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农历三月末,劳动节已过去快两周。
日头落下将近两个小时了,窄窄的田埂上脚步声依然急促,远处的稻场上间或传来“一二,起!”的吆喝声。
吆喝声罢,远处稻场多会闪现几点火星,那是农人在繁重体力活后的消遣。点上一枝用自家种的烟叶卷成的烟筒子,猛抽上几口,下一轮的吆喝声依然气势磅礴,充满力量!
自家剁碎的烟草还是劲太大,呛的几个农人咳嗽不止。
伴着烟草的时亮时暗,四周“交响乐”时鸣时熄,青蛙、蟋蟀吟唱着这方土地的主旋律——“咕呱呱”“窸窣”…
田野上虫的叫一传十十传百,像大网渐渐把整个村庄笼罩,似乎是个没边的网,不见尽头,此起彼伏。
“林哥,这渴蛙在叫春呢?这青蛙都晓得夜晚该搂着婆娘睡喽,咱还搁这担草头哦!”彭大宝猛抽一口烟后戏谑了一句,黑黑的脸上因为坏笑堆满了褶子,在夜里格外响亮的声音也打破了乡村的“交响乐”。
“你笑个雀雀儿,才二十出头,瞧你那一脸老褶子。下午没瞧到日头云?地里麦子不要了?”
“我日,滋~”
自制的卷烟屁股烧到了李林的嘴唇,他没好气地摔下烟屁股,脚尖踩上去,扭了扭脚,直到帆布鞋头插进土里约一寸才罢休。
“你戳个烟屁股,费那大劲搞啥子?弟媳妇怀孕憋坏了吧?”彭大宝脸上的褶子依然皱着,坏笑是停不下来,手不知从哪里又掏出来一支烟。
“来,再整一根”。
李林朝隔了两亩地的自家麦田里望去,他使劲地眯了眼睛想看到什么,却只能看到一片黑,当听到“嗞嗞”的割麦声,才把目光收回来。
“不整,赶紧把手里的活儿搞完”
彭大宝悻悻地收回了烟,往纸烟盒里小心翼翼地塞了两次才把烟塞到烟盒,又看了一眼没冒出来一点边,才放心地把烟盒放进裤袋。
“好烟啊,大前门八毛钱一盒啊!弟媳妇都要生喽,还让她割麦啊?”
“没法子,屋里人手不够,你不是不晓得我那个懒爹,就算立即下大雨他也不会赔了自己的瞌睡。”说到这里李林叹了叹气,突然远处接连两声响亮的落水音,该是田埂上交配的两条水蛇掉进了水中了吧…
“林哥,明个夜里村南头要放西游记,要不去瞅两眼哈?”彭大宝弯腰去扛起挑麦捆的担头“王大湾的王小妹多半也会来哩!”
李林也费力地去扛起担头,一手拿担头一手按着腰,脑子里王小妹那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脸浮现。
“那小妮子过段时间就要嫁到陈小湾去喽,你还惦记个鸟?走,干活去!”
两人沿着田埂再次往各自的麦田走去,远处一阵轰隆隆声传来,似是雷声,雨看是要下来了…
“哎呦!”
这一声痛苦的叫在夜里极为凌厉,瞬间田野的交响乐停顿,草丛中相继传来“簌簌”的声响,水蛇和青蛙都被惊到,四下逃窜!
李林撂下担头,直接踩进隔壁王婶家的麦地就向前飞奔,麦芒刺的大腿生疼,麻布鞋也在慌乱中跑丢了一只。
非要做这么大的鞋,我都结了婚的人,脚还会长是怎么地?李林抱怨起自己的母亲。
李林跑进麦田深处才看到陈凤莲躺在一堆散乱的麦穗上,汗水将乌黑的卷发贴在了青黄的脸上,手捂着又尖又圆的肚子,此时涤纶裤子已经被羊水浸透。…
“凤莲,你确定是要生了?”李林赶紧蹲下身子把媳妇的上半身支撑起来。
“肯定滴嘛,羊水都流出来喽,你真心疼媳妇,临产前还让我割麦子,哎哟~”陈凤莲
彭大宝不大会也跑了过来,一个光棍汉来了也是束手无策。
“要抬回家了吧?这不能在野地里生喽!”
“张家兄弟,快来帮个忙哟”彭大宝扯了嗓门喊起来。
不大会,李林、彭大宝外加张家的两兄弟把装麦子的麻袋四个边角一拧,让陈凤莲平躺在上边,抬起就往李林家跑去…
陈凤莲自年后就没吃过几口荤腥,自己胃口也不好,偏好吃一些黄瓜,大蒜。
挺着个又大又圆的肚子也就一百来斤,跟当姑娘时的体重差别不大。经常干农活的四人又力足,四人走的轻快,不一会功夫就到了李家大门口。
“李兽医,你家儿媳妇要给你家添人口儿喽,你还撅着屁股睡嫩香甜?”彭大宝刚踏进李家过头就大喊了一嗓子。
李德文的主房里慢慢有了动静,而在厨房给李林做饭的老母亲凡美娟匆忙冲了出来,脸上写满喜悦,眉间也有一丝担忧。
“来放到耳房,注意门槛”凡美娟指导着几个笨拙的粗汉。
因为刚往灶台里添了几根柴火,凡美娟脸上还沾了几处黑黑的锅灰。
“你个懒汉子,还不快起来,挪一挪你那懒腿来帮忙!”凡美娟朝主房的卧室喊了一嗓子,随即跑去把耳房门打开,一刻都不在自身耽误。安排众人将儿媳妇妥妥放到了床上,就让大宝去请了隔壁王婶。
“咳,吵吵什么?你这老婆子也是,生孩子能有多大事,你不是生过三个孩子,不就是拉了一坨憋了十个月的屎粑粑?”李德文捋捋起了毛球的中山装,面露困意地走出了主屋,往上衣上口袋摸了摸,掏出一根烟舔了舔,点着坐在门墩子上抽了起来,压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陈凤莲躺到稻草铺的床上后舒适了很多,疼痛并没减弱,依然断续地哼唧着,同时也克制着自己叫的大声,她从小性格就要强。她的克制,反而让旁边的几人也感同身受,均担忧起来…
家人的担忧也是有原因的,陈凤莲在怀胎三月时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也用了不少药。本来这个孩子家里人都不想要的,奈何陈凤莲一直坚持着。
远处的雷声更大了些,蛙鸣虫叫声渐弱,一场大雨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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