事后好好地教训你一顿。

      这是张同学无法理解的逻辑，哪有这样的人啊？

        是不是该庆幸，她终究没有面对这样的一天呢？

        她们之间的交集。

        突兀，凑巧，缘分，究竟是哪一种，说不清也道不出。

        那时候张同学读高一，路露读初三。在张同学的印象中是没有路露的存在的，更不知道这个小太妹居然是自己的学妹。

        高中部和初中部仅一墙之隔。

        路露的英雄事迹在高中部从来都不是秘密。甚至有的男同学还无比羡慕这个小学妹有这样的勇气，单挑起一个学校在外的“名声”。

        可是这些事迹在张同学这里犹如过耳的风，毫无存在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星星过于耀眼也势必会招来不瞒，路露则以自身的经历真真切切的领悟了这句名言。

        张同学在某个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偶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斗殴。

      或许称之为群殴会更为贴切。

      在昏黄的路灯下，只看到许多男生在殴打一个人。那人被围得水泄不通，寂静的夏夜中，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蝉鸣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和不入耳的咒骂声。

      但遗憾的是，这些声音张同学全都听不到。

      斗殴就在她眼前，且越来越近。张同学也看得越来越清楚，被殴打的似乎是个女生，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

        那些男生也看到了她，更看清了她的校服。男生们似乎有些踌躇，心里也虚得发紧。他们不确定眼前的女生究竟会作何打算？她认不认识自己？会不会报警？会不会......？

      可是很明显，他们想多了。女生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穿越巷子，越走越远，影子越拉越长。

      男生们心里打着点鼓。

      不知是谁言之确确地说了一句：我知道她，和我发小在一个班，但没什么存在感，人也忒胆小。

        其他人似乎得到了特赦，原本忐忑的心瞬间落下的了石头，手上也越发地变本加厉。

        被殴打的人全程没有哼一声，只是在痛极时呜咽。心中已经接近悲凉，本以为，本以为,,,,

        是她想太多了吗？

        女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不再还手任由男生们踢打。她甚至都不护着自己一下，好在那帮人手脚上知道轻重，也没将她往死里踢。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响起了警车鸣笛经过的声音。

          男孩子们低咒着，脸色也吓得煞白，随后一溜烟地跑了。

          被殴打的女生这才勉强解脱，抬眼看去，只看到巷子的尽头，有个穿校服的影子飘过。

          她死死盯着巷子的尽头，眼眸里若有所思。

          一周后，一个青春靓丽的姑娘出现在高中部，出现在张同学所在的班级，出现在张同学的面前。

        即使是低头看书，可张同学的感官一向灵敏。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眼里带着疑惑。

        皱起的眉头，微眯的双眼无一不在暗示对方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冷淡，沉默，处变不惊，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是路露对张同学最初的印象,她对这样的学生也一向没什么好感。可那晚的经历让她对眼前的这位“救命恩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路露双手撑在张同学桌子上，用她小太妹傲视一切的气场向张同学说：

      “谢谢你救了我。”

      如此别开生面的道谢，是张同学此生的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不客气”

      虽然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行事作风有惊讶到，但是一贯冷漠的张同学却也应对自如。

        这样僵硬的对话一度使班上的其他人以为这位沉默的张同学惹了什么祸事，可是偏眼瞧着，却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路露接着发问：“录音带？”

        她实在想不出那偏僻的巷子里怎么会有警车的经过，那群男生因为一时的害怕和紧张而逃走。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只要稍加思考，忽然经过的警车鸣笛声就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在事件的始末里，参与的人，看到的人，不外乎他们几个。

      张同学抛出一句反问：“很奏效不是吗？”

之后就沉浸在书本中。

        这大概是这个女孩这小半生中第一次被别人这样冷待，可似乎对于这个安静的女生，路露并不排斥。

        路露开始时没注意，这会儿定眼一看，发现张同学看的居然是《哑舍》。

        张同学看的是小说，而她看的是漫画。

      心中的好奇被勾起，便忍不住凑头过去和张同学一起看。

      不过很明显，张同学并不很欢迎。

      路露识趣地拉出一些距离，但是心里越发地对安静的张同学产生了一种不知名的感觉。

      脑海里也忽然冒出一个词---相见恨晚

      明明才十几岁的年纪，怎地就徒生出这样需要跨越时间长河积累出的心绪呢？

      此时此刻的路露无法明了，但在后来却恍然大悟。

      本想再问她的名字，但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路露欲言又止，却不得不告辞。

      张同学大概猜得出她几次回望的意思，只是对于这段插曲她并不上心。

      现实主义的人从不把任何情感和希望寄托在偶然的事件上，从来都是做自己能做的，然后随时间去检验。

      不过，张同学低估了路露的韧性。

        通常来说，班上不乏有想与她交好的同学，但她有自己的世界，也特别冷漠。三番两次，再也没人想和她一起玩了。虽然很孤独，很冷清，但张同学自得其乐。

        路露好像找到了新的兴趣，课余之时几乎每天都会来张同学的班上与张同学聊天，可张同学依旧沉默寡言。但这并没有磨灭路露的热情，她甚至还给张同学起了个外号“木头”。

        她是张同学见过的，同时也是在她的生命中对她的冷漠置之不管不顾，而且依旧热情似火地对待她的的姑娘，没有之一。

      对于路露乐此不彼的光顾，张同学有些气馁，她完全被路露的行动折服了。

        这个小她一级的姑娘似乎很对她的脾气。她真的孤独了太久，以至于真的希望遇见那个意气相投的灵魂，甚至希望这个人就是这个热情似火的姑娘。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如今默许路露频频出现在她的身边；默许她翻阅自己的图书；默许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也默许她在自己耳边讲述那些张同学从未经历过的人生。

        后来张同学渐渐地打开了话匣子，路露就认定了她们的相遇是上天的安排。或许上辈子真的是彼此错过的情人。

      是的，路露和张同学成了朋友，这几乎跌破所有人的眼球。可是张同学和路露从来不曾去解释。

        认识一周年的时候，路露为她和木头弄了一个周年纪念日。这着实把张同学惊到了，她的生活是没有仪式感的。在认识路露之前的人生是平淡如水；在认识并结交路露后，张同学的生活似乎才有了更多的色彩。

        除了感动，她找不到任何词来形容。

        十多年里的第一个生日是路露给她办的，虽然只有她们两个人，但那已足矣！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路露送的，是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夹着她们的合照。

        还有太多太多的第一次，都是路露配着她一起的。

      有时候张同学不禁感慨，她何其幸运遇见了这个女孩。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

        所以她们之间很少争吵，很少脸红。几乎是宠溺般地迁就彼此。

空白格

        唯一一次争吵，是因为张同学的隐瞒。

        原以为路露永远不会知道，可张同学还是低估了路露。她瞒得过所以的人，包括同班同学和任课老师，却没法逃得过路露对她的关心。

        然而这也归咎于她的累积多年的习惯。

        张同学小时候身体并不好，百疾待医，因此用错了药，而后导致神经性失聪，就常年佩戴着助听器。

        家里的人认为这是身体上的残疾，怕影响她以后的人生，便三番五次戒告不能说与其他人知道。

        是以，除了家人，从不曾有外人知晓。

        而张同学也因此造成心理的极度自卑，甚至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外表上所呈现的极度沉默也只是为了保护那颗脆弱的心。

        每当她不需要听什么重要的事时便会摘下助听器，还自己一个无声的世界。

        那天，她习惯性地这么做了。当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时，却发现路上的行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着她。回头扫视过去，就看到路露大喊她的口型。大有一份她不回头，她就不停下的倔强样子。

        可是当她走过去时，路露却转身走掉了。她知道，路露生气了。她那么骄傲的人，却在歇斯底里喊一个人时得不到回复，这大概伤害到了她的自尊心。

        张同学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人也因此而对她置气，而后放弃，再后来不搭理。

        那些人她不在乎，可是对于路露，她在乎得不得了。

        她和路露说了埋藏十来年的秘密，路露却因此更生气了。

        那实在是个糟糕的经历，几乎费尽了她这小半生里的所识所学。

      不过结局是好的，她们和好如初，也比以前更加要好了。

        这段友谊一维系便是整个高中时光。时光无情，但却待她们独好。

        张同学陪着路露度过那段狂躁不安的青春，后来又留级陪她度过一整个高三。路露的家人一度将张小姐视为救星，拯救了一个稍有偏差便可能误入歧途的少女。

      可在张小姐看来，这何尝不是在拯救自己？

        那几年路露的变化是有目共睹的。从在学校叱咤风云的小太妹成功地转变为一个普通的学生，不在打架生事，也不再逃课。

        张同学当然也有改变。在课堂之余她重新戴上了助听器，学着去聆听周围的声音。这是认识两周年时，路露唯一的愿望。

      也曾经以为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可是感情一旦变质就超出了张小姐当时的接受范围，所以她选择逃避。

      路露和张小姐仿若是生活在平行时空的一个人。张小姐心里住了一个路露，路露心里也住了一个张小姐。

      因为太了解心里的那个自己，所以更明白不可能变成那样的自己。

      时间一点点地累积，有一种不知名的情愫也渐渐在发酵。

    当张小姐意识到不安时，路露已经不能勒马了。

    第一次以为是玩笑，没当真；再后来却不敢直面了。

    路露收敛了从前的嚣张跋扈的脾性，可是却及爱开玩笑。

      她说：“木头，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呀！”

      张同学笑笑不说话。

      她说：“木头啊，要是你以后没人要的话，我养你吧！”

      张同学但笑不语。

      有一年的圣诞夜是张小姐的生日，路露给的最大的“惊喜”是她的告白。当时张小姐才意识到原来路露说的玩笑话全是她满腔的诚意的流露。

    路露说：“木头，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呀！我满心满眼都是你。从你第一次救我开始，我就感觉我们之间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后来，或许在别人眼里你很冷漠，孤傲；可在我眼里，你安静的样子，全世界都在你身上；你微笑的样子，点燃了我生命里的光。”

      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相伴的这些年，我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你温柔的眼神，你细心的嘱咐，你默默的关心我都一一珍藏着。”

      “第一次，你救了我；第二次，你把我从网吧拉出来狠狠地骂醒了我；第三次，你给我过了一个特别温馨的生日；第四次，你带我去你家，我吃到了阿姨做的可口饭菜；第五次，你原本已经考上了学校，却在我的撒娇下又陪我读了一年；第六次，我被分手时，是你抱着我度过那些伤心欲绝的夜；第七次，你邀我去家里过年……”

      “无数次，你给予我的，都是我渴望了多年的而为得到的。那些缺憾的时光，缺失的温暖，得不到的爱，被你一一填补了。”

        说到最后路露眼角泛着泪

      “我们的未来还有很多年，张小姐，张木头，我希望和你一起共度，你愿意吗？”

        泛泪的何止路露，张小姐已经泪湿眼眶了。她没有想到，她早已忘记的一些事，路露都一一记得；她没有想到自己之于路露竟是这般的重要；她更加没有想到，这段友谊竟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改怎样去收场？

      感性并没有冲夸张小姐的理性，事件本不该这样。

      所以张小姐也未给出答复。

      张小姐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路露手里的花和周围点缀的彩带无不显示着路露失落与滑稽。

        她喜欢路露，是对朋友喜欢，对家人的喜欢；自此之外没有超出半分，可是和路露相伴的这几年，这个姑娘却真真确确地爱上了她，是对另一半的爱，是张小姐承担不了的爱。而这其中不可能排除张小姐的原因。

      这个女孩是她的朋友，是她纳入心怀的亲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减少对她的伤害？

      为此张小姐苦恼了一整年。

        但在这一整年里，路露对张小姐越发地依赖；她锲而不舍地言明真情，甚至威胁张小姐，如果不和她正式在一起她就自杀。她听不得任何人的劝说，更听不得张小姐说一个不字。

        离开是张小姐唯一的选择。

        留下的是一封信，是她用尽毕生所学的言辞来表述的拒绝之意。

        可是关于路露的所有过去她并没有清理，只是一意孤行地避开又避开。

        之所以留空白格是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地忽略这段成旧的时光，可是已经刻在心里的东西要怎样去磨灭。

      后来的后来，张小姐去了路露的婚礼。

      路露的另一半是个女孩，很安静，很温婉；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张小姐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沉默的自己。

   

空白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